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越狱，被害狱警难洗清白

　　□本报记者 李梦娟

　　5月21日，这个日子李娇英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她儿子林毅的祭日。4年前的这一天，24岁的林毅被两个越狱的重刑犯扼杀在办公室中。

　　李娇英单手托着下巴，即便是没有哭，眼睛也是红肿着，直愣愣、茫然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定格在她眼中的是最后一次见到儿子的场面。林毅一丝不挂，裹在一袭白布下，头脚两头各打了个结，安静地躺在殡仪馆里。

　　而在这之前的几个小时，林毅的身上还穿了内裤和背心——他的外衣和裤子被逃跑的囚犯穿上。林毅死了，可他的双手仍被电线结实地捆扎着。

　　酝酿阴谋

　　一场杀人越狱的阴谋早就开始酝酿。现实中的越狱，虽不像风靡全球的美国电视剧《越狱》中展现的那样工程复杂，却也是精心设计。发生在福建闽西监狱的越狱“主演”则是两个22岁的重刑犯人。

　　李璟炳：福建省霞浦县松城镇人，因犯故意伤害罪、抢劫罪于2004年12月23日被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张卓：河南省镇平县蔗山镇人，同样因犯抢劫罪、故意伤害罪于2004年9月17日被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据张卓供述，2006年2月的一天晚上，他在厂房加班，跟李璟炳抱怨：“加班很苦，哪里有命回去，如果能跑出去就好了。”两人一拍即合。趁没有人的时候，李、张二人就商量跑出去的方法。

　　逃出去的主要“道具”是假发，李璟炳说，可以让他的女朋友刘丹丹带进来。犯人的计划一点点酝酿，他们等待的就是时机。

　　2006年4月9日，李璟炳会见了母亲，他通过母亲要到了刘丹丹的电话。李母也给刘丹丹打了电话说：“我儿子想见你。”

　　之后，李璟炳和刘丹丹通了电话。电话中，李璟炳告诉刘，5月9日和21日都是会见日，希望刘能去见他。刘丹丹选择21日去看他。

　　在李璟炳看来21日是实施越狱计划最好的一天，这天是星期日，“人比较多”。

　　刘丹丹按照李璟炳说的去开会见证。刘当时是霞浦县公安局沙江派出所的协警员。5月3日，刘丹丹利用职务之便以李的亲戚身份开具了会见证明，并寄给闽西监狱管教干部林毅办理会见手续，林毅以非直系亲属不能会见为由不予办理；刘又利用职务之便以李的未婚妻身份开具了会见证明，并再次寄给林毅办理会见手续，并获得了监狱有关部门的批准。

　　5月20日晚，李璟炳得知第二天可以会见刘丹丹。他随即给刘打电话，要她连夜包车赶到监狱所在地龙岩市。

　　刘丹丹找了个司机，往返要价2000元。刘嫌太贵，于是给李璟炳打电话，说能不能以后再去。李回答：“不管多贵，你一定要过来，钱我出！”李还嘱咐刘，让她带顶假发过来。

　　刘丹丹问：“带假发干什么用？”李璟炳说：“监狱搞演出用。”

　　命殒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9：30，刘丹丹买了假发，藏在身上。到了闽西监狱门口，她给林毅打电话。林开着自己的雪佛莱轿车，将刘丹丹带进了监狱。

　　在林毅的安排下，刘丹丹和李璟炳顺利会见，而会见的地点是林毅的办公室——一中队管教办公室。三人同处一室，李璟炳向林毅提出要求，叫张卓一起来会见。起初林毅并不同意，在李的多次央求下，林毅同意了，并说“晚一点(见)”。

　　而此时的张卓已经准备就绪。5月21日早上7点，李璟炳给张卓一些白布，张卓则用这些白布把车间生产出的白色短裤接在一起，改成了长裤，并且穿在囚裤里面。张又找出车间生产用的细绳，李璟炳把细绳搓成一根70厘米长的4股绳子。9点多时，张卓在厂房没看见李璟炳，他知道，李璟炳去会见了。

