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慈善富豪夫妇”的行骗末途

　　身家千万的寮步中大纸品老总夫妇靠欺诈运作公司，如今妻子锒铛入狱丈夫在逃诈客户、诈银行的同时，夫妻二人又显得爱心十足，多年来一直资助贫困孩子上学

　　本报记者 许路阳 实习生 邓石华 制图 王尧

　　老板经营不善，最后多成了走佬。

　　这是金融危机中倒闭的寮步中大纸品有限公司(下称“中大纸品”)和玩具巨头合俊集团的共同点。只不过，中大纸品夫妻老板——寮步本地人胡柱波和尹凤娟的遭遇颇显神奇。

　　7月21日，东城的一处联排别墅被公开拍卖，可342万元的起拍价后，再没有人举牌。如此豪华的联排别墅为何要被拍卖，这不由让人想起别墅的原主人——胡柱波、尹凤娟夫妇。如今，尹凤娟因诈骗被判入狱14年，而胡柱波却一直在警方的追逃下，过着逃亡生活。

　　他们拖欠了别人2000万货款，但也声称别人也同样拖欠他们2000万货款。

　　对做生意的人而言，拖欠货款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尹凤娟不同，她还成功骗贷，从东莞某国有大型银行拿到1030万元贷款，此举因涉及浙江一企业，浙江海盐县人民法院向东莞银监分局专门“跨省发函”而浮出水面。

　　不过，尹凤娟还坚持连年捐助远在黑龙江的贫困生。

　　他们如何走来？本报记者通过四处走访，试图还原这对富豪夫妻的行骗末途。

　　富豪夫妻的神秘发家史

　　复旦大学高材生妻子和小学文化丈夫珠联璧合，做纸品生意赚得盆满钵满

　　像大多数东莞企业家一样，胡柱波和尹凤娟的发家史异常神秘。

　　本报记者多方打探后，也只找到了一位追随他们长达6年的老部下，45岁的四川泸州人邓石海，而即便是他，对2002年前的胡、尹二人仍所知甚少。

　　他只知道36岁的胡柱波和年龄相仿的尹凤娟刚开始都在一家公司上班，毕业于复旦大学的尹凤娟做财务，而只有小学文化的胡柱波则帮老板开车。

　　广东理正明律师事务所的黄炽标在2000年左右就和胡、尹二人打过交道。那时，胡柱波已经不再给别人开车，而是自己买了一辆车，请其他公司的司机帮他们运货。但司机因为交通事故造成轻微残疾，向他们讨要10余万元的工伤赔偿，尹凤娟不认为那是工伤。

　　黄炽标帮尹凤娟打赢了官司。在黄炽标看来，在事业刚刚起步时，财务出身的尹凤娟对钱看得很重。

　　据邓石海回忆，两年后的2002年，由胡柱波出任法人代表的中大纸品有限公司从寮步镇石龙坑搬到良边工业区。而良边村委会党支书游建光的表述是，中大纸品在2004年才搬过来。

　　在良边企业名录(一)中，中大纸品排名第一。只要在石大路上沿着茶山大道方向行走，就能在某个路口处，看见右手边矗立着一个高约20米的大烟囱，而那就是该厂厂区所在。

　　没有烟囱，就不能生产纸箱、纸盒和纸板。于是，身为总经理，尹凤娟亟需找到一名称职的锅炉工，而邓石海则是理想人选。

　　然而，2002年9月入职后，邓石海却不认为尹凤娟是理想的老板，试用期结束后他就跑到深圳工作了。“一点小事情，她就会罚你的款。比如看到员工吐痰，她就说你没有素质，就罚款。你要做就做，不要就走人。”

