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把梦想干掉
大家对我期待不要太高,我没有老想下一部小说一定要超过前一部。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期待不高,房价就不会这么高了
本刊记者 徐梅 发自北京
“《蜗居》火了,我当时非常得意。有一次在飞机上听到旁边有人在谈论《蜗居》,我真想站起来像芙蓉姐姐那样摆出一个经典S型,说,‘我就是六六!’”
令她气恼的是,“咱也跻身名流了”这么显明的现象,她那些姐妹死党竟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总当她还是那个在新加坡住经济适用房,在伟大祖国无房无车,没事就爱趴在网上看八卦的家庭妇女。
话说某日她同梅婷一起坐在前排中央看周立波演出。“票子是周立波送的哦,他可从不送票的哦!猜猜我旁边坐的是谁呀?”她在现场捏着嗓子跟好友显摆,电话那头来了一句,“吹吧你!”
她恨恨地挂了电话,凑到梅婷旁边用手机自拍一张,心想,“不拿出点凭据,你们还真不能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收获》杂志的约稿电话抚慰了她受伤的心灵。编辑对她说,在《收获》上发表文章往往成为一个作家步入创作巅峰期的标志。她甚感快慰,因为虽然接连写了《王贵与安娜》、《双面胶》、《蜗居》3部小说,本本都很火,其中《蜗居》单本发行41万册,同名电视剧号称2009第一剧,“但我从来不认为我能算个作家,也就是一个走红的网络写手吧!”
“被认可”的喜悦迅即被儿子击碎,“妈妈,你整天躺在床上,怎么能算‘坐家’,你是‘躺家’才对!”
写着写着,无数小网站垮了
1999年9月,六六还叫张辛。在国内做了4年多房地产买卖的她来到新加坡,陪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博士的先生。她是大专学历,一开始连就业证都申请不到,“想申请读书也申请不到,所有新移民可以走的路全部被堵死”。
半年后她得到了在幼儿园教中文的职位,除此之外,她还担任好几个孩子的家教。至今她仍以教书为第一职业,自认教书一流、育人有方,“在新加坡给人做补习,没几个人像我这样一个钟头最多可以收到100元的。他们看实力说话,觉得你值。”
早上七八点她去幼儿园工作,下午去中文学校教课,晚上10点才回家。洗完澡坐在电脑前,点开几个熟悉的中文网站,看热闹、发帖子,一直干到凌晨三四点。她的网名叫“少妇六六”,“少妇闲来无事,网上遛遛”的意思。后来索性改为“六六”,意为“风顺、水顺、六六大顺”。
当时认为新加坡是文化沙漠,看不到什么好的文字,就自己写一些七八百字的小文章。老写,能力就会提高,其实写作能力应该是天生的,它跟画画、音乐一样是一种天赋。
我一打开Word文档就不会写小说了,我只能在论坛上发帖子,还得有人不断回,否则写不下去。我不像大多数作家,需要酝酿推敲,我也不属于“自我欣赏”型。我就得一边写,一边听下面有人使劲拍巴掌,砸砖也行。没办法,不是科班出身,草台班子习气严重。
如此写了四五年,正好与互联网的兴起、洗牌同步,“小网站倒了无数,倒一个我换一个地方,哈哈……”2003年,她的第一部网络中篇小说《王贵与安娜》完成,有拍砖的、有叫好的,一时人声鼎沸。
有个粉丝给她来信,“六六,你会成为本世纪最好的作家!”她心想,“我没疯,这人倒先疯了。”她壮着胆子把稿子投给《收获》杂志,人家给退回来了,“稿子不错,可我们下期有王朔的一个稿子排着呢!”
有家出版社答应给她出版,版税只有万把块钱,她的闺蜜比她还激动,“出出出,不给钱也出。你也不想想,你以后还能写出这么长的东西吗?没准这一辈子就出这么一本书呢?”
