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将无罗斗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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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经过抽沙后，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凹坑。海水涨落潮时会将岛上的沙逐渐带下海里填补大坑，海岛面积逐渐变小
■采沙船缴纳了“管理费”后，变得更加有恃无恐
■海洋与渔业部门测量的最新数据表明，目前罗斗沙岛的面积减少了1000多亩，缩水近一半
■海岛档案
罗斗沙:
湛江最大无人岛
罗斗沙属沙洲岛，成形于清康熙年间，距今约有400年历史。罗斗沙介于徐闻县前山镇与海南省文昌市之间，位于前山镇东南海域，距离前山镇三石村有9.4公里，该岛形状似罗斗，形如金簪。长达8公里，最宽达1.5公里，面积4.9平方公里，是湛江最大的无人岛。
■专家开讲
罗斗沙沉没
村庄会被淹
“生态遭破坏，村庄会被淹!”近期，广东海洋大学副校长、广东省海洋经济管理研究中心主任朱坚真教授对罗斗沙岛进行调研后表示。
让朱坚真更为担心的是，对于附近的村庄来说，罗斗沙岛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每当台风来临的时候，可以挡住巨大的风浪。
“罗斗沙岛暴露了广东海岛保护的缺陷。”朱坚真最后无奈地说。
□南方日报记者杨大正实习生陈晨汤凯锋湛江徐闻报道
每次出海打鱼，湛江市徐闻县前三镇老渔民梁妃三往返都须经过罗斗沙岛。然而每次经过，他都会莫名地紧张，眼看着海岛面积一天天缩小，不祥的预感异常强烈———这个熟悉的海岛不久将消失得无影无踪，届时自己的家园也有可能被海水吞没。
据公开资料显示，罗斗沙岛介于湛江市徐闻县和海南省文昌市之间，位于徐闻县前山镇东南海域，距前山镇三石村约9.4公里。该岛长达8公里，面积4.9平方公里，是湛江市目前发现的最大无人岛。
更重要的是，位于南海中的罗斗沙岛为徐闻县东南沿海乡镇筑起了一道天然屏障，抵挡台风、海浪和海潮的侵袭，徐闻东南部海岸线附近的村民才得以安居乐业。
然而，这个为沿海村庄充当“守护神”的海岛近年来却不断瘦身，面积几乎缩小一半，即将面临消失的命运。
村民说，这一切，缘于非法采沙者的疯狂盗沙。
随时可能倒塌的灯塔
由于珠江口海域已逐渐限制开采海沙，目前海沙开采已转移到沙岛比较集中的粤西地区。曾经植被完好的罗斗沙，不但植被面积大幅度减少，海岸线也不断后退。正因为如此，矗立于海岛的灯塔变得岌岌可危
灯塔是罗斗沙岛的标识———湛江市徐闻县的门户网站如此描述。
3月22日，南方日报记者乘坐渔船从徐闻县前山镇三石村前往罗斗沙岛。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船程，远远可见一座呈航天火箭状的灯塔耸立在海上，此时依稀可见罗斗沙岛的轮廓。
开船送南方日报记者上岛的师傅熟练地避开灯塔，直到离灯塔差不多1公里处才敢泊船靠岸，他再三提醒记者要离灯塔远一点。“随时有可能倒塌，最好不要靠近”。
南方日报记者登上罗斗沙岛发现，本应深埋在沙面之下的灯塔底基已经直接裸露，底基裸露部分足有两个成人身高。不仅如此，底座上还有多条裂缝，最大的裂缝有巴掌大小。