　　背地里，员工大多都会咒骂尹凤娟；当面时，看到尹凤娟一来就赶紧走开。

　　到深圳还未满一个月，尹凤娟就打电话叫邓石海回来工作。经过讨价还价，当年7月返回中大纸品上班时，邓石海的月薪已从原来的1200元涨到2000元。

　　这样的收入在整个良边工业区也算中高级别，“工作也不累”，邓石海的良好待遇得益于中大纸品前几年的生意红火，“老板他们也赚得了第一桶金”。

　　作为“三资”企业，中大纸品并不是胡、尹二人的家族企业。台商商海城也是大股东之一，他为公司带来了大量的客源，但优异的业绩也让胡柱波夫妇动了私心。

　　延宕1年多的三角债诉讼

　　追要2000万货款的官司输了，中大纸品走上下坡路

　　邓石海说，2006年，胡、尹二人迫使商海城退股，将中大纸品变成了家族企业。而在游建光看来，胡柱波夫妇是用自己的钱买下了原属于商海城的股份，并非逼他退股。

　　然而，不管怎样，商海城的离开，终究带走了一大批客户。雪上加霜的是，尹凤娟保住的客户们又开始出现拖欠中大纸品货款的迹象。

　　在黄炽标提供的一份诉讼材料上，记者看到，仅2006年1月至2007年4月，东莞绿阳鞋业有限公司就拖欠中大纸品250余万港元的货款。

　　而这只是中大纸品与厚街赤岭、深圳等地8家鞋业公司买卖合同纠纷的一例。黄炽标说，中大纸品为这些公司生产Kswiss牌鞋的包装盒，但这些公司却拖欠中大纸货款共计2000余万元，且时间跨度最长的有一年多。

　　2007年7月初，相关买卖合同纠纷案件正式立案，中大纸品要求8家公司缴清拖欠货款。而8家公司则表示已将相应货款打入中大纸品驻美办事处——美国爱德华公司，并由后者将款项打至香港中邦行有限公司。黄炽标说，胡柱波即是香港中邦行的股东之一。

　　因为涉及外国公司，其中6宗案件移交至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审理，并将美国爱德华公司及其东莞办事处列为第三方。

　　虽然此类案件可不受严格时间限制，但从立案到审结，仍延宕一年多。黄炽标认为，这2000多万的损失给中大纸品的资金链造成巨大压力。

　　然而，相关法院在审理案件时却提出质疑，中大纸品为何在长达1年多的时间内，竟能忍受多达8家企业不断累计的2000多万货款拖欠呢？

　　黄炽标说，法院方面认为这不合常理，因此全部采信被告证言，判决中大纸品败诉。其中一起由长安法庭移交至东莞市第二人民法院的案件，因为胡柱波未能缴清相关证据鉴定费用，视为自动撤诉。

　　这样，中大纸品不断滑向破产的深渊。

　　连环骗局织成公司兴旺假象

　　不断拖欠供应商的货款，让中大纸品得以苟延残喘

　　2006年起，邓石海发现“公司运作不正常了”。

　　除客户减少的因素外，邓石海将中大破产的原因归咎于尹凤娟的管理不善。而记者调查发现，胡、尹二人的经营问题集中于不甚良好的信用记录。

　　2009年2月10日，东莞市地税局寮步分局发布的当年第一号《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中，中大纸品就名列其中。

　　其实，在公开信息背后，中大纸品早已开始制造一个个骗局。邓石海说，自2007年3月起，该公司在不付货款的情况下，随时更换供货商，另寻新客户。

　　2008年1月，在尚未支付邓石海此前介绍的两批客户货款的情况下，尹凤娟又让他去找客户。而对邓新找来的两个客户，尹凤娟又故技重施，照样不付货款，“拖欠每个客户都在80万以上。”邓石海说。

　　邓石海的上述说法得到了一名木柴供应商的印证。这名木柴供应商告诉本报记者，自2008年3月起，中大纸品就拖欠其货款，仅空头支票就有100万左右。

　　供应商守在中大纸品大门前催收货款的情景，一直刻在邓石海的脑海中。

　　有一次，望牛墩一家工厂来到中大纸品催款，而中大方面认为货物存在质量问题，需要扣款。双方没有谈拢。望牛墩方面干脆就带了几个人在中大纸品的办公室里打牌。无奈之下，尹凤娟请来广东汉章律师事务所律师李修霖，为她提供法律建议。

　　李修霖回忆，当时已是2008年10月14日左右。

　　而在那时，厂长游伍就对邓石海说，海关要查中大纸品的关税，让他晚上将公司的所有账单、发票、合同之类的资料拖到锅炉房烧毁。

　　从10月14日到10月21日，邓石海的中心工作就是烧材料。他用本来托运煤炭的拖车装了5车公司资料，搬到锅炉房里，关上门来耐心地研究中大纸品的财务，“看了很多东西，才知道公司要倒闭了。”

