撰稿·季进

　　李子玉的《细味：食物的往事追忆》新版出版，我得机会先睹为快，重温作者细味食物背后的五味人生。2004年我在哈佛，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乘红线地铁到李欧梵老师家蹭饭聊天，品尝子玉的拿手好菜。此次重读，也勾起了许多美好的记忆，仿佛又重回李老师那间满是碟片、图书的客厅，外面是天寒地冻，屋内却是如沐春风。记得那个时候，子玉就已经开始了她的写作，烹调与写作，在赋予生活以精致的爱和意义的女性世界里，化为对所有珍贵岁月的纪念。

　　食，在李子玉的人生中不仅仅是一种物质的需要，更是她几十年人生经历的一个见证。猪油捞饭、凉瓜牛肉、酸话梅排骨、咖喱饭等一道道佳肴，负载了一个平凡女性对过往人生的深情回望。她像这个世界上无数个家庭主妇一样，在柴米油盐中找寻着生存的意义。一道道佳肴，伴随她走过了自己的童年、青年和中年，她用各式各样的美味菜肴为自己的存在画像，证实和体验着对自我生命的真实持有。亲情、友情、爱情、师生之情，这是情感的体验，更是生命的体验。可以说，整本书看起来好像是各式菜肴的介绍，其实菜肴只是引子，真正的内涵是由此引出的人生记忆，人生的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也在一道道美味里体现。

　　作者因食物而带出的对往事的追忆，使文章凸显了生命的厚重意义。在她的回忆里，我们看到的是童年时代对烹饪的热情因为承受了经济的压力而消淡。猪油捞饭里浸润的不是清苦，而是一种简单的满足；美味的碗仔翅勾起的是对少年读书生涯的无尽怅惘；在凉瓜牛肉里则倾注了她对至亲的无尽思念与对生命脆弱的无穷感叹。而《小巧妇伴读又掌厨》不妨看作对过去一段婚姻生活的回顾。我们没有看到什么可以激动人心的文字，当爱褪去了激情，一个女人对爱的诠释不过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十多年来，我习惯于照顾他(前夫文正)的起居饮食。”虽然从头至尾都不见爱字，可情意之深早已不言而喻。麦当劳里的汉堡包、招贼入屋的红烧元蹄都是历经十年患难之爱的见证，而四个月的清蒸鱼加白米饭、孤独而实在的花生酱多士、过年萝卜糕又是过去失败婚姻的复杂呈现。

　　所幸的是作者经历了独处的无助和抑郁症的痛苦之后，又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新的爱情与婚姻给她带来了生活的激情，重新体味到了“过平常日子”的乐趣。山药猪胰子汤、马六甲海南鸡饭、油条豆浆、三杯鸡等等是生活在爱里的幸福小女人的专利，她用煮菜来经营着她的爱情与家庭。像曾经见证过她的苦难与悲伤、低迷与消沉一样，美食在这里又见证了一个平凡女人的幸福与快乐。由此不难体会扉页上作者的题词：“献给我的馋嘴猫丈夫欧梵。”李欧梵说，子玉烹调出来的各种家常菜，为他们的日常生活添加了一份无与伦比的温馨和欢乐，信哉斯言。

　　当人生走过苦难，走过幸福，经历了大喜大悲，迎来的就是一种生命的豁达。其实，作者自始至终都是站在这样一个高度。人到中年经历了很多，于是知道“生死大限，只是一线之差，我们执著不得，只好以平常心对待”。过往的悲喜哀乐，如今看来都只不过是一种人生体验，于是就会发现原来曾经的泥囿其实都不需要，那不过是一个人生的经历，仅此而已。“逝者如斯”，人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于是就放得开了，和三五好友一聚，品品家常小菜，过过平常日子，生活就是这样的真实。

　　文字记录下的菜肴成为真实生命的记载，也成为历经苦难后内心的安宁与永恒的确证。这种对生命与生活的通透，比起那一道道美食来，更加让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