为了警示上岛游客，广东海事局湛江航标处在塔身贴有告示:“本塔由于海水冲刷，基础受到破坏，有倒塌危险，请勿靠近”。灯塔的四周，本有一堵防止游人靠近的围墙，但如今只剩下远离海岸线的一段残垣断壁，其余三面已经被海水冲毁。开船的师傅称，本来灯塔在岛屿中部，现在海水已经一步步向灯塔逼近。
徐闻县政协委员本年度递交给湛江市“两会”的提案资料显示，根据海洋与渔业部门测量的最新数据表明，目前罗斗沙岛的面积减少了1000多亩。过去海岛高于海平面约1米多，现在的高度已经不过0.5米。
正因为如此，这个矗立于海岛的灯塔变得岌岌可危。
被海水威胁的不仅仅是灯塔，罗斗沙岛用以防风固沙的防护林也未能幸免。不仅如此，因为植被稀少，罗斗沙岛大部分地方形同沙地。
“现在，罗斗沙岛已经很难看到鸟了。”而在几年前，罗斗沙岛还一度被当地渔民誉为“鸟的天堂”，白鹭、海鸥在这里歇脚和繁殖，出海的渔民在岛上歇脚时，可以掏到一大堆鸟蛋带回家。
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的数十位渔民皆把矛头指向了疯狂盗沙。由于采沙船的不断吞噬，渔民们看着罗斗沙岛一天天变小。记者在海岛中部看到，光秃秃的海岛中央因为海水侵蚀，已呈狭长带状。
广东省海岸带、海岛综合调查项目一位负责人表示，由于珠江口海域已逐渐限制开采海沙，目前海沙开采已转移到沙岛比较集中的粤西地区。曾经植被完好的罗斗沙，不但植被面积大幅度减少，海岸线也不断后退。
开船的师傅指着不断涨上来的海水，担心地说，“一天天看着海岛变小，不出两三年，世上将无罗斗沙。”
疯狂的盗沙人和采沙船
罗斗沙岛附近的海沙是整个徐闻质量最好的，偷采海沙的现象已经持续差不多数十年。三四年前，采沙船最先是在罗斗沙岛上直接偷采，现在岛上已无沙可采
3月24日下午，南方日报记者来到前山镇三石村附近的海滩边。即使是白天，两艘采沙船在离海滩1公里左右的海域肆无忌惮地抽沙，采沙船利用管道在海里抽沙，岸上有卡车和铲车负责卸运。挖沙的工人看到记者拍照，赶紧停止作业，然后迅速将铲车开走。
在海滩修理船只的渔民告诉记者，根据潮水的规律，采沙船一般是在夜里11时左右出海，次日中午回岸边卸沙。而近期天气不好，采沙船很多天都没出海了，所以才敢白天在海岸边采沙。
前山镇三石村知情的渔民称，罗斗沙岛附近的海沙是整个徐闻质量最好的，偷采海沙的现象已经持续差不多数十年。三四年前，采沙船最先是在罗斗沙岛上直接偷采，现在岛上已无沙可采。同时，随着砂石价格逐渐升高，采沙船由最初的两三百吨到现在发展成上千吨。采沙船如同巨型怪兽，一口一口吞噬着罗斗沙岛。
“海底经过抽沙后，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凹坑。”三石村村长梁丰乐解释，海水涨落潮时会将岛上的沙逐渐带下海里填补大坑，海岛面积逐渐变小。
一位徐闻本地的游姓老板透露，他有一艘载沙量700方的采沙船，主要在海沙质量最好的罗斗沙岛附近海域采沙。在徐闻本地，共有15艘采沙船，载沙量300方到1500方不等，船主均无采沙证。不仅如此，也有外地老板购买采沙船来徐闻“淘金”。
天气好的时候，一艘采沙船每月可出海20趟。一艘700方的采沙船，除去油费和人工，每出海采沙一趟至少可以净赚1万元。
游老板的采沙船之前仅300吨，随着采沙船越来越多，竞争也越来越大。去年，游老板咬了咬牙，终于花了上百万元把“鸟枪”换成“大炮”，买了一艘700吨的采沙船。其他船老板纷纷效仿，依靠提高采沙船的吨位来获取更大的利润。
随着徐闻的采沙船越来越多，刚入行的船老板为了拼抢市场，不得不依靠降价来争取销量，海沙的价格一度低至每方20元。后来，徐闻的本地采沙船老板甚至成立了“价格联盟”，严格控制海沙市场价格，规定不准低价倾销。
而对于偷采海沙的巨额利润来说，投资回报效益也惊人地“快”。仅仅一年，游老板就已经收回了这条采沙船的成本。
