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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达芬奇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5月21日13:14  南方人物周刊
农民达芬奇
杜文达被人称为“飞碟狂人”(大食)

农民达芬奇
  机器人“吴老二十五”一边拉车一边嘴里念念词:吴玉禄是我爹,我拉我爹去上街(大食).

农民达芬奇
  这是陶相礼的海陆空全方位航行器的模型,上可飞天,中可行路,下可潜水,在世界已有的古老智慧中只有一样东西可与之媲美:龙(大食)

  农民达芬奇

  本刊记者  蒯乐昊     图   大食   发自上海

  这是吴书仔第一次到上海,第一次坐飞机。飞机起飞的时候,他感到惶恐的幸福:飞机真大。

  蔡国强跟他说,“你到了上海,会看见你的飞机很漂亮地挂在展厅里,到时你只需要穿得干干净净,向观众讲解你的飞机。

  吴书仔的家江西铅山焦坑村,在大山深处。“一路群山绵延,似水墨山水。”蔡国强用视觉艺术者的浪漫语言描述这段旅程。

  吴书仔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敲敲打打,试图做出一架属于自己的飞机,因为飞机可以“发展收入,还可以乘飞机飞出大山去见见世面”。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大山之外的铅山县城。

  他的飞机是用木头做的,“村里人说像个鸡笼子。”里面很认真地装着4个抽水机。抽水机是吴书仔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带有现代机器文明色彩的玩意,还常常坏掉,但吴书仔没有动过制作抽水机的念头,他要造直升飞机,理由是:“做直升机容易,因为直升机不过是个会飞的凳子。”

  从2004年起,蔡国强开始收藏农民发明,这些拙朴而智慧的手工梦想打动他,他通过网络,找到了数十位民间发明家,他们的发明包罗万象:飞机、潜艇、机器人……这些古怪的收藏变成了上海外滩博物馆这场名为《农民达芬奇》的展览。

  展览开幕正值上海世博会,“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世博会标语到处都是,蔡国强借美术馆外某座破旧楼房的整幅墙面,用橙红色的毛笔写了另一道更为庞大和醒目的标语:“农民,让城市更美好。”

  那是我自己的翅膀

  王强留着眼下最时兴的发式,吹得丁是丁卯是卯,这是他自己的手艺。他是理发师,粉丝很多,但他的粉丝不知道,浙江慈溪浒山街道理发店里这个手操剪刀和吹风机的小伙子自己能制造飞机。

  在外滩美术馆的4楼,“王强一号”悬浮在半空,“做这架飞机没花我多少钱,花了不少功夫。”王强说,2005年他自己开理发店失败,没挣着钱,有4个月的时间没工作,专心做了这架飞机。

  飞机的螺旋桨是王强砍了青冈木削制的,工艺特别讲究。王强说,自己从小手就比别人巧,常常做一些让别的小男孩羡慕的玩具,比如弹弓、竹蜻蜓……10岁的时候,他就自己削制竹蜻蜓,“高手!我做的竹蜻蜓可以飞20米高,这里面就厉害了,世界纪录是27米,但那个是用鲸鱼骨头做的,所以惯性、韧性、抗风阻能力都非常好,我们用竹子能飞到20米已经很好很好了,几乎没有办法超越了。”竹蜻蜓给了他最初的螺旋桨启发,就是这架自重78公斤的简陋飞机,飞行高度最高可以达到3000米,时速可达120公里。

  初中毕业的王强只学过一年物理,他的大部分学问都来自实践和摸索。因为家境贫寒,他16岁就在镇上学理发,一有空就摸索航空和舰船知识,父亲觉得他异想天开,“你又不是鸟,怎么能上天?”有一次,他在一间修理铺里发现一台旧的雅马哈250赛摩发动机,一个冲动就买了下来,“总觉得有一天,自己能造架像模像样的飞机。”

  这架发动机后来成了他飞机的心脏。四川地震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打电话回老家,一问家人平安,二问飞机平安。家人全都无恙,但寄放在朋友家里的飞机已经被震垮压碎了。“后来我就重新制作,我的工场旁边就是一间航校,头上老有飞机飞过去,我可不羡慕他们,航校训练生开的是别人的飞机,我喜欢坐在我自己的飞机上,那是我自己的翅膀。”他的飞机在空中可以飞一个多小时,航校机场的人都很欣赏他,有时会特批给他一个航道,让他试验自己的飞机。

  吴玉禄是我爹

  吴玉禄看着像个乡镇企业的大老板,他穿西装,皮肤很黑,个头不高,但是习惯从眼皮往下直着看人。他的眼睛鼓鼓的,这是一双很凶的眼睛,是一双自负手艺的、聪明人的大眼睛。他递过名片,“玉禄(系列)机器人研究所/发明家吴玉禄!”