　　李璟炳的讯问笔录显示，上午11点，林毅带着李璟炳去厂房找张卓，刘丹丹则在办公室等待。

　　张卓见到李璟炳后，两人会意一笑。“我想计划与实际情况一样，林毅也穿了一身便装，衣服鞋子都不必担心，逃跑应该会成功了。”张卓后来如是交代。

　　林毅带着两个重刑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此时他丝毫没有察觉其中暗藏杀机。刘丹丹还在办公室里等待，林毅让两犯人进办公室并说：“抓紧点，时间不多了。”随后离开了办公室。

　　张卓拿出绳子，在手背上绕了两圈，又使劲地拉了拉绳子，看绳子是否结实、顺手。刘丹丹看见后，以为要对自己下手，问李璟炳干什么？李说：“不要问，没事。”刘继续追问，李说：“别问，站在旁边看就行。”

　　3人在办公室里待了大约5分钟，林毅返回办公室。李璟炳找借口支开刘丹丹，并将林毅留在办公室。

　　刘丹丹出了办公室，门虚掩着，她还能听到里面的讲话声。突然，门被关死了。紧接着，她又听到“咚咚”两声，像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她意识到，他们对林毅动手了。门外的刘丹丹没有呼叫也没有制止，她“吓得蹲了下去，蹲一下，又站起来”。

　　而在办公室里面，则是3个年轻人你死我活的搏斗。张卓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勒住林毅的脖子，但绳子一勒就断了。两人又一起掐住林毅的脖子，把他按倒在地。林毅挣扎了几下，最终没有拼得过两个犯人。

　　李璟炳计算过，他们要想成功越狱，就必须把林毅杀死，林毅的死能为他们换来5个半小时的逃跑时间。

　　因此，“怕林毅没死”，他们还要把林毅捆绑起来。李璟炳让张卓寻找绳子，他把林毅的衣裤脱下，穿在自己身上。张卓在办公室找到两截电线，交给李去捆绑；同时，张卓换衣服。两人配合得很默契。

　　他们做完一切，只花了十几分钟。刘丹丹再次看到他们时，李璟炳穿着林毅的黄色长袖衬衣、黑色裤子和黑皮鞋，张卓穿着红色T恤和那条自制的白色裤子。李璟炳戴上假发，拿起林毅的两部手机，还有车钥匙。

　　3人上了林毅的车，李璟炳驾车，他按照刘丹丹来时的路线，顺利地通过了几道关卡。路上，他们还加了油，从容地去了洗手间、买了些吃的。直至当晚10时许，在警车的追击下，行驶了600多公里的李璟炳迎面撞上一辆货车，3名犯罪分子最终被擒获。

　　因何而死

　　这起越狱案破获后，福建省政法委作出决定，对抓捕“5·21”闽西监狱逃犯的相关部门给予了表彰。

　　狱警林毅，不仅没有得到表彰，反而一时间成了批评的对象。他的死因成了各方猜测的重点。

　　“案发当天晚上，有人提醒我们，他们在散布一些话，你要小心。”林毅的父亲林金瑞当时还不信。果真，第二天就有人说，林毅是为财而死，林毅接受犯人3000元的贿赂。

　　警方从李璟炳的裤袋中搜出近3000元现金，实际上，李璟炳穿的正是林毅的裤子。因此，有人认为林毅受贿3000元。

　　“后来法院审理，我才知道这个钱是哪里来的，要不我哪有证据证明我儿子没有这个事。”

　　法院查明，在逃跑期间，李璟炳给他的母亲打电话，让其母亲马上存3000元钱在刘丹丹的卡上。他们在漳州下了高速后，到高速路出口处的邮政储蓄银行将3000元取出。

　　更让林金瑞痛心的是，监狱领导说林毅和刘丹丹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才导致了罪犯的脱逃，并且要尸检证明有没有这回事。为了证明儿子的清白，林金瑞同意进行尸检，他起初还瞒着妻子。事后，其妻李娇英认为：“孩子都已经走了，怎么能这样诬赖我的孩子呢？我一直不同意尸检。”

