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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血缘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27日17:43  法律与生活

  迷失的血缘

  文/冯琪

  孩子尚未出生,男友突然遭遇车祸身亡,45岁的大龄产妇鲍丽芬踏上确认孩子血缘的漫漫长路……

  车祸发生

  2009年4月23日,南京浦口区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小货车因为行驶过快直接撞上了一辆正在路边装树苗的拖拉机,造成一死四伤。

  死者名叫董相宏,是南京本地人。车祸发生时,他正往拖拉机上装树苗,一辆小货车突然从旁边的小路

  上冲了出来,拐弯时撞上了停在路边的拖拉机,董相宏颅脑受伤严重,当场死亡。    

  事故发生后,交警找到了董相宏的大哥董相荣。“当时心里真不是滋味,怎么讲呢,他年纪最小,我都没有死,他怎么死了呢?”董相荣说家里兄弟姐妹四个,一个妹妹和另外一个有残疾的弟弟几年前都已经去世,只剩下他和最小的弟弟董相宏,如今连唯一的弟弟也没了,董相荣倍感孤独。

  然而最让他叹息的是,已经49岁的弟弟到死都没有成过家,也没有留下孩子,安葬时连一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车祸发生一周之后,董相荣出面操持将董相宏安葬了。

  在这起车祸事故后,经过警方认定,对方承担主要责任。7月,董相荣把肇事司机告上南京市浦口区人民法院,要求赔偿40余万元。董相宏没成家、没后人,如果赔偿款判决下来,由大哥董相荣和已经去世的姐姐的三个孩子共同继承。可就在判决马上就要下来的时候,一件让董相荣和家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门认亲

  第一次庭审结束没几天,董相荣突然接到法院的通知:案子中止审理。事故责任明确,肇事司机也没有什么疑义,怎么就中止审理了呢?

  到法院一了解他才知道,几天前一个叫鲍丽芬的中年女人带着律师找到法院,说她是董相宏的妻子,董相荣根本没有起诉肇事司机的资格,她才是赔偿款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一听这话,董相荣连连摇头,弟弟一直都是单身,结婚这么大的事儿,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董家早些年住在南京浦口区的农村,因为父母去世早,大哥董相荣很早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妹的重担,可是最小的弟弟董相宏却一直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不说,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眼看着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手里愣是一分钱都没攒下,就连大哥给盖的三间瓦房都被他卖掉当了赌资,搞得十里八村的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看着弟弟在外面到处流浪,董相荣苦口婆心地劝了不知多少回,可董相宏就是死不悔改。久而久之,哥哥姐姐对这个弟弟心灰意冷,渐渐地也就不再和他来往。直到2009年4月23日,董相荣突然接到交警的电话,才知道已经和弟弟阴阳两隔。

  “他这种情况,人家都知道,谁把姑娘嫁给他?”董相荣说,弟弟结婚,不单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知道,整个董家都没有人听说过。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鲍丽芬不但说自己是董相宏的妻子,而且还抱出来一个3个月大的孩子,说这个孩子就是董相宏的。

  董相荣想不明白,弟弟出事的时候是在4月23日,认尸都是自己去的,当时这个“妻子”哪去了?之后,不早不晚,偏偏在3个月后40万元赔偿要下来的时候,“妻子”冒了出来了,还抱着一个3个月大的孩子,口口声声说是弟弟的遗腹子,这话谁能相信?

  未婚生子

  说起原因,鲍丽芬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她本是安徽黄山人,曾经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2008年年初,她到南京打工,经人介绍认识了董相宏。虽然当时的董相宏一无所有,但她觉得这个男人性格直爽,自己和他也挺聊得来,就这样两人开始了交往。心里有了惦念的人,董相宏不再像从前那样游手好闲,他开始到处打零工赚钱。

  认识半年后,2008年7月,两个人在南京浦口区租了一间平房,住到了一起。尽管日子过得清苦,靠打零工赚来的钱仅能勉强维持两个人的日常生活,但鲍丽芬仍然觉得很幸福。也许是年近半百了才体会到家庭的温暖,董相宏也很珍惜这段感情。

  没过多久,已经45岁的鲍丽芬发现自己怀孕了。考虑到自己年纪太大,生孩子很危险,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可知道鲍丽芬怀孕后,董相宏却异常兴奋,坚决要鲍丽芬生下这个孩子。奈不住男友的再三央求,鲍丽芬最终同意了。

