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度我

　　众信徒求佛引度，佛祖却说他没有度过人！人所共知，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佛祖为什么说他没有度过人呢？

　　文｜云溪子

　　记得，儿时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读神话故事。虽然已渐知仙、神之类未必真有，却仍不乏向往。有时歪着小脑瓜想：“要是碰见一位神仙，教我一套无所不能之术，那该有多好！”有时在梦里，被孙悟空在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便飘飘然飞了起来。那时，吾真有些相信神佛能度人上天堂。

　　成人之后，吾有一个爱好：喜欢游名寺古刹，愿意与僧人海阔天空地聊天。这倒不是如有的僧人所言，吾颇具什么佛缘、慧根，仅因吾对佛学中的智慧情有独钟。近些年来，大多寺院香火甚旺。一些善男信女，或长跪佛像前，闭目念诵佛经；或在大雄宝殿里焚香礼拜，诚惶诚恐。吾想，这种虔诚，在别处是看不到的。不料吾一次出差去西藏，相较在西藏寺院中所见，内地善男信女的虔诚算得了什么！真有一种“别了小巫见大巫”的感觉。五体投地，以身量路，不分昼夜，爬山涉水，千百里外而来，只为“一愿”。殿前礼拜，成群结队，千百万次，粗糙的地面被磨得光亮如镜。吾十分愕然：这是一种什么力量的驱使！

　　惊诧、感叹之余，吾问了几个礼佛的人：“汝为何如此虔诚拜佛？”除了祈福免灾、保佑儿孙之类的具体要求外，几乎表达了同一个愿望：“求佛度我早登彼岸，脱离苦海，进入极乐世界。”吾是唯物论者，仙佛自然不在吾的信仰之中。佛的信徒如此之众，信仰如此之诚，吾不免有几分疑问：佛真能度人吗？直到一日，疑窦全释。

　　一日，吾读《金刚经》。经中，佛祖释加牟尼问他的得意弟子须菩提：我度过人吗？须菩提答：没有。佛祖称是。这段经文，惊得吾目瞪口呆！众信徒求佛引度，佛祖却说他没有度过人！人所共知，佛家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地藏菩萨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世人度尽方证菩提。那么，佛祖为什么说他没有度过人呢？

　　有了疑问，又翻了些别的书。中国佛教禅宗的实际创始人、六祖慧能，在其著作《坛经》中说：“一切万法，本元不有，故知万法本因人兴。”“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坛经》三十) 这从人及其自心与万法的关系，从人及其自心为万法的本体论角度，强调自我显现自性的意义。按方立天先生的理解，慧能认为自性是众生成佛的唯一依据，自性的迷与悟是凡夫与佛的分界。由此慧能把成佛定位于众生内在主体世界的开发，排斥任何与人性相分离的异己力量的作用(见《中国佛教哲学要义》上卷，第413页)

　　思索一番之后，虽然对佛学仍未入门，但渐渐形成了一个认识。吾以为，佛家的确度人。然佛家所谓的度人，乃是为人指出一条明心见性、去昧觉悟、到达彼岸的途径。自性觉悟是问题的关键。至于愿不愿意明心见性，能不能觉悟而达彼岸，完全是各人自己的事，佛祖也无能为力。打个比方。众人欲渡河，佛家为人备了舟楫，教人划船之法，指明了渡河之途。至于愿不愿登船，能不能按佛家教的方法划船，是不是按佛家指的途径行船，那就全靠各人自己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佛又并未度人，全靠自己度自己。

　　此乃就佛家度人而言。窃以为，其实这讲了一个普遍的道理：全靠自己救自己。

　　大到一个阶级、甚至人类的解放、幸福，都是这样。《国际歌》唱出了这个真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中华民族从任人宰割、欺凌，到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人从饥寒交迫，到过上小康生活……这一切从何而来？不是全靠我们自己浴血奋战、发奋图强吗！

　　人的一生怎么度过，也全在自己。中国人，从小就受到“向善、行善”的教育。有人信了并付诸于行，终生以奉献为荣，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一生重于泰山。有人说不上信与不信，甚至没有认真想过人生，浑浑然一辈子。有人口信而心不信，口是心非；有人根本不信，甚至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信条。这些人，或损人利己，或坑蒙拐骗，或鼠窃狗偷，或作奸犯科，甚至谋财害命、杀人放火……一生或轻如鸿毛，或死有余辜。老百姓说得好：“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的泡是自己磨的。”

　　一件事的成败，主要取决于自己。这样的事例，俯拾皆是。讲这个问题的名言警句，难以数计。对于吾辈一代人，许多人颇不服气：“敢情，你们赶上了招第一届研究生！” 不错，吾等赶上了“文革”后恢复招研究生，被人戏称为“黄浦一期”。是攻读研究生，改变了后半生的人生轨迹。但是，不知不服气的诸君可曾想过，同样赶上招生，为什么有人考上了，有人却没考上？为什么同样“黄浦一期”毕业，有人轰轰烈烈做出了一番事业，有人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有人甚至稀里哗啦一个小差开到泥坑里去了？机遇固然重要。但说到底，从根本上起作用的，还是自己。

　　据说，治病也得靠自己。吾对医学半窍不通。可有人讲的话，吾颇觉有理。有人说，许多病的痊愈，要靠自己。骨头断了，吃药、敷药，只能减轻痛苦，要长上，只能靠自己。病毒感染，打针吃药，只能缓减症状，最多对病毒起些抑制作用。消灭病毒，最终要靠自身的免疫系统。最常见的疾病感冒，更要靠自身的机制“自愈”，吃不吃药都得七天左右才好，吃药只是为了不那么难受、避免并发症。

　　吾并不排斥帮助，认同机遇的重要性，赞成“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认为，从根本上说，只能自己“度”自己。

　　不厌其烦、婆婆妈妈地说了这许多，恐怕早已让人不厌其烦了！谁不知道“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但经历与体验告吾，知是一回事，能否用于指导认识则是另一回事；平时知是一回事，事到临头知不知又是另一回事。遇些倒霉事，走点坎坷路，不是叹命运不济，就是怨苍天无眼，想过多少“内因是根据”呢？别人发了财，有房有车有派头，自己却只三餐无虞而也，不是叹无大树遮荫，就是怨父母钱财太少，想过多少自己卧薪尝胆、发奋图强呢？别人青云直上了，自己却仍在原地踏步，不是叹生不逢时，就是怨上下不公，想没想过“外因只是条件”呢？

　　世上的许多事情，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说一句靠自己度自己，有人可能说出十句自己度不了自己。不管他人如何，反正我信：要靠自己度自己。因为，吾经历的、见到的是：求诸己者受益多，求诸外者少受益；责己严者进步快，责人严者徒伤悲；怨天尤人，事不成而被气半死；发愤图强，成事者众，即使不成，也因尽了力而无怨无悔。

　　看看周围变幻的世界，想想自己的风雨人生，其实，许多道理是不用讲的，生活原本就是展开的“圣经”。

　　佛家所谓的度人，

　　乃是为人指出一条明心见性、

　　去昧觉悟、

　　到达彼岸的途径。

　　至于愿不愿意明心见性，

　　能不能觉悟而达彼岸，

　　完全是各人自己的事，

　　佛祖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