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胡庆波

　　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怨让一个88岁的老人在耄耋之年仍然不能释怀，贸然行凶？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恩怨情仇在这个小村子里悄悄地隐藏了50年……

　　2004年6月12日2点15分，刑警大队办案人员接到110指挥中心指令，双山镇黄丈子村一个村民报案，说他们村一个叫王百冬的100岁老人死在村南台子庄稼地里了。

　　黄丈子，是河北省青龙满族自治县大山里的一个小村庄，对于青龙这个小县城来说，人命案件并不是很多，这一消息顿时在黄丈子村掀起了轩然大波。起初，死者家属以为是由于王百冬年岁太大，在地里干活出的意外；但是，死者头脸上的多处伤口让他们最终决定报案。

　　青龙满族自治县公安局法医介绍，老人的伤集中在头颈部，有32处，他右手的一个手指也断了。办案民警分析，这属于外力极大所致，死者手上、胳膊上还有搏斗伤。另外，在庄稼的叶子上、附近的石头上，均发现大量喷溅型血迹。警方认定，这是一起恶性的杀人案件。

　　100岁老人最好的归途应该是寿终正寝，王百冬却惨死在自己家的庄稼地里。是谁会杀害这样一位百岁老人呢？

　　那一天是赶集日

　　警方发现，死者尸体的面朝西，东侧有个拐杖，西侧有个草帽，旁边还有个大锄头。很明显，王百冬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被人袭击致死。

　　这个案子肯定不是流窜作案。南台子庄稼地离庄里大概有100米左右，整个一个庄前后都是山，一个100岁的老头在那干活，如果是流窜的话，无非就是图财，可是这么一个老头，他身上能有多少钱呢？

　　在死者身上的钱包里，发现仍有50元钱，警方初步排除了谋财害命的可能，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有117户人家的村庄。黄丈子，共有420多口人，由于身处大山之中，民风较为淳朴，漫山遍野的苹果树是这里主要的经济支柱，王百冬出生在这里，并且在这里度过整整一个世纪的岁月，是这个村落里最年长的人。

　　据村民反映，王百冬脾气有点特殊，有两个孩子，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天生是个盲人。王百冬的儿子一生未娶，性格孤僻；老伴也已经年近九旬，身体不好。由于家境贫寒，除了一群远亲近邻的帮衬外，百岁老人王百冬被杀害前仍勉强支撑着家里的田地。

　　警方首先围绕死者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虽然死者王百冬的脾气有点古怪，但并没有听说与人结仇，也从来没有因为宅基地、庄稼地的问题与他人发生过纠纷。

　　6月13日，阴历四月二十六，这是一个星期六，也是黄丈子等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逢集赶庙会的日子。据警方分析，命案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上午的8点到12点之间；而案发现场旁边的一条小道，正是很多村民赶集可能会走的小路，会不会有人在赶集经过的时候，恰巧看到案发呢？

　　黄丈子村白天去双山子大集有多少人，都谁去了？警方对每一个去赶集的人进行走访，果然有人提供线索，说曾经看到本村叫吴起的人在案发的那段时间正在果园里干活，当时，他干活的地方离中心现场大约20米左右。

　　吴起，44岁，是当地的一名乡村教师。上午10点钟左右，当时他在地里。10点，正处于凶案发生的时间段。他和王百冬的死有没有关联？

　　三枚波浪纹足迹

　　警方围绕两个人的关系展开了多方调查，并没有发现两人存在冤仇或者纠纷。就在这时，在案发现场，一种可疑的足迹，引起了刑侦技术人员的注意，一共有3枚，其中在草帽附近有一枚，在锄头附近有两枚。

　　死者以及到过现场的村民和家属被一一排除，那么这三枚可疑的足迹是谁留下的呢？

　　警方进行了初步的分析，是一枚波浪纹的胶底布鞋的足迹，它的长度是26.5厘米，前掌宽7厘米，后跟宽6.5厘米，基本被认定为犯罪嫌疑人所留下的足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罪犯将是一名男性。但是，波浪纹的胶底布鞋在农村很是普遍，现场的可疑足迹又有相当程度的模糊，很难再给出更为详细的线索。

　　办案人员立即与市局刑警支队联系，市局刑警支队把警犬队调了过来，在现场做了一下警犬追踪，通过对足迹的追踪，追到了山下的村庄口。但是，警犬到村庄口，就失去了继续追踪的目标。而侦查员却意外地发现，那里，正是吴起家的门口。

　　到他们家门口，警犬转了两圈，叫了两声，从警犬追踪看，对这块有反应，但不能肯定。虽然警犬追踪没有给出足够明确的指引，但这仍然加深了警方对吴起的怀疑。

　　侦破组决定正面接触吴起。当时，警方问吴起，“你这段时间听见没听见什么动静？”

　　他回答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当时只顾着干活了。我没看见谁上来，包括死者我也没有看见。”