  既然有了孩子,就不能再继续未婚同居了,两个人商量着要登记结婚。2009年1月,鲍丽芬回到了安徽老家,本来是想取户口本,然后马上回去结婚,可不想70多岁的老父亲一病不起,被诊断为癌症晚期,鲍丽芬只得日夜守护在病床边,这一耽搁就是三个多月。直到4月下旬,本来每天都给自己打电话的董相宏竟然一连三天音信全无,鲍丽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安顿好家里的事儿,鲍丽芬挺着八个多月的身孕急匆匆赶回了南京。刚一下车,鲍丽芬直奔出租屋,可一进家门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我一打开不对头了,家里没有东西了,东西全部都搞掉了。”鲍丽芬说房子几乎被人搬空了,董相宏也不见踪影。她赶紧跑到房东那儿,一问才知道,三天前的晚上,董相宏的哥哥领着几个人来搬走了东西。直到这时,她才得知董相宏出车祸撒手人寰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鲍丽芬欲哭无泪,自己怀孕已经八个多月,想不要这个孩子都晚了。不久,在南京一家医院鲍丽芬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董祈平,“祈求孩子平平安安”。

  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鲍丽芬暗下决心再难也要把孩子养大成人。可是,没过多久,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说董相宏的大哥起诉了肇事司机要求赔偿。

  鲍丽芬认为,虽然她和董相宏没有结婚,但孩子是董相宏的,如果主张赔偿,也应该是她。想到这些,她找了个律师,带着孩子来到了法院。

  苦寻证据

  鲍丽芬的出现遭到董相宏的怀疑:“我说你这个小孩是人家的,你家里说不定还有丈夫呢?”董相荣始终不能接受鲍丽芬所说的一切,坚决要求她拿出证据来证明她和董相宏的关系。

  “我说证据都给你们毁掉了,你叫我拿什么证据过来?”鲍丽芬说,董相宏出车祸当天晚上,董相荣就带人来到出租房里把东西搬空了,为什么这么着急?现在看来显然是别有用心,想毁掉自己和董相宏有关系的一切证据。

  鲍丽芬十分懊悔,没早想着去办结婚证,偏偏又在取户口要办的时候发生了车祸。目前我国婚姻法已经取消了事实婚姻一说,换句话说,即便两个人多年同居,没有结婚证明,也不能被确定是夫妻关系。所以鲍丽芬想以妻子的身份主张权利,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但是,好在还有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是董相宏的亲生骨肉,那么鲍丽芬就能以孩子监护人的身份代为主张权利。可是,孩子的身份该怎么证明?

  “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因为没有一样东西在我手上,我这个小孩怎么办?”对鲍丽芬而言,如果孩子得不到认可,就意味着40万元赔偿款与己无关了,钱是一方面,弄来弄去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没法认定,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太不公平了。

  亲子鉴定做不成,怎么办?鲍丽芬想到了一个人。

  鲍丽芬说,董家人中应该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孩子存在,董相宏的姐夫和他们有过来往。董相宏的姐姐去世后,姐夫一直独自生活。2009年元旦董相宏把他叫到自己的家中过节,当时鲍丽芬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董相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姐夫。

  鲍丽芬打电话给董相宏的姐夫,希望他能给自己做个证明。可她没想到,姐夫始终不接电话,后来甚至直接关机。这位姐夫是能证明自己和孩子存在的唯一人证,多方打听鲍丽芬终于找到了董相宏姐夫的居住地。可等待她的却是一把冰冷的铁锁,周围的邻居告诉她,住在这里的人早就搬走了。

  人去屋空,线索又落空了。鲍丽芬此时才想明白,董相宏姐夫的三个孩子,都是起诉肇事司机的原告,自己找他证明的想法太天真了。

  看着几乎是走投无路的鲍丽芬,许多以前的老邻居纷纷出来给她作证,“来的时候是个大肚子,我们看到了,她就住在我们这个地方。”“她不可能随便搞个小孩来骗那几个钱。”“实事求是是她生的。”“那个姓董的告诉我们的,他就说他老婆,四五十岁的人了,怀孕了很喜欢、很高兴,他跟我老公也讲,跟我们都讲,他说小鲍已经怀孕了。”

  对邻居们的同情鲍丽芬很感激,但仅凭邻居的证词还是证明不了孩子就是董相宏的。“她所举的证据不具有排他性,鲍丽芬确实是董祈平的母亲,鲍丽芬也和董相宏同居了,而且同居的时间和董祈平出生的时间也相吻合,但是它不具有排他性,没有办法确认鲍丽芬是不是只有董相宏这一个男朋友。”面对这种情况,本案的主审法官也很无奈。