“罗斗沙是快‘抽’没了。”游老板坦言，其实他们并不想在自家门口采沙。前几年，他们最远还去徐闻对面的海南白沙门附近海域采沙，但是海南整治非法采沙非常严厉，不仅扣船还要抓人。出于安全考虑，他们才开始把目标瞄准了罗斗沙岛。
“罗斗沙离岸边最近，反正也没有人住。”在游老板看来，海里的沙是采不完抽不尽的，罗斗沙没了，还有南方险滩，还有下一个海岛。“反正我们是胡来的，管不了这么多。”
海岸沿线叫苦连天的渔民
每一次台风来临，都让村民心怀惊恐。“我们被吓怕了，只要有台风，大家只有跑，往高处跑。”为抬高海滩抵御台风，一方面偷挖者把海沙运走，一方面村里花高价把沙抽回海里
然而，暴利的背后却让距离罗斗沙岛最近的海岸沿线村民叫苦连天。在这里，绝大多数村民“靠海吃海”，以打鱼为生。
前山镇的下园村和三石村的村民一度把罗斗沙岛视为他们的“圣地”。当地曾有传说，他们的祖先最先来到岸边定居时，第一个黑夜过去后，仙境般的罗斗沙岛最先呈现在他们面前。祖先们曾嘱咐后人，一定要保护好罗斗沙岛，否则将会大祸临头。
随着罗斗沙岛逐渐变小，先辈们的预言得到了应验。
多年来，罗斗沙岛如同村民的“守护神”。随着罗斗沙岛的面积逐渐减少，岛上的防护林也在慢慢消失。此时，海岛的“天然屏障”功能尽失。每一次台风来临，都让海岸沿线的村民心怀惊恐。
三石村的村民想起去年8月的那场台风，至今仍让他们后怕。当时，巨大的海浪呼啸着，直接冲进了村庄。整个村子遭受了灭顶之灾———房屋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台风把渔船全部掀翻。
之后一旦有台风，海水都不忘记“光顾”村庄。“我们被吓怕了，只要有台风，大家只有跑，往高处跑。”
“几年前，这里的海滩有100多米，现在不到50米”，三石村村长梁丰乐指着越逼越近的大海，越说越痛心。
因此，村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来防范侵蚀家园的凶猛海水。尽管耕地紧张，三石村还是把邻海的耕地全部用来种植防护林。
除了种树，村长梁丰乐还带着村干部到处“化缘”———问政府要钱，问村里在外的生意人要钱，发动村民捐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成功募集到50多万元资金，沿着最靠近村庄的海岸线修筑了130米防潮堤。
尽管防潮堤无法防御大风浪，但梁丰乐无奈地表示，“再困难也必须搞，要不整个村子都没了。”
相比之下，与三石村相邻的西港村的做法更具讽刺意味。从去年11月开始，西港村在海岸边安置了两台24小时工作的柴油机，每天从村里其他地方往海滩抽沙，以抬高海滩，抵御台风和海潮。西港村委书记李福赤说:“每天要两三千元柴油钱，都是村民凑的份子钱。”
一方面偷挖者采沙运出去，一方面村里花大价钱把沙子回抽海里———李福赤对此非常无奈。
但是，西港村只能出此对策，保住虾场。西港村近800人，80%靠养虾为生。村里总共有四五百口虾塘，一口虾塘价值几十万元。但是，每涨一次海水就得损失成百上千万。去年8月的那次台风，造成了村里2000多亩虾场受到损失。不仅如此，村民陈名旺看到自己的虾场被冲垮，想挖土保住虾场，结果被海水卷走，幸好村民及时相救，才保住一命。
据西港村村长陈名区透露，西港村和三石村的村民还曾多次自发组织起来，深夜开渔船前往罗斗沙岛驱赶采沙船。但是，采沙船比渔船大得多，而且人多势众，他们反过来恐吓村民。“后来，大家也不敢去赶他们了。”
入财政账户的采沙船管理费