  蔡国强偷偷告诉我,老吴现在的机器人研究所雇了七八个人,他很有老板架子: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老吴跟工人一起做活,只要有记者在,老吴就不干活。“我爸尽指挥我们干活!”他23岁的大儿子吴洪峰揭发说。

  媳妇、两个儿子、儿媳妇是他的帮手,他们家的院子就是工地,在这40见方的领土上,老吴是有绝对权威的。

  从二年纪开始,他就逃学,每个星期逃两到三天,“我就是不喜欢上学,喜欢自己鼓捣东西,也没想过要派什么用处,你记住!我吴玉禄的文化程度是小学毕业,小学是没有物理的!”他用手指头指了指,很严肃地说。

  吴玉禄打从小他就想知道,为什么牲口走路跟人不一样,为什么人能用两条腿走路,这是一个大问题。

  他一连想了十几年,机器人“吴老大”诞生了。“非常简陋,全是铁丝,裸露的,粗糙的,但是他可以直立行走,吴老大的脚是C字型的,可以一步一步套着走路,成功的那一瞬间,我就是有一种成就感!我觉得我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04年以前,吴玉禄还是村人眼里没闺女肯嫁的“败家子儿”,“说我不务正业,我的地里全是草,我那地跟北大荒似的,根本就不产粮食,别人一亩地打七八百斤,我的地顶天才打三四百斤粮食,你别看我是农民,地里的活我特别不爱干!”

  2004年,他带着他从“吴老大”到“吴老五”的5个机器人,参加了湖南卫视的全国农民发明比赛,得了一等奖。“给我发了奖状、奖杯,还奖了我1万块钱,“最聪明的农民发明家”称号,我的街坊邻居对荣誉、奖牌什么都看不上,他们看上的是钱,‘你瞧人吴玉禄做机器人还得奖了,得了1万块,这得合多少粮食啊!’。”

  他的机器人越做越多,名字越叫越长,已经到了“吴老四十几”:有会给人捶背的,有帮妇女病人的,有给人鞠躬的,有会帮人取茶送水的,还有会剁饺子馅儿的……细看这些机器人,原料几乎都是废物利用,一款“喜洋洋”机器人,手臂是用洗衣机的管子做的,身体是一个油壶,“我的机器人,都是从垃圾场和废品收购站里走出来的。”

  蔡国强开始收藏他的机器人以后,还特意为《农民达芬奇》展向他订做了几款机器人,分别模仿几位有代表意义的现代艺术家:比如跳墙的克莱因、画点点的赫斯特、抱狼的波依斯、甩颜料的波拉克。老吴甚至做了一款“蔡国强”,他把早先的“吴老五”进行改装,贴上了蔡国强咧着嘴笑的大头照,只要来客走近,一按按钮,机器人蔡国强就会殷勤地用打火机帮您点烟。

  坐在机器人“吴老二十五”车上的吴玉禄气派十足,“吴老二十五”一边拉洋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吴玉禄是我爹,我拉我爹去上街。”

  我告诉他,是龙

  在宏大的中实洋行大厅前,一艘用5只汽油桶焊接而成的潜水艇,发着冷峻、幽暗的黑色寒光,半潜伏在冰块之中,冰面上飘着袅袅的白色寒气,让人联想起秘密军事行动之前寂静的早晨。

  这是蔡国强的布展美学。现实中,农民陶相礼要如何安放他的巨大发明,确实是难题一道。他把他的潜水艇掩藏在一片湖滩草丛中,在北京房山区一片少有人知的水域——但在奥运前,这台来路不明、造型古怪的潜水艇还是引来武警们的虚惊一场。

  从陶相礼位于马连道的租住屋出发,倒两次公交车,再步行四五里路,来回花上四五个小时,才能看到他的宝贝。最密集的时候,他几乎每天往返于此。他第一次领蔡国强去看潜水艇时,北京正是天寒地冻,“我们跟他走到冰上,他打开潜水艇的几个大锁,将盖子掀开,里面仪器应有尽有,方向仪、能伸出水面360度旋转的瞭望镜,动力推动引擎、排水进水让气出入的气阀轧,甚至还有供氧系统……”蔡国强说。

