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旺地回迁房骗局 150余家庭一生积蓄被忽悠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冯翔

　　核心提示：为了冒名顶替买一间便宜的回迁房，150多户北京原住民家庭受骗，总案值七千余万元。受害者中已有6名因癌症、脑溢血和心脏病去世。还有人因此家庭破裂，并被彻底逐出北京中心城区。一位年轻警察因买房希望破灭，女友宣布和他分手。

　　被抓的，得癌的，离婚的……38岁的北京女子董静被抓后，与她相关的150余购房家庭纷纷陷入灾难中。

　　此前，她则是他们眼中的能人，改善生活或安度晚年的全部希望所在。直到她已身陷囹圄16个月的今天，他们依然幻想这些灾祸不是她有意为之。

　　作为一起特大诈骗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董静被抓已18个月，仍未开庭受审。150余户当初委托她购买低价回迁房的北京家庭仍在等待结果，他们被骗取的七千余万元房款至今未返还。在这段时间里，北京四环内的房价涨了一倍以上。

　　被忽悠了七千万元

　　作为北京的普通人，她们认定：这是留在三环内市区安度晚年的惟一机会。

　　陶燕萍，席楠。三年前，这两个都即将退休的女人做出一个相同的决策——买房子，悄悄地。

　　她们获取的消息是：位于北京东二环核心地带的崇文区广渠门外南街有一处在建的回迁房小区正在私下卖。由于是顶替回迁户的名字买，只能暗箱操作，不能与开发公司签订正规购房合同，而且要求购买者必须有北京户口。这房子每平方米只卖七八千元。

　　这个价格的杀伤力显而易见。根据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发布的数字，当时——2007年末，北京四环内期房的均价为每平方米14000余元。

　　于是，分别通过亲友和中介公司，她们在北京双井一间写字楼找到了一个名叫董静的38岁女子。据说，她是一家拆迁公司的负责人，在政界和地产界人脉深厚，此前也曾多次操作过这种交易。从2006年开始，她便在私下销售这处回迁房。

　　在挑选了董静提供的详细房号与户型结构图后，席楠付了41万元订了一间，陶燕萍则订了两间，各交了15万元的定金。她们与董静签署了一份《委托购房协议》，约定2009年交房。作为北京的普通人，她们认定：这次下注，是自己能留在三环内市区安度晚年的惟一机会。

　　交钱前后，陶燕萍和席楠们竭尽所能地采取各种手段调查此事真伪，最终结论都令人放心。董静也是地道的北京人，是货真价实的拆迁公司经理，已经涉足地产行业多年。她携有该回迁房小区开发商，一家名叫鑫阳的房地产公司的公章；直接打电话给开发商和政府部门旁敲侧击地打听，没多久董静便会知道。这一迹象更表明她“里头有人”。

　　由此，共有150余户北京家庭买了这处回迁房，总金额达七千多万元。有人卖掉自己的旧房，交了近70万的全款，也有人只交了5万元定金。两个名叫冯伟和郭辉的房产中介经理不仅自己各买了一套房子，还帮董静卖出了数十套，每套都收取数万元中介费。

　　直到2008年12月21日，董静关掉手机突然失踪那天，还有人带着钱来买房。但早在一段时间之前，她已经不收了，甚至还以“办不成事”为由退了一部分购房款。

　　第二天起，购房者们开始陆续报案，并向媒体爆料。鑫阳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新京报》上登了半版广告，声明从未与董静存在过任何关系。其总经理对记者称，董静持有的该公司公章是伪造的。

　　连警察都上了当

　　这些生活在首都的人，实际上离政治、法律很远。想托人申冤，他们要千里迢迢找到广西去。

　　潜逃不到30天，董静于2009年1月在海南被抓。北京警方内部人士对南方周末证实：彼时她做了整容手术，改变了眼皮和脸型。同时，她的近10辆名贵汽车被一并查扣至北京市公安局宣武分局院内。但查获的现金只有九百余万元。据北京电视台《法制进行时》节目报道，她将一部分赃款给了“办事的人”，另外“将3800万元借给了朋友”。

　　董静从被抓至今，有人曾在北京一家医院看见她的父亲患了忧郁症前去诊治。冯伟、郭辉也被抓，他们收取的中介费陆续都退还给了愤怒的购房者。

　　2010年5月9日，董静、冯伟、郭辉涉嫌诈骗案由北京市检察院一分检移送给北京市一中院准备起诉，何时开庭至今无讯。

　　席楠现在借住在南五环的一间单位宿舍，每天开车到西三环上班。北京的汽车每天增加近2000辆，这段26公里的路要堵她一个半小时。而陶燕萍一家只能继续住在老房子里。

　　她们算承受能力强的。其余受害者已有6名亲属因癌症、脑溢血和心脏病去世。还有人因此家庭破裂，并被彻底逐出北京中心城区，到丰台、通州等郊区去租房住。一位年轻警察因买房希望破灭，女友宣布和他分手。