前山镇党委书记承认，镇政府派人向非法采沙船收取“管理费”已近两年，所收费用都入镇财政账户。徐闻县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表示，反正管不住，干脆收费用来解决乡镇财政困难。采沙船缴纳了“管理费”后，变得更加有恃无恐
近两年来，邻近罗斗沙岛的海岸线附近村子，多次有村民去徐闻和湛江集体反映情况，但都无果而终。
前山镇下园村甚至组织大帮村民包围了在罗斗沙岛周边海域的一艘采沙船，并把采沙船拖回了村里。但是，让村民失望的是，前来执法的部门了解情况后，罚了款就将采沙船放走。
在罗斗沙岛偷采海沙数十年的游老板表示，自己并不害怕当地镇政府，因为镇政府没权没收采沙船。不仅如此，他还透露，负责管辖海域的前山镇政府对采沙船要收取管理费，“大半夜派人过来收钱，每艘采沙船都要收费，大船贵小船便宜，我那艘(700方采沙船)收700元。”
据当地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只要天气允许采沙船出海作业，前山镇政府一天可以坐收1万多元采沙船只管理费，一年大约可以进账400万元。
3月24日，南方日报记者致电前山镇党委书记黄新民，黄新民书记以开会为由拒绝了采访。记者查阅湛江当地媒体公开报道获悉，黄新民去年下半年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承认，镇政府派人向非法采沙船收取“管理费”已近两年，所收费用都入镇财政账户。
徐闻县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表示，乡镇一级政府无权执法，反正管不住，干脆收费用来解决乡镇财政困难。
采沙船缴纳了“管理费”后，变得更加有恃无恐。游老板表示:“我们虽然不合法，但是政府收管理费也不合法，我们怕谁呢?”
“在罗斗沙岛周边的采沙船都是无证开采，屡禁不止。”徐闻县海洋与渔业局局长陈舜认为，监管难的重要原因是涉及的监管部门太多，相互“打架”，最后谁都管不了。“船只非法营运归交通局管，海岛的确是归海洋与渔业局管。但是，现在海洋与渔业局也管不了，因为采沙船并不在海岛偷采，而是在海岛附近偷采，不属于管辖范围。”
“管不了”的罗斗沙岛，只能任凭采沙船疯狂抽挖海沙。徐闻县政协副主席黄宪透露，本来徐闻县曾经对罗斗沙岛的开发做过规划，而且有民营的旅游公司想投资开发，但是因为疯狂采沙，罗斗沙岛越来越小，投资方最终放弃。
疯狂采沙导致罗斗沙岛逐步消失也引起了徐闻县各界的关注，徐闻县政协已经写好提案准备提交给上级部门，建议政府采取措施保护罗斗沙岛。
“倒下的不只是灯塔，还包括沿岸村民的生活。”眼看着随时可能倒塌的灯塔，尽管徐闻县龙塘镇东角村委会书记陈雪荣是全国人大代表，但她对于逐渐消失的罗斗沙岛也无能为力。她的村子距离海岛不到10海里，近年来，台风和海浪多次侵袭村庄。
此时，她正忙着帮助最靠近海岸线的村庄搬迁，目前已经搬迁了5户村民。现在，这些靠海讨生的渔民却成了大海的悲剧，不得不逃离大海，都想将新修的房子离大海越远越好。
信任陈雪荣的村民多次反映非法采沙问题，请她帮忙向上面反映情况，禁止不法分子非法采沙，帮助他们修好防潮堤，从而保证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陈雪荣接受南方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村民反映的问题至今没有得到解决，她心里非常难受。
正在消失的罗斗沙岛，再次敲响了海岛保护的警钟。
罗斗沙岛只是我国海岛消失的冰山一角。
策划统筹:胡念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