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

　　78岁的张广树步履蹒跚地走进北京市密云县人民法院的大门，在法庭上与两个继子争辩得面红耳赤、气急攻心的时候，他只能大声地咳喘以理顺气息，并不停地用拐杖敲打地面。

　　这位古稀老人曾经有过两段婚姻，且都已经结束，如今他一个人独居。提起往事，张广树显得脆弱而孤单……

　　味如嚼蜡的第一次婚姻

　　张广树与第一任妻子李丽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两个人同住在一个村里。从玩沙子、捉迷藏，到一起上下学，再到结婚生子，一切都顺理成章。虽然两个人如长辈所愿结为伉俪，但张广树心里清楚，对李丽他只有兄妹之情而少有男女之爱。

　　李丽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温柔贤惠，把家务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对张广树的父母也照顾有加，深得公婆的喜爱。尤其是李丽为张家生下一个男孩后，公婆更是拿李丽当女儿一般疼爱。

　　张广树看着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美美，心里虽然觉得平淡，却也踏实、满足。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满足被生活的琐碎湮没了。张广树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被束缚在味同嚼蜡的围城里。每当他想要抗争时，鼓起的勇气就会瞬间溃败在儿子灿烂的笑脸下。在无声且无奈的挣扎中，张广树送走了母亲，陪伴着父亲渐渐老去，扶持着儿子慢慢长大。

　　一个女人的出现，在张广树如止水般的心湖激起了爱的波澜。她叫汪雪莲，是一个中学语文老师。这个有一张恬静面庞和两个若隐若现酒窝的女子，离异后独自拉扯着两个叛逆期的儿子。张广树与汪雪莲的相识，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在张广树看来，汪雪莲本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圣洁，而且她身上有一股文化人所特有的气场吸引着他，即便是与她平淡地闲聊，也能让他感到心旷神怡。

　　张广树像所有坠入爱河的人一样，每日为爱牵肠挂肚，为爱寝食难安。尽管他依旧与妻子相敬如宾，依旧是儿子眼中慈爱的父亲，依旧是老父亲的孝顺儿子，但他的世界变了，他的心里给了汪雪莲一方空间。“我开始瞒着所有人追求她，在她上班的路上等她，送她礼物，请她吃饭，费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张广树说。汪雪莲的默许，让他对恋爱的前景充满了信心。

　　为了寻求真爱，张广树向结发妻子李丽提出了离婚。一场婚姻风暴，就此展开。

　　一听说儿子要离婚，张父的棍棒打在了儿子身上。老人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儿子闹什么离婚，更何况小孙子张争还在上中学，破碎的家庭必将对孩子造成不良的影响。为了保住家庭的完整，张父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甚至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儿子，希望阻止儿子离婚的念头。而妻子李丽，除了流泪就是沉默。

　　然而，张广树离婚的决心已下，父亲的暴怒和妻子的眼泪没能挽留住他离去的脚步。1983年4月，张广树与李丽协议离婚。张广树净身出户，所有共同财产都归李丽所有，孩子张争由李丽抚养。因为离婚，张广树将家人推到了对立面。张父登报声明与张广树断绝父子关系，并宣称儿媳李丽从此以后是他的女儿。

　　获得自由身的张广树与汪雪莲的感情迅速升温。和李丽离婚后，张广树搬到了汪雪莲的住处。但他从未放弃过取得父亲原谅的努力，他常常回去探望。但每次回去探望父亲，都会被张父的厉骂和棍棒轰出家门。张父表示，唯一可以修复父子情的条件是“和李丽复婚”。张广树没办法放弃和汪雪莲的感情，也就逐渐断了和亲人的联系。

　　矛盾重重的第二次婚姻

　　缺失亲情的张广树更加依赖汪雪莲，尽他所能地照顾着汪。而对于汪的两个儿子，张广树是爱屋及乌，甚至视如己出。两个继子当时都在上学，而张广树当时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他把所有的收入都用在了贴补家用及继子的学费上。在张广树的抚养下，两个继子相继成家立业，并有了下一代。两位老人又开始围着小孙子转。

　　在张广树看来，他一直努力做一位好父亲，可是两个继子始终与他有隔阂。这么多年，兄弟两个从未间断在张广树和汪雪莲之间制造矛盾。

　　两个继子王天、王云并不认同张广树的说法。王天说，张广树与母亲再婚的时候，他17岁，弟弟15岁。刚开始的时候张广树确实对他和弟弟照顾有加，但那只是做给母亲看的。“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我和弟弟都是透明的。平时犯一点小错就要被严厉责骂，妈妈也和我们疏远了，我和弟弟都感觉自己是多余的。”王天说那个时候母亲眼里只有爱情，他感觉自己和弟弟好像是相依为命的孤儿。母亲对爱情的过度关注加重了他们与继父之间的矛盾，“我最大的愿望是长大，快点独立，带着弟弟一起过，他不是我爸爸，从来都不是”。