她真没想到自己一个玩票的,其后还能写出《双面胶》和《蜗居》,更没想到会辞掉教职,成为职业作家。
2007年我累得心脏早搏,滕华涛(六六作品的导演)劝我一定要做个选择。
导演画了一张特别丰满的大饼放在我眼前晃:“自由职业,钞票砸头,每天度假,免费旅游。”
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可怜文学女中年,两眼冒着渴求的光,涎水滴答进了这行当,才知道,职业作家和编剧不是好干的。被限定交稿的时间,被退回来三改五改,被揪着半夜电话会议,整天欠书商媒体的债。
我对自己特负责,我从不乱来,也不允许别人乱来我,糟蹋我的东西。编剧是个匠工活,我不看我编的电视剧。文字创作最大的愉悦就在写作的刹那,我就是一瓜农,结出瓜我就结束劳动了,但出于义务还要给它雕成一西瓜灯笼。
观众比较纯洁,我感到很抱歉
《蜗居》大热,声名大振的同时,六六得到一些况味复杂的副产品。
电视剧原本以“房奴”和“反腐”为切入点,但观众显然对大奶与小三斗法更感兴趣,甚至有大量女性观众迷上“宋思明”。六六因此被扣上“美化贪官”、“美化婚外恋”两大罪名。
2009年11月15日,一个名为《天雷滚滚,史上台词最淫荡的电视剧〈蜗居〉》的帖子出现在天涯社区“娱乐八卦”论坛里。楼主“花痴小马甲”将电视剧里贪官和二奶调情的“露骨”对白一一截屏,3日内点击率高达11万多人次,回帖3000多个。台词“很黄很露骨”,以至于广电总局官员都看不下去了,批评《蜗居》“有很大的负面社会影响,靠性、靠荤段子、靠官场腐败、靠炒作来吸引眼球”。
观众比较纯洁,我感到很抱歉。我写的电视剧不是儿童剧,如果我写的是儿童剧,我会非常注意。但我写的是现实题材的电视剧,我的描述只是还原生活。
不同的读者,对小说会有不同的解读。《双面胶》出来后,不少女性读者说自己在丽鹃身上找到了影子,读完小说,就明白该怎么做了。这话让我听着胆战心惊,不晓得她到底领会到了什么。而不少男性朋友对小说的结局很不满,把小说列为恐怖小说,认为有破坏家庭和谐的嫌疑。我甚至还收到过“恐吓信”,认为我的小说破坏了他们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生活,如果老婆跑了就要找我算账。
《蜗居》这个故事里有我理解的生活。很多人希望我能改写故事的结尾,别弄得那么惨。“他们(宋思明和郭海藻)是真爱。”这是观众给我的反馈。我每次听到这样的呼声,忍不住内心冷笑。什么是真爱?真爱就是,当你刨去衣服首饰房屋等等一切的时候,你依旧会选择的情感。海藻会这样对待宋思明吗?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会。
人生其实是一个太极圆,一半圆一半缺。我个人认为人生没有捷径可走,你20多岁有体力的时候不去拼搏,到40多岁怎么拼?现在很多女孩子生活很现实,想有房有车,但把爱情限定在这些条件里,爱情就受限很多。要以发展的眼光看自己和对方,如果以青春购买欢愉,今后会付出代价。
六六整容潜逃、逃避欠款等各种传闻也不胫而走,她一度谢绝所有的媒体采访。
谁都知道是假的,不堪一击,还非要来跟我证实。这一切之于我,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公平。伏尔泰说,没有所谓的命运,命运不过是考验、惩罚和补偿。所以我觉得这就是我应得的考验。
大家对我期待不要太高
她以“慢工出细活”和“不应酬”两大基本原则行走江湖,成名之后每年出去吃应酬饭的次数“不超过10次”。新书杂文集《妄谈与疯话》日前发售,她承诺给出版方的宣传时间只有两天,过时不候。