  亲权鉴定

  合法的结婚手续没有,亲子鉴定又做不成,难道真的进了死胡同了?其实,除了亲子鉴定,还有一条途径可以认定孩子的身份——亲权鉴定。所谓的亲权鉴定指的就是用Y染色体进行鉴定,因为这个Y染色体是通过父亲来遗传的,父亲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不能传给女儿。所谓亲权鉴定,就是孩子和他父亲的男性同胞兄弟之间,做一个DNA的比对,由此可以推断是不是一家人。

  听到这个消息,鲍丽芬非常兴奋,甚至还庆幸,多亏自己生的是个儿子,可是,现在董家那边只有一个大哥董相荣能做这种鉴定。让他和孩子做亲权鉴定,他能同意吗?为了孩子,鲍丽芬决定试一试,可董相荣的一番话却让她傻了眼。

  董相荣说这个鉴定自己压根就做不了,因为他和董相宏并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早些年,董相荣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了父亲的弟弟,之后才生下了董相宏,董相荣和董相宏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做不了亲权鉴定。

  好不容易看见一条路,又给堵死了,鲍丽芬感觉心里有种莫可名状的凄苦。眼看法院就快要判决了,鲍丽芬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董相宏老家的村子,想找到董相宏曾经用过的物品,或许能从中提取出DNA。可是,刚到村委会,那点仅存的希望便破灭了。

  因为董相宏常年在外,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有关他的东西了。不过,这次到村里有了个意外的收获,村里有人透露给她一个重要的信息,董相宏可能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

  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鲍丽芬当时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可村里人说董相宏这个弟弟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送人了,因为时间久远,具体情况村里人也都不太清楚,但肯定有这回事。但这事有一个人肯定清楚,董相宏的大哥董相荣,可问题是他能帮这个忙吗?

  之前,法院两次开庭,大哥董相荣都没有到场,鲍丽芬托人向董相荣打听那个弟弟现在何处。“这个事情我跟你讲我是帮不了,怎样讲呢,因为他给人家抱走的时候我们也小,他一次不让他到我们这里来。”董相荣说,当初这个小弟弟被抱走的时候,两家就有约定,老死不相往来,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认。

  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不愿意提供线索,鲍丽芬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孩子太可怜了,连爹都认不了。”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笑得那么灿烂,全然不知因为他的降临带来了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鲍丽芬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

  初次见面

  就在鲍丽芬四处奔走,苦苦寻找认定孩子血缘证据的时候,这起案件引起了当地媒体的关注,经媒体的再三撮合,董相荣和鲍丽芬总算面对面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总算有了一个宣泄委屈的的机会,一见面鲍丽芬情绪非常激动。“坐月子惨不惨我跟你讲,我自己烧饭,人家帮我买菜买回去烧,我小孩子跟我都脱一次皮,那时候天那么热,我冒着命不要了,我如果是假的,我还冒这个风险,不要命了。我天天看着孩子流眼泪,人家小孩子有父亲,我小孩子就没人看,而且还搞成这个样子。”

  看着边说边流眼泪的鲍丽芬,站在一旁的董相荣沉默着,过了许久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到孩子的手里,“不管是还是不是,那是另一码事,这个钱先给小孩,我是第一次看到,不管是不是。”

  董相荣说,其实如果孩子的确是弟弟董相宏的,他也很高兴,毕竟弟弟活到年近半百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他之前之所以不认这个弟妹,也实在无奈,怕上当。

  几天后,董相宏的那个亲弟弟终于找到了,之后经过法院的协调,在对其身份保密的情况下,他同意和鲍丽芬的孩子做亲权鉴定。法院已经找好鉴定机构,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董相荣也表示一旦认定孩子的确是弟弟董相宏的,那么所有赔偿款全部归孩子所有。

  后记:历经磨难,鲍丽芬终于看见了曙光,她说不明白董家大哥为什么这么为难她,但董相荣说他这是为了尊重事实,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才对。其实,回想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制造麻烦的不是别人,正是鲍丽芬和董相宏两个人。一纸结婚证书,绝不仅仅是个形式,这张看似普通的婚书背后,隐含着诸多重要的人身权利和财产权利。

  (本文与央视《经济与法》节目互动)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4月下半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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