  34岁的陶相礼小学都没有毕业,5年小学生涯让他记住了一篇名叫《丁丁叠飞机》的课文,从那时候,对飞机和器械的向往就开始了,他自己甚至动手做过小拖拉机。16岁闯荡京城,做过建筑工人、饭店服务员,开过杂货店,在卡拉OK作过调音师、修过电脑,工资不高,但这是他最喜欢的职业之一,因为是夜里上班,整个白天都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做潜水艇是桩烧钱的爱好,而且几乎看不到经济回报,“最难的时候,想借10块钱,用1块钱去买两个馒头都借不到,外面还欠着1万多块钱的账,对我来说,经济上的困难是第一位的,技术上倒没有什么困难。”

  他的潜水艇潜过20多次水,在携带氧气足够的情况下,“在水下潜上几个星期和几个月都是可以的”,但他从没奢侈到能有足够的氧气。他曾带着仅够一个多小时的氧气,在水下呆了13分钟,水深5-6米,他说,水的深处特别安静。

  这个潜水艇仅能容纳一人,“我敢让谁坐?万一出了事我可赔不起,我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蔡国强请他设计一艘航空母舰,但要有自己的创意。他迅速提出,在航母的巨大平台下紧束的舰身处,可以挂上潜水艇,这确是史无前例的。

  他给我们看他的另一个模型:海陆空三位一体,既可以在陆地上行走,也可以潜入水中,还可以飞起来,全靠遥控器控制螺旋桨。这个模型所包含的奇特想象力和对宇宙的万丈雄心让人叹为观止,“这种东西从来没人想到过。”他说。

  蔡国强告诉他,其实,中国古人有过同样的幻想,他们也创造出了一样东西,既可以在天上飞,也可以在地上走和在水里游。“陶相礼想不出这是什么,我告诉他,是龙。”

  农民的浪漫是有代价的

  2005年威尼斯双年展,作为策展人的蔡国强,把农民发明家杜文达的飞碟带到了海外,创造外形像UFO的飞碟一直是飞碟狂人杜文达的一个梦想。在全世界的媒体面前,杜文达很紧张,一心一意要让他做的飞碟飞起来,蔡国强问他,“真要飞起来了,你知道怎么降下来吗?”杜文达笑着摇摇头,蔡国强才知道,他的飞碟从没飞起来过。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但是威尼斯的艺评家说,意大利最伟大的艺术家和发明家是达芬奇,但他的发明从来都没有做成过。

  《农民达芬奇》的展览上,蔡国强写了两行大字,一是“不知如何降下”,这是对现代社会的隐喻,另一个是“重要的不在飞起来”。

  开展的大图片,是一群农民把飞机扛在肩膀上,这是广东连平农民熊天华的双翼木制飞机,造型像一只蜻蜓。“他说他还在牛背上放牛的时候,就喜欢看蜻蜓和燕子。”熊天华所在村庄地处低洼,四面环山,最低的也有50米,他一直梦想开着自己造的飞机飞出去,但是他的飞机只能飞20-30米。一次他换了更大马力的发动机,打算重新挑战50米的山头,结果还是飞不过去,撞在山上,幸好速度不快,人毫发无伤,看热闹的村民蜂拥而上,高高兴兴地把破了螺旋桨的飞机扛下了山。

  吴书仔的飞机被蔡国强带走的那天,全村的农民都来送行,把老吴的飞机扛到村口的卡车上,“人流在田间小路上成了一条细线,老吴是一副嫁女儿的表情,他有5个女儿,全都嫁走了。”吴书仔的老婆去世前,曾经拆了他的第一架飞机当柴火烧了,为了不让他花掉这个穷家里剩下的钱,蔡国强偷偷问吴书仔,“现在你的飞机要到上海展览,你自己也要坐飞机去看展览,你告诉老婆了吗?”吴书仔说,“已经向她的相片说了。”

  大厅里,一团失事飞机的遗骸,悬浮在半空,这是山东农民谭成年的飞机碎片,他曾经带妻子驾驶自己的飞机上天翱翔,作为送给妻子的生日礼物。在一次试飞中,谭成年遇难,蔡国强买下了他失事飞机的碎片,用艺术的布置方式为他立碑,“人们一走进这个展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我要让人们明白,农民的浪漫是有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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