　　59岁的广西大学副校长黄维义是为他们出头的惟一一名全国政协委员。在她看来，把他们递交的上访材料看懂、领会，再缩写成1500字以内的情况反映，难度堪比她研究的寄生虫分子生物学。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并且连做两年。只因为席楠是她的发小儿。“如果让我现在回北京，也买不起房子。”这位在北京出生并度过年轻时代的女学者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黄维义这样说是有理由的——2010年3月15日，她参加的全国政协第十一届三次会议闭幕的第二天，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公布：北京四环路内期房均价首次突破3万元／平方米。

　　同一天，北京土地市场接连诞生三块“地王”，均出自中信、保利、中国烟草等央企。“地产总理”任志强在这些财大气粗的央企面前不堪一击，而“小潘”潘石屹则连拍卖场都没去，并在微博(http://t.sina.com.cn)上笑话前者“花钱买丢人”。

　　被抛离的原住民

　　对他们这些老北京的原住民而言，搬到远郊的生活不可想象。那里不是拥有八百年帝都历史的故乡，只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受害者们并不怎么恨董静本人。他们会提出诸如此类的大量疑问：董静如何能拿到回迁房的详细房号和户型结构图、为何持有开发商的公章、是否与政府某官员勾结、为何连卖三年回迁房而开发公司不闻不问等等。

　　“如果消费者能通过有效举证，证明开发商与这起诈骗案有牵连，就可以对开发商提起诉讼。但这谈何容易。”京城房产律师秦兵分析说。

　　无法参与此案的审理程序，受害者们只好时常晚上跑到那个小区，向上仰望。不是仰望星空，而是看那些没卖出去的回迁房黑洞洞的窗户。他们幻想这件事还有解决的希望：“董静真的不是诈骗，只是事儿没办好呢？”

　　对他们这些老北京的原住民而言，搬到远郊的生活不可想象。那里不是拥有八百年帝都历史的故乡，只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充斥着凌乱崭新的楼房、超市和外地人开的小饭馆。日新月异，举目无亲。

　　“老北京的胡同儿，古树，只有二环以里才有；故宫、北海、南锣鼓巷，这是我们从小到大生养出没，经常去遛弯儿的地儿。对我们来说，只有那儿才是北京，没被多少外来的东西改变。”陶燕萍感慨。

　　北京的每一圈扩充，都不断地对中心城区的原住民进行淘洗，将他们驱赶向更外围。所用的武器便是房价。根据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曹建海多年的研究结果，目前在北京三环以内的城区想要购买一套60平方米的新房，只有官员、白领阶层中的收入较高阶层。

　　籍贯河北的曹建海7年前买房，至今仍在承受艰巨的月供压力。他在为南方周末所做的分析中形容，“上述人群在北京市中的比重大约为10%－15%”。

　　在董静开始卖房前的2005年，北京市国土资源局表示，北京东、西、北四环路以内和南三环路及其延长线与四环交界以内，将限建经济适用住房项目。今天，“三环以里不养穷人”已成为北京街头侃爷的口头语之一。

　　受害者们时常举行聚会商议，只有两户从来不参加——郭辉、冯伟的家庭。冯伟妻子一接电话就十分激动，表示自己和丈夫也“相当委屈”，但她不肯多说。

　　北京的腰围正在如吹气般一圈圈膨胀。一幅李小璐代言的房产广告挂在许多地铁站里，上写一行字：“献给那些每天坐地铁的青春年华”。

　　2010年的全国两会结束两个月后，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又发布了一次数据：北京四环内期房均价又涨了4000元，达到每平方米34000元。虽然此后政府发布了各种楼市调控政策，但房价仍未出现下降趋势。7月20日，北京市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与上年6月份相比，房屋销售价格上涨13.5%。对于未来的走势，北京市统计局称“仍难预测”。

　　对居无定所的刘颖来说，她的未来也“难以预测”，甚或“不敢预测”。由于此次购房受骗，她已与丈夫离婚：“要是房拿不到，钱也没了，那我真活不下去了。”

　　现在，刘颖天天忍着难堪在亲友家蹭住。她退休了，但又找了份清洁工，每月可赚八百元。但加退休金，仍不足偿还为购房欠下的二十余万债务，她需与前夫在漫长的未来共同分担，等待。

　　(应受访者要求，部分受害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