　　按照常理，他离现场那么近，而且两个人在案发过程中，应该有喊叫。吴起究竟有没有说谎？侦破小组决定亲自验证。

　　结合现场的实际情况，侦查员模拟现场的喊叫，做了个模拟实验。但是，模拟实验的结果多少让他们有点失望——确实在干活当中听不见。要说看见呢，当时根本看不见，因为中间隔了整个一片果园，树特别茂密。

　　无力型嫌犯

　　在距离黄丈子村3公里远的双山子镇，小镇子的派出所成了侦破案件的临时指挥部。侦查员就吴起能不能被列为重要嫌疑人的问题产生了不同意见。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晚上十点多，在村干部的协助下，法医完成了初步的验尸报告。在法医刚刚拿出的验尸报告中有了新的判断，死者王百冬头颈部虽然有32处伤痕，但都是轻伤，颅骨没有骨折，属于出血性休克死亡。这些伤痕力道自然，不像有人故意伪装而成，如果想杀人，罪犯下手一定凶残狠辣，断不会留下的仅仅是轻伤，除非他是一个本来力量就不大的人。

　　通过伤情分析，本案属于无力型人员所为，嫌犯年龄段是十四五岁以下的年幼者或者70岁以上的年老者。正当壮年的吴起被排除了嫌疑。

　　年龄段内的人迅速成为重点排查的对象，警方连夜对这两个年龄段的人排列，少年20来个，70岁以上老年人也就10个左右。

　　让法医们迷惑不解的是关于凶器，究竟是钝器还是锐器造成的伤害。几名法医意见不一，32处伤痕，虽然每一处都不足以致命，但分别位于脖子和嘴巴上的伤口却非常突出，很像是某种锐利的器物所导致。这不仅是罪案的重要证据，而且对于案件的侦破，无疑能够提供至关重要的线索，但是死者身上的大部分伤口明显是钝器打击所致，难道凶手在作案时会同时使用镰刀和棍棒？

　　黄丈子村慢慢沉入黑夜，双山子旅馆里仍然灯火通明，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无论对于杀人凶手还是对于侦查员来说，无疑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6月14日一大早直到这天晚上，凶器搜索一点收获也没有。

　　对案发外围现场的勘查，在晨曦中就已经开始了，现场周围都是老百姓的庄稼地，警方要赶在村民下地干活之前，提取到极可能有价值的线索。前一天在中心现场发现的3枚可疑足迹，一定还能在外围现场得到确认。

　　上午8点，可疑足迹果然被再次发现，在尸体的东北方向60米左右，发现了与中心现场一致的一趟足迹，方向是从地头向地里走的。

　　侦查员沿着可疑足迹继续追踪，在小路上，四五块地里都发现了这足迹了，这足迹顺着这块地往沟里走，呈S型曲线，一直到村边上。

　　但是，到了村边，警察失去了这串足迹的方向，这串足迹的朝向，不仅证实了凶手就在本村的推测，并且，经过仔细勘测之后，又有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发现，在这趟足迹的右侧，侦查员发现了一些可疑的小圆坑，基本每走一步，都是伴随足迹右侧这一块，距离大约是在60公分左右，跟步幅相当吻合，警方分析，圆坑和行走的足迹一定有着直接的关系。

　　难道，凶手是个行走有困难的人？难道真的是个老年人吗？

　　从第一次对70岁以上的9个老人排查，警方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难道是70岁年龄分界点出现了偏差？

　　拄拐的88岁老人

　　在外围走访时，一个村民偶然反映的一个情况引起了警方的注意。该村民在上集时走的大路，看到他们村有个叫李旺的老爷子在那块地里出现过，具体干什么不清楚。

　　李旺，88岁，黄丈子村村民，老伴在年前去世，和儿子、儿媳生活在一起。

　　警方立刻针对李旺展开调查，其实，他就在警方9名70岁以上老人的名单里，在第一次排查中，为了避免给老人造成心理压力，大多采取的是外围调查的方式，并没有正面接触，李旺在第一次排查过程中，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他与死者王百冬接触不多，并且在村子里口碑很好，但是，在进一步的调查中，警方发现，李旺拄拐杖。

　　这似乎印证了警方对于犯罪嫌疑人需要辅助行走的推测，这个可疑的小圆坑会是一根拐杖引起的吗？

　　在可疑足迹消失的那条大路边，距离较近的共有5户人家，就在警方要对这5户人家再次进行入户观察的时候，却发现李旺的家恰恰也在其中。这难道是一种巧合？

　　警方在李家的院子里发现刚刚洗过的衣服和鞋子，那双湿鞋子的花纹早已被警方技术人员烂熟于心，那正是中心现场三枚可疑足迹的足底花纹，那一趟消失在村边道路旁的脚印也是同样这种花纹，这会是那双出现在现场的鞋子吗？