　　但他不敢说，不过，这些证据也印证了他以前的猜测。

　　9月底，尹凤娟让邓石海等人到深圳、樟木头、大岭山等地去追讨货款，并交待“尽量要，能要回多少就是多少”。而胡柱波和尹凤娟则干脆经常不坐镇厂区。

　　一系列的迹象让邓石海发觉公司有倒闭的征兆。除了胡、尹二人外，似乎也只有他洞悉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就连良边村委会的党支书游建光也未能发觉。

　　浙江一企业戳穿胡尹诈骗真面目

　　寮步“千人扶千企”人员到厂后的第9天，见“纸包不住火”的胡尹二人离厂逃匿

　　2008年10月21日，周二。

　　因为寮步实施“千人扶千企”计划，良边村委会党支书游建光专程到中大纸品看望胡柱波。

　　游建光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胡柱波对他的突然到访颇感意外，“怎么有空过来啊，难道还怕我们跑掉？”

　　他当时还以为胡柱波在开玩笑，没想到，一语成谶。

　　而仅仅过了9天，胡柱波及尹凤娟就于2008年10月30日左右离厂逃匿，留下了6000余吨的原纸材料和一条单价300余万的纸板生产线。

　　由于中大纸品拖欠大量货款，因此，黄炽标律师发现，这些供货商各自委托当地法院，在该公司的大门上贴满了查封公告。

　　其中，尤以浙江嘉兴市海盐县的吉安纸容器有限公司(下称“浙江吉安”)来头最大。

　　作为当地最大的工业企业，浙江吉安派了一名黄姓业务员驻扎在东莞，专门负责与东莞的纸品工厂谈生意。

　　2008年7月21日和8月27日，尹凤娟以中大纸品名义先后与浙江吉安签订了两份板纸购销合同，浙江吉安按合同约定交付了板纸，并开具了相应的增值税发票。

　　按照双方约定，交付货物后60天内都可再要求发货，一次结清货款。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可以用一倍的资金拿到双倍的货物。

　　在浙江吉安的一名林姓董事看来，尹凤娟正是利用了这一漏洞，让浙江吉安损失惨重。

　　同年9月24日和29日，中大纸品继续与浙江吉安签订了两份板纸购销合同，而后者又依约交付板纸并开具增值税发票。前后，浙江吉安共向中大纸品提供了约900多万元的板纸材料。

　　与其他受害者一样，黄姓业务员向中大纸品多次催款，但均未果，结果自己也丢了饭碗。对于本报记者试图询问的交易详情，他也三缄其口。不仅这名业务员被处理，连林姓董事的前任也因为该事被免职。

　　海盐当地政府及司法机关对浙江吉安被欠大量货款一事相当重视。一名东莞律师向本报记者私下表示，若不是海盐方面对浙江吉安的大力支持，胡柱波、尹凤娟的老底可能不会这么早被揭穿。

　　这一次，浙江吉安以胡柱波夫妇涉嫌合同诈骗罪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

　　去年，经过5个月侦查，海盐县公安局经侦大队3次前往东莞，为浙江吉安追回价值730多万元的涉案物品。也就是说，浙江吉安还有近200万元的利益损失。而据林姓董事介绍，公司最终损失在500万元以上。

　　7月30日，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告诉《东莞时报》，中大纸品共拖欠多家厂商货款达2000万元左右。

　　骗得东莞某银行贷款1030万元

　　强弩之末，两个月相继购置奔驰宝马彰显自身资本雄厚

　　拖欠浙江吉安等供货商的货款被挪作何用？

　　本报记者调查发现，在金融危机日益严峻的2008年底，胡、尹二人将这笔资金资金腾挪，购置资产，以取得银行贷款，获取更多的流动资金，并偿还他们巨额的“高利贷”。

　　邓石海说，2008年6月，胡柱波购置一辆新奔驰。仅过了2个月左右，尹凤娟又添置一辆宝马。

　　除购置豪华车辆彰显自身丰足资本外，尹凤娟还于同年4月左右，向湖北省京山轻工机械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京山轻机”)购入一条报价300万元的纸板生产线。京山轻机驻东莞办事处负责人杨涛对本报记者说，尹凤娟当时只付了100多万元，剩余资金用支票支付，但因为中大纸业后来倒闭，也就成了空头支票。