　　尸检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们跟他们要尸检报告的时候，他们对我们很无理。后来要回来尸检报告，但报告上并没有体现精子这块的异常情况。”

　　这个令人极为关注的桃色传言，最终不攻自破。刘丹丹向警方供述，5月21日那天，“是我第一次见林警官”。

　　然而，第三种说法却是林金瑞难以驳倒的。龙岩市检察院的起诉书中有这样一句话：“李璟炳多次跟林毅套近乎，并让其帮忙办理与被告人刘丹丹的会见证，许诺在会见时被告人刘丹丹会带5万元现金让林毅去跑关系以便开(美容)店。”

　　林金瑞夫妇去闽西监狱讨要儿子死亡的说法，对方以起诉书中的这段话为由，认为林毅是因为贪恋5万元被杀的，所以不能评“因公牺牲”，只能算“正常死亡”。

　　林金瑞的代理人庄道鹤认为，起诉书中的这句话出自其中一个罪犯的口供，不足采信。而且在3个罪犯中，只有张卓提到了这种说法。

　　林金瑞还透露了一个细节：“5·21”案发当晚，逃犯被公安机关抓获并收押，但第二天凌晨却被转移至闽西监狱。“作为涉案单位，闽西监狱局应当回避。如此审出的犯人口供可信、可靠吗？”

　　难讨说法

　　为了给儿子讨回公道，林氏夫妇走上诉讼道路。2007年11月，林金瑞状告福建省司法厅、民政厅，要求给林毅开具《人民警察因公牺牲证明书》，并按规定发放抚恤金和遗属生活补助费。法院没有受理，但在这之后，福建省司法厅给林金瑞的代理人庄道鹤出具了《关于要求给林毅开具〈人民警察因公牺牲证明书〉有关问题的复函》称：“林毅身为监狱人民警察，私带非会见罪犯到非会见场所与社会人员会见，其行为违反了《监狱法》的有关规定，因此不符合《司法行政系统人民警察抚恤办法》关于因公牺牲的评定条件，不能认定为因公牺牲。”

　　林金瑞是福建闽江监狱的退休干部，他认为，监狱管理混乱、监控不严、领导失职，林毅出事绝不是偶然的。

　　有知情人士透露，在“5·21”案发前的一个月，闽西监狱出现一桩袭警案。闽西监狱是福建省文明监狱，这里关押的多是重刑犯，厦门远华走私案中不少案犯就羁押在此。而林毅出事时，恰逢闽西监狱向司法部申报全国文明监狱。

　　此后，林金瑞又向龙岩市中院提起民事诉讼，龙岩中院将案子交给新罗区法院。最终法院没有受理，理由是林毅是公务员，不能按照工伤死亡处理。

　　“即便按他们说的，没有过错就是烈士，林毅有过错，难道因公死亡也不够吗？他是在办公室被杀害的。”这个问题一直纠结着林金瑞。

　　林的另一位代理人顾征表示，退一步讲，林毅有责任，我想这种责任不可能是因为故意所导致的，只要不是由于故意导致的，由于过错导致的，或者一般过失导致的伤害，“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工人，由于误操作导致了伤害，就可以享受工伤赔偿”。

　　闽西监狱的一位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林毅的死因是不能放在桌面上说的，他的死亡是由于个人的原因，有些事情是无法查清楚的。林毅的母亲李娇英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她多次找到省监狱管理局的领导，要求给林毅评定为因公牺牲，省监狱管理局无法给林毅之死下结论，也无法给个什么说法，既然两名罪犯已经被依法判处并执行死刑，就等于已经给她一个说法了。”

　　林金瑞一直不停地讨要说法，单位的领导劝他“不要闹了”。儿子死后，林金瑞的单位曾给他5万块钱，被林拒绝：“我单位跟这个事件没有关系，这不是钱的问题。”林认为，这是闽西监狱的“狡猾”手段。

　　“钱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失去独子的李娇英说，“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想为儿子的死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