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方

　　“我希望战斗的结果是人们背后提起我，不是和书记闹绯闻的女人，而是一个拒绝了书记且辟谣成功的女人！”

　　李春天是河南省周口市商水县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当地百姓瞩目的名人。然而，随着商水县原县委书记张绍军的落马，李春天被推上社会舆论的风口浪尖，甚至网络也在连篇累牍地盛传她被包养的种种情形，在以网名“春天里”向造谣者发出反击未果后，李春天无奈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而“包养门”事件中的造谣者也将随着公安机关的调查浮出水面。

　　“官员落马必有情妇。地方一把手和电视台女主播，身份的敏感度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似乎演绎成了一种惯例。”

　　如今，这位生活在县城，声誉遭遇灭顶之灾的女主播，决定用法律捍卫自己的名誉，向扭曲的社会道德评价体系说“不”。

　　空穴来风，女主播身陷“包养门”

　　2009年11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李春天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商水电视台，录制每周一期的专题节目。

　　就在李春天上楼之际，迎面碰上要好的女同事小王。没等开口打招呼，小王伸手将她拉到一边说：“李姐，现在都在传你和张绍军的事，讲得有鼻子有眼的，你怎么不回避！”李春天沉吟了一下，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嘴在人家身上长着，谁想说啥就说啥吧！”“私下议论你不管，难道网上对你的人身攻击你也无动于衷？”看到这种情景，小王有点急了：“网络上的话可难听了，说你被张绍军包养几年了，还给你买了车、买了房……”

　　同事小王的言语，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李春天心头。

　　回到家中，急不可耐的李春天就打开了电脑，输入关键词语搜索。她惊讶地发现，伴随张绍军落马的信息，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对她的名誉诬陷和人身攻击。帖子煞有介事地“爆料”：“……张绍军到商水任职不久，就与李春天打得火热，为了掩人耳目，张专程在周口市繁华地段某小区为李春天购买豪宅一套，还送其轿车一辆……”

　　帖子下面，满是不明真相的跟帖者，密密麻麻的文字之间，好奇、嘲弄、讥讽、挖苦比比皆是。

　　李春天火冒三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索性就要到公安机关报案。就在即将跨出房门的一刹那，思虑再三的她不禁犹豫了：作为电视台的主播，整日抛头露面，一旦鲁莽行事，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静下心来，回忆自己工作的经历，李春天觉得自己尊敬领导、团结同事，从来没有与人结下仇怨，不至于遭人造谣中伤。

　　联想到报刊上名人明星的“八卦新闻”，李春天简单地认为，诬陷自己的帖子只是无聊的好事之徒愚弄网民搞的恶作剧。

　　于是，李春天强压心头怒火，使用网名“春天里”，以《有些话不吐不快》为题回帖：“……电视台是个名利场，得罪人在所难免，因此谣言也避免不了。如果我真的像谣言里所传的那样，那我是个虚伪的人，被千夫所指也应该。但是如果传言是虚假的，真相是我拒绝了诱惑，那么在你们津津有味传谣的时候，在哈哈笑着分享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到，我也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有父母、有孩子，伤害我不要紧，不能任由谣言伤害到我爱的人……”

　　帖子发出几天后，考虑到社会影响，李春天主动要求版主将帖子锁定，希望慢慢沉下去，如同谣言和所有伤害一样，都能不再浮出水面。

　　不料事与愿违，网名“乡村野夫”再次发帖，称张绍军为李春天购买的豪宅在周口市电力小区，轿车是“北京现代”灰色款。不仅如此，还“爆料”称：“……纪委传唤了李春天，起初李春天抵死不承认，但纪委拿出了类似‘艳照门’的一张光盘，里面涉及了三位女主角，其中就有李春天……”

　　赤裸裸的描述指名道姓，就连工作单位、职业也暴露无遗。

　　事与愿违。李春天的忍让不但没有能够平息事态，由于网络的推波助澜，谣言反而像决堤的洪水似的，奔腾咆哮般向她袭来。

　　“春天里”发起了反击：“凡是看到这帖子的人，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我若是和张绍军有不正当关系，死我全家。我没做过的事，我绝不吃这套！我已经忍无可忍！一个清白的人却要受这样的侮辱，被泼脏水。换成是你的姐妹，你会这样不负责任吗……”

　　李春天是商水县电视台“当家花旦”，特别的工作环境，让她很快成为了全县知名的婚礼司仪，县乡稍有身份的人家举办婚礼，都以能够邀请她主持为荣。

　　那时，李春天的每场婚礼主持劳务费不低于500元，每月都能主持三五场，额外收入就有2000多元。自从谣言出现后，她成了不清不白的人，人们唯恐避之不及，谁还会请她做婚礼主持。

　　仿佛是一夜之间，沸沸扬扬的谣言，淹没了昔日的芳华，孤立无援的李春天一下子陷入了命运的泥沼。

　　苦不堪言，摆脱妖魔化为何步履维艰

　　现年32岁的李春天，出生于周口市商水县一个干部家庭，父亲在政府机关供职，母亲是广播电台系统第一代报关员，兄妹三人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年少时光。