　　一次冲突加重了张广树与王天的矛盾，甚至让王天感觉他与继父势不两立。那年王天19岁，读高三。学习成绩平平的王天觉得继父每次在谈论他学习情况的时候都语带嘲讽。一句“这样的成绩，离了我看你怎么活”让王天彻底爆发。王天与张广树大吵了起来，直到王天的脸上重重地落下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王天接下来的理论。看了一眼沉默的母亲，王天含泪摔门而去。

　　那年王天高考落榜，随后进入一家机械厂工作，并搬到了单位宿舍居住。不久，王云也在找到工作后离家独住。

　　“他们都出去住了。平时不见面，矛盾也就缓和了。后来他们的孩子还是我和汪雪莲帮着哄大的。”张广树回忆道。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

　　2006年，68岁的汪雪莲因膝关节风湿病恶化，只能以轮椅代步，生活上逐渐失去了自理能力。王天兄弟认为张广树对母亲的照顾并不尽心，多次与张广树发生争吵，而此时瘫痪的汪雪莲对张广树也怨言颇多。

　　2007年3月，在王天兄弟的代理下，汪雪莲对张广树提起离婚诉讼，结束了这段维持了20余年的婚姻。

　　二次走出围城后的诉讼

　　离婚后的张广树很是悲凉，自己已经退休却形只影单，亲生儿子视他为陌生人，两个继子跟他像仇人一样。最让张广树痛心的是，在他和汪雪莲婚姻存续期间，老父亲病故却不让亲戚通知他，张父直到死也没能原谅这个“不孝”的儿子。张广树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他觉得自己为汪雪莲抛家弃子并付出了20年的岁月，最后的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2007年5月，张广树将两个继子诉至法院，要求王天、王云承担赡养义务。他认为，王天、王云工作前是自己与汪雪莲一起抚养的，如今自己老了，亲人都不在身边，两继子应当对自己尽赡养义务。王天、王云没有想到张广树会告他们，开庭当天很是气愤。在法庭上，他们对张广树所述事实并无争议，但均向法庭表示张广树与汪雪莲再婚时，他们都以接近成年，且很快就离家独立生活，认为赡养费的数额应与当时的情况相符。

　　法院很快作出了判决：王天每月给付张广树赡养费30元、王云每月给付张广树赡养费50元。心中又气又恨的王天、王云当庭扔给张广树半年的赡养费，扬长而去，从此没了消息。而张广树看着继子扔下的钱，老泪纵横：“其实我并不为这点儿钱，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张广树的起诉再次激化了矛盾。王家兄弟俩除了按照判决定期给张广树的账户打赡养费外，再无任何联系。

　　张广树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平静，直到终老，可是没想到仅过了一年半，他再次卷入诉讼的漩涡。这次他是被告，原告竟然是汪雪莲。

　　这场诉讼，其实是王家兄弟发起的。被判支付张广树赡养费，他们很是不服，一直找机会报复继父。一年多后，他们突然听说，在母亲与张广树婚姻存续期间，张广树的父亲病逝，留下了一幢70余平方米的两居室。现在的房价飞涨，张父留下的房子也水涨船高。于是，王家兄弟俩再次走上法庭，为母亲做代理，起诉张广树。他们提出张父去世时正是张广树与汪雪莲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张广树那时继承的张父留下的房子属婚姻共同财产，故母亲应该继承该房四分之一的产权。

　　接到起诉书的张广树很是气愤，他觉得父亲去世时已经和他断绝关系多年，而且父亲生前就曾说过要前妻李丽及儿子张争养老送终，留下的一切财产均由张家独苗张争继承。他始终就没想过要这套房产的继承权。

　　同时，得知这场诉讼的李丽和张争也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加入诉讼，他们与张广树的观点相同，并提交了证明张父将房屋留给张争的相关证据。

　　庭审时，尽管王天、王云兄弟据理力争，但张广树当庭表示放弃对张父所留房屋的继承权，并写了书面的弃权声明。因此，法庭并未对案件做实体审查，继而驳回了王天、王云的诉讼请求。

　　后记：如今，年近古稀的张广树一个人居住在他与汪雪莲离婚后分得的房子里。80平方米的两居室略显空旷。张争偶尔去看看，尽照顾的义务，但父子间并不亲密。

　　汪雪莲与张广树离婚后，被两个儿子送进了一家敬老院，虽有人照顾却失去了亲情……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4月上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