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称杀人是“没办法”
从劳教所出来后,于贵双身无一物,在血案发生后,他在养老院的惟一财产就是一辆半旧的自行车。那万林告诉本刊记者:“从劳教所回来以后他没地方去,就去带岭区政府门口呆着,一直没地方去,没地方吃饭。”
2009年1月6日,于贵双住进区里的养老院。属于“政府安排的”,所谓安排,就是不用缴纳每月150元的管理费,吃饭也由民政局解决。养老院院长王崇民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就一个空儿人,什么都没有,床铺被子都是我们给准备的。政府说先放你这吧,这一放就一年多。”院长看不惯他不讲卫生,评价他“不咋地”,给人印象不好,太闷,太埋汰,“一天抽两盒烟,随地吐痰,招人烦。”
于贵双被安置在一楼进门靠近值班室的116房间,挨着门的一个位置。“他白天都不在,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王崇民说,他的事情一起住的人也从不打听。
住在养老院里的人说,于贵双患过一次白内障,总是用手托着左面的眼眶,说头疼。他还患过一次脑血栓,走起路来不是很稳当,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有朋友,他和同住养老院里的小舅子关系都不是很好。每天两包廉价香烟,大家会看到他坐在养老院的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带岭区的一位民政官员向本刊记者透露:“在他身上花费7000多元,两次住院费用还有8000多,钱都是民政掏的。”
谁也不知道于贵双的血腥计划什么时候在脑子里勾勒完成,一切都无征兆。他偶尔会在市场上买些辣椒,花上一两元钱,求附近小饭店的厨师用油炸一下,“辣椒油”是用来下饭的。他每天还会喝点儿酒,“喝不多,就一水杯盖。”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了那把“一刀两命”的剔骨刀,和他一起住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4月份,和于贵双较熟悉的上访者张强(化名)回到带岭,于连续两天赶去探望。张强问于现在怎么样,于告诉张:现在政府下话了,养老院有好菜不让他吃了;有病也不给看;眼睛现在看什么也看不清,胳膊腿不好使。于贵双向张父要咸菜,拿了半塑料袋咸菜疙瘩唉声叹气地走了。
而半年前开始,于已经坚持每周和养老院的十几个教友去教堂做“礼拜”,血案发生后,教友评价说,“他心不诚,要是心诚,就不会去杀人。”
没有人能说清楚,仇恨如何在于贵双心中堆积。杀人后,他遗书上解释自己的血腥行为是“没办法”,“是带岭信访办,沈局长党委于书记逼我走上了绝路。”
“他也解决不了问题,杀他干什么”
悲剧的另一端是另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6月12日,“被无理上访人行刺”离世的魏广春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国家信访局、黑龙江省信访局、伊春市信访局均派人参加,还有省、市、区里的领导和单位同事及好友,共几百人参加。众多家属悲伤难抑,魏广春的老母亲哭喊至昏厥。
魏广春的哥哥魏广慧追忆自己的同胞兄弟,他告诉本刊记者:“广春脾气不很好,偶尔有些急躁,周末的时候兄弟姐妹三个都会到母亲那边。兄弟妹夫之间会喝几杯,他妻子没有工作,有一个六岁的男孩。”
孩子还不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会问大人:爸爸是不是去北京出差去了?那什么时候回来?大人们相顾凄然,无言以对。
对于弟弟的死,魏广慧说他恨于贵双,“他也解决不了啥问题,你杀他干什么?”同时,魏广慧认为,“在小小的带岭,能有这么高层面的领导关心这个事,善后处理也算满意。”魏广慧找了台摄像机,将追悼会和葬礼过程录下,“将来孩子长大要知道,他爸爸是怎么死的。”
追悼会举行的同一天,于贵双的儿子于彪买了一块260元的廉价墓碑,将父母的骨灰合葬在南山上。
连年上访让于贵双的家庭难以负重,他的大姐告诉本刊记者:“他妻子死后,为了上访,他把房子卖了1200元钱,一大部分土地也顶账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外面打工。”死后的于贵双还留下了近六万元债务。
谈起父亲的往事,于贵双在北京打工的儿子于彪告诉本刊记者:在劳教所的时候回来看过他一次,平时也会通电话,他会说在里面“吃的不好,累”,于贵双时常还会用轻松的口气告诉儿子,说官司快赢了。
“有了钱他就会去上访,没有钱他就向儿女要,我们会存给他。这些年也说不清有多少了。”于彪说。
小问题被拖成了大事件
知情者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整个伊春地区涉及信访而被劳动教养的在百人以上,在万人左右的带岭,像于贵双这样的老上访户有20多人,其中有六七个因“无理访”和“扰乱公共秩序”被劳动教养,有1人获刑。
老上访户陈庆霞的信访经历堪称典型。陈庆霞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2003年“非典”时期,自己患有“心因性反应”的丈夫因为把因“非典”设的路障的一个木头杆锯断拿回家,把牌子踩碎,被警察拘留后劳教,丈夫因此精神病发作,在为丈夫上访过程中,因为地方人员截访,致使当时11岁的孩子在北京走失,至今下落不明,“而致使孩子丢失的责任人没受到处罚不说,还升迁了。”
在陈庆霞多次上访过程中,法院判决撤销对其丈夫的劳动教养,国家赔偿700余元。行政机关作出“办理此案警察被责令作出深刻检查,一年内不许评优的处罚”。然而,陈庆霞在信访过程中因被拦截而丢失的孩子却至今音讯全无,坐着轮椅的陈庆霞喃喃自语,“我就要我的孩子。”
一位基层官员告诉本刊记者,“她的事情神仙都解决不了。”如今,民政局雇了四个职工,每人每月380元,轮流护理瘫痪的陈庆霞。吃饭在外面小饭店预定,吃药和购买生活用品都是政府出,“手纸都向他们要钱买。”
带岭区养老院院长王崇民告诉本刊记者:“没招,你不给,他抬屁股就去北京。国家就这样,一个电话打到黑龙江,黑龙江再打到伊春,必须接回来。 你就接回来,没招,不接还不行。”
一位政府官员直陈政府在信访问题上的弊端,有的时候群众需要的只是一个态度,拖来拖去不解决,矛盾就逐渐积累下来,“本来几块砖,几袋水泥能解决的问题,现在一栋房子,一栋楼都解决不了了。”
血案发生后,黑龙江省政府派员至伊春市带岭区调处此事,在伊春市各区信访系统参加的会议上,明确了基础设施较差的信访办上一批监控设备和建设隔离式接待窗口,还再次明确信访办化解矛盾的服务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