　　也许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秀基因，天生嗓音清亮的李春天温文尔雅、明艳动人。受母亲的熏陶，经过长期训练，李春天的播音基本功异常扎实。大学毕业时，恰逢商水县电视台公开招录播音员，在众多竞争对手中，李春天凭借清新的播音风格和出众的形象，一路过关斩将成了幸运儿。

　　进入电视台工作后，除了播报新闻节目外，李春天先后主持了《大家谈》、《公安在线》、《殷水风》、《科技苑》等骨干栏目。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工作，赢得全县观众的一致好评，逐渐脱颖而出成为商水电视台的“当家花旦”。

　　事业的一帆风顺，难掩婚姻的失落。刚刚到了婚嫁年龄，架不住熟人极力撮合，李春天在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就与同龄男子高某结为连理。

　　高某在机关工作，性格内向，言语木讷，与李春天活泼外向的性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2008年年底，随着儿子进入幼儿园学习，这段婚姻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没有叫嚷，没有吵闹，心平气和的二人悄悄办了离婚手续。

　　考虑到自己的实际情况，李春天拿出全部储蓄，又向父母、兄弟、朋友借了一部分，终于在县城一个新建小区购买了一套99平方米的两居室。

　　夫妻二人名义上离了婚，好在只是性格方面的差异，生活中仍然是一对好朋友：李春天照料归前夫抚养的儿子，前夫时常电话嘘寒问暖。

　　面对五六万元债务，一下子打乱了原有的生活节奏，李春天一分钱掰成两半花，除了必要的开支和儿子的花费，舍不得置时尚衣服、昂贵的化妆品，上下班骑一辆二手自行车。

　　2008年10月，李春天被查出患上腹部血管瘤，为了配合治疗，她向单位请病假，台长答应每周她只用主持一期专题节目，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原计划通过业余时间主持婚礼获得酬劳还上欠款，不料突患的病痛和空穴来风的“包养门”风波，将一切梦想化为泡影。

　　巨大的压力之下，李春天度日如年，每天晚上，她需要靠安眠药物才能入睡。深更半夜，她又常常被噩梦惊醒，整夜望着墙壁久久难以入眠。

　　危难之中，退休的父母专程赶来，耐心开导说：“好好工作，安心治疗，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要听信别人胡说八道！”

　　让李春天想不到的是，前夫不顾流言，打电话安慰说：“虽然咱们离婚了，但你的人品，我是再了解不过了，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不要在乎别人说三道四！”

　　2010年2月20日，为了彻底平息网络流言，李春天在网络上向周口市纪委书记发出了一封公开信───

　　……对于商水县原县委书记张××被查处，广大商水干群都为党惩治腐败的决心欢欣鼓舞，为周口有您这样一把反腐利剑而感到骄傲。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被莫名其妙地卷到这个案子里面，有人散布谣言说我和商水县前县委书记有不正当关系，被张某包养等。一时间，小小的商水县城谣言四起，传播范围之广，程度之严重，对于一个生活在小县城的女人，几乎造成了灭顶之灾。

　　虽然我一再辟谣，但我个人的力量在谣言面前太弱小了，谣言仍然横行肆虐。这恰恰反映出我们地方的社会道德评价体系已经极不正常，许多人的观念里似乎都认为傍大官正常，不傍大官不可能，拒绝大官更是不可能。然而我自豪我确实没有屈服于诱惑。没有做过的事，硬是被逼成当代窦娥，我如果落得这个下场，岂不是助长了傍大官之风？称了造谣者的心？以后人家会说，李春天最傻，放着官不傍，最终啥好处没落，就落一身脏水，还不如当初从了呢！我还要在我的家乡生活一辈子呢，我怎么能不为自己后半生的名誉考虑？

　　我之所以给您写公开信请您帮助我，是因为我问心无愧，我从没有屈服权贵，更没有和贪官同流合污。是因为您在老百姓当中具有良好的口碑和公信力。我相信您是一位有正义感，愿意帮助弱势群体的好领导。对于二张案子的审理情况，您肯定最清楚，不方便公开的地方，我绝不勉强，我只是请求您站出来代表组织说一句，我李春天和二张的案子没有关系，我也从未被纪委传唤过……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公开信却石沉大海。

　　真相调查，谁是这场闹剧的制造者

　　2010年3月10日，记者辗转商水县及周口市采访。

　　在李春天居住的两室两厅房子里，放眼望去异常简陋──照明灯具全是灯泡，装修也仅仅只是做个墙面粉刷、地面还没有铺上地板，墙上没有吊顶，门窗都没包边。客厅空荡荡的，电视机、沙发、茶几、空调一无所有，唯一一辆七八成新的自行车算是最值钱的家当。

　　近1.7米的身高，身材修长，一头披肩烫发，满脸的疲惫，这是李春天给人的第一印象。 与照片相比，李春天神情多了些憔悴，看见记者拿出照相机拍照，她苦笑着解释说：“刊登时请用我以前的照片吧，现在憔悴不少呢，都是绯闻闹的。”

