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丽尔的礼物

　　撰稿·黎 予

　　陆游有句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国人常把它拿来作励志名言。上世纪90年代，我妈下岗那会，我爸写的门对子用的就是这句，以此激发全家的斗志。后来我妈开店做起了生意，供我读完了大学。直到我工作了，门对子都没换过，我爸经常得意地指着它，说那是我们家的座右铭。

　　后来我知道西方人也有差不多的一句话，上帝在关了门的时候，一定会留下一扇窗。再后来，我知道这两个意思是不同的，因为西方人有上帝会给他们留出路，但中国人不能指望这个，所以只相信个人奋斗。

　　穆丽尔在几年前的一次交通事故中受伤而全身瘫痪，只有颈部以上能够活动。生活从此不同以往。她在固定的时间起床、按照严格程序洗浴、每天接受按摩，唯有阅读不需要借助别人的帮助。对于仍然年轻的穆丽尔来说，隐私需要别人的帮助虽然有点无奈，但她还是能平静地接受下来。除了脾气偶尔急躁，不喜欢外出，很少与人交流外，伤残并没有让她有更多怪癖。这样的生活直到新保姆雷昂出现。

　　《枕边的男人》讲的是穆丽尔如何获得爱情的故事。话题属于全体人类，影片风格却是非常西方的。

　　雷昂是酗酒成瘾的前拳击冠军，人到中年，需要一份拳击以外的职业养活自己。保姆这个门槛不高收入不错的职业，正适合雷昂。这个有力量、沉默寡言、不修边幅、不循规蹈矩的男人，对年轻美丽却不幸瘫痪的穆丽尔，没有表现出常人的好奇心。经历过了少年轻狂的日子，雷昂出现在穆丽尔的生活中，照西方人看来，正要归功于上帝。不然，面对被残忍的命运中断人生的穆丽尔——她曾经多么聪敏、优雅、充满生的乐趣啊，这个男人怎么会没有常人所有的好奇和同情呢？他怎么忍心，又怎么敢用对待平常女子的言行对待这不幸的姑娘呢？

　　所以电影一开头雷昂就敲开了穆丽尔家的门。他是如何获得信息的？穆丽尔已经有一个女保姆，为什么又要找保姆？影片根本没有交代。或许这些问题只有我这样的东方人会特别在意。雷昂保姆之外的生活与穆丽尔的现状毫无关系，导演仍然在此花费了大量时间，我想那是因为他想证明雷昂与穆丽尔的相遇，确实是在他们人生中最合适的时间里。

　　中国人习惯了带着一颗同情或者好奇，去关注残疾人的生活，总认为残疾人要想获得好的生活必定要具备“不服输”的精神。它来源于个人的努力，这种努力必然是超常的。为了获得这种力量，需要一个榜样，例如张海迪。很多人都知道她那些毅力超常的故事。极少有人关心她生活的其他方面内容，比如她的绘画才能。谁看过她的绘画，并且试图理解其中展现的世界呢？我们可以想象，若有一部讲述张海迪人生的国产电影，主题一定是催人奋斗的，风格一定是感人泪下的。

　　17年前，苏菲·玛索出演了一部让人记忆深刻的电影《芳芳》。片中女主角芳芳正值妙龄，深陷人生最激动人心的爱恋当中。她爱恋的对象亚历山大是个即将结婚的男人。亚历山大有个放荡的母亲，让亚历山大从小认定，性与爱情无法兼得。他决定远远以柏拉图的方式爱着芳芳，绝不让这段感情因为性而变得平庸而卑下，却让渴望亲近的芳芳感到痛苦。芳芳越努力要靠近亚历山大，要和他分享人生，亚历山大越觉得恐惧，一再躲避她。有过经历的观众都明白，浓烈的、戏剧化的感情带来的痛苦虽然迷人，却是个必定会过去的刹那。

　　17年后，在《枕边的男人》中，当雷昂抱着穆丽尔穿过小树林，大片的树叶扫过穆丽尔的脸庞，他们抱在一起在草地上翻滚，在大海里随着波浪起伏时，那种第一次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喜悦，以及恋人间的甜蜜立刻浮现在观众的脑海。他们分享的是一种没有差别的生命体验。这个体验不关乎你健全与否、也不关乎你努力与否。

　　不同于炙热的爱情，随时会被当事双方新的趣味和经历所取代。这是永恒的礼物，也许只有上帝才能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