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我撒谎！”

　　撰稿·罗 岗

　　近两年热播的美剧“Lie to me”中，有一次测谎专家莱特曼被黑帮老大胁迫，要他分析一个伪造美钞的家伙是否撒谎了，尽管莱特曼已被揍得鼻青脸肿，但还是保持了专业风范，观察半天才下结论：“他没撒谎，这家伙相信他造的假币就和真的一样！”黑帮老大可不是那么好糊弄，什么相信“假的”就像“真的”一样，撸起袖子又要揍人，吓得莱特曼赶紧解释：“就像美国政府为了攻打伊拉克，特意派了一个家伙去做驻联合国的大使，虽然伊拉克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他就是相信有，所以特忠诚地说服别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撒谎！”

　　翻看热销的小说《失落的秘符》，禁不住让我想起“Lie to me”中这个段子。因为兰登和那个造假币的家伙差不多，相信“假的”就像“真的”一样。在他的眼中，华盛顿就是“古罗马”，甚至比古罗马还蕴涵着更多更古老的秘密，“望见杰弗逊纪念馆的典雅轮廓……那就是美国的万神殿。汽车正前方，耸立着简朴庄重的林肯纪念堂，它那直角相交的线条是古希腊帕特农神殿的现代版本。可在距它不远处，兰登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地标”——那就是“华盛顿纪念碑”——“它的建筑灵感远比罗马和希腊更为古老，”它是“美国的埃及方尖碑”！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至少兰登愿意相信。说他和造假币的家伙差不多，更重要的原因是兰登也迷恋于美钞，不过他对百元大钞没啥兴趣，念念不忘的是一元美钞，因为在每张一美元纸币后面都印有美国国玺的图案。《失落的秘符》写道，兰登等人随着“神秘之手”的指示，来到国会大厦地下室编号为SBB XIII的房间，XIII就是罗马数字13。为什么是13？是否有什么更大的阴谋？这让兰登忍不住想起美国的国玺，那上面也有许多“13”：美国国玺的正面是国徽，当中是国鸟“白头海雕”，它左爪握着13支利箭，代表战争；右爪握着橄榄枝，代表和平，枝上面有13片叶子和13枚果实。海雕的胸前佩戴盾形纹章，纹章上有13条红白相间的竖纹，象征美国独立时的13个州；海雕的嘴上含着一条飘带，飘带上有13个大写的拉丁文字母E PLURIBUS UNUM，意思是“合众为一”；海雕头顶蓝色天空上有缀有13个星星，按1-4-3-4-1的阵形排练成一个六芒星的图案。国玺反面的图形则是一座未完成的金字塔，顶上是上帝的“全视眼”(All-seeing Eye)，被三角形及万丈光芒所环绕着。眼睛的上面是按弧形排列的两个拉丁文单词ANNUIT COEPTIS，共13个字母，意为“天佑国事”。金字塔一共有13层，最底层写着罗马数字“MDCCLXXVI”，表示建国于1776年；金字塔的下面有一根弧形飘带，上面写着NOVUS ORDO SECLORUM，意为“旷世新政”。

　　一美元钞票的背面印的就是国玺反面的图形：未完成的金字塔，耐心地等待着它的尖顶石落下。在小说的虚构中，尚待落下的尖顶石意味着，倘若希望发挥潜能达致最高境界，那就需要不懈的努力；而在现实的政治里，未完成的金字塔和“天佑国事”与“旷世新政”联系在一起，赋予美国一种神圣的使命：它要以上帝之名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新秩序，这是美国尚未完成的命运。只不过在这项使命中，“上帝”已经被“世俗化”了，“民主”成了它的代名词，民主被想象成在空间上可以无限开放的一种普世观念，它的现实基础就是建立在不断扩张之上的。正是由于美国的立国之本建立对自由和民主的承诺，使得它对国际事务的干涉不再以国家利益为借口，而是以普遍价值譬如正义、民主、人权等等的名义来行使作为世界警察的全球权力。

　　而这，就是那位被莱特曼嘲笑的曾担任过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的保罗·沃尔福维茨坚信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缘由了。但在更深层的意义上，作为“新保守主义者”的沃尔福维茨似乎不应该简单地被当作一个习惯于撒谎的政客来看待，他用自己的行为揭示了政治哲学层面上“谎言”与“真实”之间的复杂关系。就像有人曾经严厉批评“新保守主义者”是“高尚谎言”的拥护者，在他们看来，向公众撒谎其实是一种责任，因为只有一小部分精英才拥有合适的才智来了解真相。套用施特劳斯文绉绉的说法，这是“显白教诲”和“隐晦教诲”之别，只有智者才能领悟字里行间的意旨，可这和共济会的兄弟必须上升到“33”这一最高层级才能分享最高机密又有多大的差别呢？还是人民群众的智慧高，“Lie to me”明明是“对我撒谎”，但网络上字幕组的弟兄们硬生生把它翻译成“别对我撒谎”，两两对照，也许在跨语境间最好地表达了“谎言”与“真实”的辩证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