　　对于住房情况，李春天介绍说：“2008年11月，我与丈夫离了婚，在交警队家属院租住大半年后，购买了现在这套房子，和5岁的儿子一起生活。”对于前夫的情况，李春天略微犹豫了一下，语气平和地评价说：“我前夫是一个好人，但他内向而我性格外向，离婚主要还是两人性格不合，与社会传言没有任何关系！”

　　当记者提出能否帮忙联系求证此事，李春天思索许久，还是委婉地拒绝说：“我需要澄清的是与县委书记没有任何瓜葛，至于个人私生活方面，最好还是不要涉及，以免给人留下误会。我了解前夫，他是一个极为低调的人，如果找他采访，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一定会拒绝的！”

　　谈及这场风波的起因，李春天直言不讳地说：“张绍军确实与我有过正常的往来，他曾经许诺给我弄套房子，当时就被我拒绝了！”

　　为了追根溯源，经过再三追问，李春天才讲述了与张绍军交往的整个经过——

　　2008年年初，张绍军由县长升任县委书记，由于工作关系，李春天时常跟随他下基层采访。有时上级部门来人，李春天也要跟随一起下工地、工业园区，拿着大喇叭当解说员。

　　在一些公开场合，张绍军对李春天嘘寒问暖，关心异常。外出采访，张绍军总是特意安排司机喊李春天过去一桌吃饭。有几次张绍军外出考察，台里别的记者跟随采访，张绍军大为光火，将记者撵了回去，第二天反而训斥电视台没有跟上县委工作步伐。直到换成李春天采访后，张绍军才没再找过电视台的茬儿了。

　　有天夜晚，李春天接到一条手机短信，对方让猜他是谁。一看手机号码，李春天就知道是张绍军的。由于是晚上，担心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她就没有理会。

　　没过几天，李春天的博客上又有人匿名留言，让她“猜猜我是谁”。当天与在县委工作的一位女性朋友聊天，对方介绍说“猜猜我是谁”就是张绍军，是她向张绍军推荐了春天里的博客。

　　凭借女人特有的直觉，李春天认为，张绍军一定对自己别有用心。因此，除了工作，她处处谨慎小心，生怕损害自己的声誉。

　　据李春天回忆，有一天下午，恰好看到张绍军到电视台转了一圈。张走后没多久，就给她打电话，讲述自己刚刚开车到过电视台。李春天故作不知，询问是否有采访安排，张绍军竟然厚着脸皮说：“傻春天啊，你不知道我到台里就是看你的吗？”

　　听到此言，李春天更加警惕起来。好几次，张绍军发来短信，暗示想和她发展私人关系，但被她明确拒绝。直到此时，屡次碰壁的张绍军才发来“李主持大记者，小知县若有得罪之处，请谅解”的短信，替自己开脱。

　　对于自己的维权经历，李春天态度坚定地说：“有人劝我说清者自清，不要理会谣言，时间会证明一切。但我实在没办法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我和我的家人要正常生活，我儿子要健康成长，我没理由默默等待。我不认为我会被逼自杀，也不认为自己是个没文化的弱女子。我有头脑，更有勇气，有人帮助最好，没人帮助我也会像秋菊一样，不屈不挠地为自己的名誉而战！”

　　为了调查李春天维权的情况，记者采访了商水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众人对李春天的行动表示理解和支持。

　　就帮助李春天处理谣言之事，商水县电视台台长韩德昌介绍说，他们看到公开信的帖子后，纪委书记陶卫东和他就约见了李春天。由于张绍军的案子正由周口市纪委处理，县里不清楚具体情况，两人便带着李春天来到周口市纪委汇报处理。周口市纪委答复没有必要辟谣。当李春天痛诉谣言严重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只有纪委出面才能澄清时，纪委领导反问道：“案件没有涉及你，纪委出面澄清，如果是张春天、王春天、赵春天因此来了，我们又该如何处理！”李春天一时语塞。

　　记者向周口市纪委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领导求证，他答复说李春天帖子里所提的市纪委处理意见是真实的。至于进一步情况，他解释说：“张绍军一案正在调查处理中，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内容都是保密的。”

　　纪委无法出面，单位无能为力，社会议论又众口铄金，李春天四处碰壁。不能证实自己清白，就没人愿意请她主持婚礼，赚钱还上亲朋的欠款更是无从谈起，严重的后果对于一个生活在小县城的女人，几乎是灭顶之灾。

　　2010年3月9日上午，忍无可忍的李春天走进商水县公安局报案，要求追查谣言的制造者。截至发稿前，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李春天还要一段时间等待，备受煎熬的日子还在继续，但她无怨无悔：“今后，我还要在我的家乡生活一辈子，我希望战斗的结果是人们背后提起我，不是和书记闹绯闻的女人，而是一个拒绝了书记且辟谣成功的女人！”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4月上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