　　而对深圳发展银行观澜支行(下称“深发行”)工作人员，尹凤娟却说这条生产线价值600万元。邓石海说，尹凤娟此举意图很明显，就是想以此向深发行申请更高的贷款授信额度。

　　这样，尹凤娟从浙江吉安买来的板纸材料，也成了其向深发行申请贷款的抵押担保物。只是，刚开始深发行认为第一批板纸的价值不够贷款额度，无奈之下，尹凤娟才想出利用“时间差”向浙江吉安再要一批板纸的主意。

　　等尹凤娟逃匿后，储存在中大纸品仓库内的6000余吨原纸材料，除浙江吉安的2000吨外，其余都被深发行拍卖，用以偿还其2000余万元贷款。

　　相形之下，东莞某国有大型银行却成了真正的“冤大头”。

　　曾阅读尹凤娟一案全部卷宗的李修霖律师对本报记者说，海盐县公安局在侦查时，发现东莞某国有大型银行被尹凤娟骗贷1030万元。2008年10月，胡柱波夫妇在与该国有银行签订借款合同时，先后两次以111份增值税专用发票作为质押担保。

　　邓石海经常负责接待前来检查授信情况的银行工作人员，他称自己当时并未见到该国有银行的工作人员到公司进行现场检查。也就是说，该行未严格执行贷款“三查”制度。

　　为此，今年4月26日，海盐法院联合检察院“跨省发函”，向东莞银监分局发出司法建议书，东莞方面也在7月5日反馈了积极落实检察建设的措施，其中就包括对有关责任银行行长在内的5名负责人分别处以通报批评、行政警告、行政记大过并调离岗位、扣发工资等处分。

　　双面尹凤娟　　

　　一面是善于资金腾挪的诈骗高手，一面是热心助学的爱心人士

　　尹凤娟的如意算盘是，诈骗得手后全家逃往国外，可最终她没能出国，却走进了监狱。

　　而在黑龙江佳木斯市东风区关工委主任刘丽娟看来，她是个好人，但因为“出国了”，就不能再继续捐助高禹辰等6名贫困学生了。

　　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改嫁，小禹辰一直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但由于奶奶体弱多病，两人只能靠奶奶数百元的退休金艰难度日。

　　但学费就愁怀了小禹辰，他还想继续读五年级、六年级，一直读下去。

　　幸好，自2005年起，尹凤娟就在姐姐尹爱芳的动员下，每年捐出3000元用以资助6名佳木斯东风区贫困学生。

　　其实，他们从未谋面，但尹凤娟一直坚持着，只不过由于去年逃匿，捐助就由姐姐尹爱芳和其同学邝志民分担的。

　　小禹辰并不明白，尹凤娟的出国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他更不知道，尹凤娟非但没有出国，反倒在2009年2月18日，被警方在河南南阳抓获。当时，她正以假身份证申办护照及港澳通行证，准备逃往香港。

　　当时，胡柱波未能被警方抓获，目前仍然在逃。

　　此前，他们从银行转移出2345万元，打入与其无任何关系的东莞另一纸品公司，并将其中的840余万元再汇至其他单位账户用于归还巨额“高利贷”。

　　最终，今年年初，海盐县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尹凤娟为自己设下的骗局付出了14年有期徒刑和300万罚款的代价。

　　2009年4月24日，还在海盐县看守所的尹凤娟写信给远在东莞的姐姐尹爱芳，信中充满对自由的渴望。

　　“我知道金钱对每个人都很重要，可现在的我只有等待金钱救助我，你们尽力帮我筹足并跟爸爸说我很苦，我真的受不了，我快要疯了。如果你们还有更好的方法是否也可以跟爸爸商量一下。跟爸说我真的很辛苦，一切都不重要了，总之我要恢复自由。”

　　如今，尹凤娟已开始服刑。

　　而在牢狱外面，曾与她关系密切的人和物也在改变着：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情，但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你们的采访。”姐姐尹爱芳拒绝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中大纸品原来的厂区也换了新的主人，连公司大门也挪了位置，而他们的老对门彭先生则一直像3年前刚来那样，照旧经营自己的杂货铺。

　　7月21日，他们在东城的一处联排别墅在公开拍卖中，也遭遇流拍，拍卖行工作人员蔡先生对本报记者说，342万元的起拍价后，再没有人举牌。

　　(实习生张迪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