我1995年之前在学校读书,就开始捣腾房地产销售。也就是说,1999年之前,我在耗费我的生命,做不喜欢的事情。我喝酒,陪人吃饭聊天,拿下单子,处理各种人际往来。我学会了打麻将,我歌唱得不错,当时流行的没我不会的,还会跳舞,被各色人等搂着健身。
写作现在是我的职业。你们爱看我文字就好,不要看那个下蛋的鸡。如果想尽情欣赏我的文字,就给我空间生活、感受、沉淀,而不是吃不着边的饭,喝不着边的酒,聊不靠谱的人。
至今没有改变在网上写东西的习惯。
比如《蜗居》中有很多关于商务和法律的情节,不少就是专业粉丝出谋划策的。甚至还有人专门负责挑错,一次我写了个“车子360°掉头”,立刻就有人拍砖,“360°掉头和没掉头有什么区别啊?”呵呵,所以我对这本书十分有信心——开印之前,就有人替我把关了。
“有故事想讲”是她创作的原动力。《蜗居》出来后,她以为再没什么可写的了,没想到其后一年半里,自己生病,老妈生病,天天泡在医院,忽然想写本讲医患关系的小说。有人说,哎呀,你真是会抓大热点啊。她只能笑笑,说自己就生活在这水深火热里。
其他作家为什么不写啊?她也不知道,可能人家生活都改善了吧,都住上豪宅,过上看病不用排队的好日子了吧!至于她,租住在上海一个30平米的小屋里,出门挤公交,看病排长队,儿子在上海上不了好的公立幼儿园,只能回新加坡去。
我出书的过程总是非常漫长。《蜗居》是2006年底截稿的,2007年底出版;2003年写的《王贵与安娜》,2008年电视剧才出来。《天堂电影院》里有句话说得好:好东西值得等待。一个摆脱了生活压力的人应该踏实做点事。
我不在意外界对我的评价。我想写我感兴趣的作品,我到现在为止一直坚持这个立场。我不接写剧本的活儿,也不写杂志专栏,不给报纸长期供稿,因为做不了命题作文。我要做到每一篇文字都是言由心生。我打算就这样慢慢写下去。
作家不是可以终生从事的职业,老了可能就抓不住流行色了。我没有写作规划,当我的文字还有人欣赏我就写。
大家对我期待不要太高,我没有勇攀高峰的决心,老想下一部小说一定要超过前一部。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期待不高,房价就不会这么高了。
关于男女、婚姻、房子
1. 朋友叹息,你的字,终于流俗了。我是看着你从《王贵与安娜》到现在的。我说,这就对了,我终于,也主流了。
2. 婚姻承载不起浪漫与幻想,它就是个事务性的工作……耐心和涵养要比激情、爱情重要得多。
3. 最稳定的家庭模式应该是男的没钱、女的难看。
4. 大奶吧,就是梳打饼干,家里的储备粮,只在紧急时刻才咬上一口。
二奶吧,就是摇头丸,吃的时候浑身舒爽,吃完以后呕吐流鼻涕难受。
5. 男花瓶比女花瓶还要命。女花瓶还能卖个好价,男花瓶若不幸没傍上阔太,在家就成鸡肋,外人看着荤,自己却下不了口。
6. 女人的一生就是吃了减,减了吃。
7. 这个社会上只有两类人冒死闯红灯,一类是社会的最底层,对他们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多一分钟就多一毛钱。这叫被逼死。另一类就是各种非正常牌照颜色的车及超级豪华车,这类人叫自作死。
8. 当下留给底层的太少,给他们留的希望太小,甚至没给他们的后代留下多少希望。人如果活着没什么奔头,是很可怕的事情。
9. 我们是盘子里的菜,下饭的时候就一筷。在瞬息万变朝令夕改的今天,我看除了养好身体,吃光花光用光是保值的,其他什么都不保。
(自述内容来自本刊专访、受访者博客和公开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