　　就在侦查员向李旺了解情况的时候，技术人员秘密对鞋子进行了提取。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鞋子上那块发红的印记，原本就是血迹，并且是人的血迹。

　　但是，法医无法认定，这究竟是不是死者留下来的。另外，警方还秘密提取了李旺拐杖的直径，与可疑足迹的小圆坑比对，结果也正好相符。但是，李旺说6月13日案发时间，他一直在家没有出门。院子里的衣服和鞋是他自己所洗，儿媳妇和孙女等家人都去赶集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李旺对出现过犯罪现场周围矢口否认引起了警方更深的怀疑。

　　另外，据警方调查，由于年岁较大，李旺的衣服平时都是儿媳妇洗，这一天，为什么他要匆匆忙忙的自己洗衣服呢？

　　众多的疑点都集中在了这个88岁的老人身上，难道真是这个88岁的老人杀死了100岁的老人王百冬吗？

　　青龙县警方立刻决定把带有血迹的鞋子送往公安部进行DNA检测，希望通过科技手段查明真相，警车疾驰向300公里以外的北京。

　　警方在调查走访中还了解到，两个人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似乎并没有什么矛盾，见面机会不多；但同时，警方也发现，由于两个人年事已高，熟识他们两个人过去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了。

　　6月14日傍晚时分，案件侦破组接到了技术人员从公安部打来的电话，由于血迹量太少，并且混有泥土等杂质，DNA分离失败。

　　这让侦破组感受到了压力，所有的外围线索似乎都证明李旺和这起百岁老人被杀案件有关系，但是却缺乏有力的诉讼证据，案情不能就此停步不前。

　　公安局向李旺家发布了搜查令，警方提取了可能涉案的7件衣物，并连夜送往公安部，希望找到蛛丝马迹再进行DNA检测。为了防止88岁的李旺情绪有所波动出现紧急情况，6月14日这天晚上，警方对李旺家实施了监视居住，侦破组在焦急等待第二次侦破检测的结果。

　　隐藏50年的恩怨情仇

　　显然，同样焦虑不安的，还有警方视线里的李旺。这位88岁的老人一直都非常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天晚上，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6月15日一大早，双山子镇派出所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李旺主动要求约见办案民警，在经历了一番矛盾和斗争之后，6月15日上午，李旺在家里向警察主动承认了犯罪事实。

　　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怨让一个88岁的老人在耄耋之年仍然不能释怀，贸然行凶？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恩怨情仇在这个小村子里悄悄地隐藏了50年。

　　40多年前，王百冬是黄丈子村里的护秋员，负责照看秋天生产队果园里成熟的果实，李旺负责给生产队喂牲口，一身的好力气。40年前的一天，李旺的妻子下地干活的时候，在果园里捡了一个苹果，正好被看果园的王百冬瞧个正着，他说要掏200块钱，等晌午回去还要开大会批判。

　　李妻非常害怕，便开口求饶。李旺说，他也没有想到，王百冬居然借这个机会霸占了他的妻子。李旺不敢声张，因为妻子的确是捡了属于生产队的苹果，在那个年代，他害怕真的开批斗大会。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两个人都已成为高龄老人，但李旺对妻子的屈辱一直耿耿于怀。2004年年初，李旺妻子病逝，住在村子另一头的年已百岁的王百冬似乎并不知晓。案发前的某一天，王百冬路过李家要水喝，居然又问起了李旺刚刚过世的妻子，“他准是找她来了，我这心就想到这儿来了。”李旺说。

　　他开始夜不能寐，6月13日案发当天，他在家门口又远远望见要去下地的王百冬，“我看他过去了，我就拄着拐杖跟了上去。我拿着拐杖朝他一打，有帽子垫着，没打实，估计也得有10下子。”

　　李旺不知道，自己其实打了30多下……

　　6月14日，就在李旺向警方交代犯罪事实的时候，第二次DNA检测的结果终于传了回来，李旺裤子上残留的血迹与死者王百冬认定的同一。

　　在专家的帮助下，凶器之谜也最终揭开了。举个例子，一块布不动它，放100年，手轻轻一碰，就能成碎片，一撕，就能出口子；人的皮肤也一样，经历100年很脆弱，像用钝器打击它，即使轻轻碰它，就会有很深很长的口子。

　　案件宣布告破，近半个世纪的漫长岁月没有淹没仇恨，李旺在88岁这一年，用拐杖打死了已到百岁之年的王百冬。2004年10月21日，李旺因故意杀人罪被一审判处死刑，缓期执行，他没有上诉。

　　2005年5月18日，李旺被押解到河北省沧州监狱服刑，彻底离开了他生活的村庄，两个老人40多年的恩怨纠葛，在这个山村里归于平静。

　　(本文系本刊与央视12套《天网》栏目联动，相关当事人均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4月下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