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在拆迁协议还没谈拢，老百姓的房子就被“强拆”的事情不算少，也算不上是新闻。而最近无锡市崇安区广益街道却回头“纠错”，找到当年被“强拆”的对象，由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主动约谈、道歉，给此类“被强拆”对象以经济补偿。按照街道的说法，将以不低于当时拆迁时的最高标准进行兑付。

　　当年被强拆，现在回头再道歉补偿，这个做法在无锡引来热议，也引起法律界人士的高度关注。

　　□快报记者 金辰 薛晟

　　实习生 薛圆 文/摄

　　法律界人士认为，道歉应该只是政府纠错的第一步，当年的强拆责任还应追究

　　4年前，一群陌生人强拆了他的房子

　　“请问是老钱吗？我是街道的，你有时间到街道来谈谈你房子(拆迁)的事吗？……”接到这通电话，今年60岁的钱学明有点茫然。4年来，在钱学明“讨说法”的过程中，只有他到区、街道上门“讨说法”，还没有哪个部门主动找他谈过。

　　4年前，钱学明位于崇安区江海路454号的房子是一栋2层楼房，一楼出租，二楼自住。当时，该路段涉及市区江海路高架的建设，需要拆迁，但当时在还没有签署好拆迁协议的情况下，突然有一天，上百人涌到钱学明家，苦苦哀求无果，钱学明的两层楼房被拆掉了，随同房子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珍藏的爷爷、奶奶、爸爸的照片，以及上辈传下来的老物件等等。

　　这天是2006年6月27日，“当天凌晨5点左右，不知从哪里来了很多不出示任何证件、不明身份的人，撬门进屋，然后把家里东西全部搬出去，再把我们强行赶出来。”回忆起当时的一幕，钱学明被打的左臂仍感觉隐隐作痛。

　　“一开始以为来了强盗，后来意识到是来拆房子的，我就让对方请领导出来商量，但是对方并不理会。我就高喊反对违法拆迁，没想到我这么一喊，就惹麻烦了。”钱学明回忆说：“见我在大声喊叫，突然冲出五六个人，把我拉到对面尤渡村西北面没有人的地方，把我打倒在地，然后，就把我拉到锡山体育宾馆，不让我离开，直到傍晚6点左右才被放出来。”

　　那天，钱学明的左臂被打成粉碎性骨折，儿子也在冲突中被打得头破血流。晚上，当钱学明赶回家时，发现原本的两层楼已成为一片废墟。“当时老婆求拆迁的人把家里的家具等物件留下，但遭到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被拉走，运了3卡车。有爷爷、奶奶、爸爸的照片，以及上辈传下来的文物古董、家具、衣物等。”

　　钱学明说，房子被强拆当晚，他就到无锡市公安局报案，但至今未果。“直到2007年9月份前，都没有任何一个部门愿意认账拆我家房子，也没有哪个部门来解决这个事情。”钱学明说，2007年10月，才由广益街道出面和他商量解决这个事情，但一直谈不拢，所以这4年来，他一直是向街道、区信访办反映自己的情况，希望能得到公正解决。

　　钱学明说，他被拆的两层楼房是1991年购买的由广益乡(广益街道前身)开发的商铺性质的店面房，到拆迁时，已经居住了16年。“房产证上面积有190平方米左右，旁边又加盖了60平方米左右。”钱学明回忆说，当年拆迁，拆迁公司的人并没有直接同他谈过拆迁的事，只有两个村民出面跟他接触过一次。在没有签署拆迁协议，也没有强拆裁决的情况下，好端端的房子突然被强行拆迁，“我是支持国家城市建设的，也没做钉子户，就这样被强行一拆了之，我想不通。”

　　4年后，广益街道向“强拆”对象道歉

　　8月4日上午9时，钱学明依约来到无锡市崇安区广益街道。在街道调解室，记者未透露身份陪同钱学明一起旁听了此次调解。

　　“当年拆迁的时候，在法律程序和手续不完备的情况下，搞拆迁的和邦公司将你的房子拆掉了，这是错误的，我们在此赔礼道歉。”在了解情况后，主持调解的广益街道办事处主任科员周建国的一番主动道歉，让钱学明着实吃惊不小，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还没有哪一次“讨说法”中，会有哪个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对他赔礼道歉过。在两个多小时的交流中，周建国共说了4次代表街道赔礼道歉的话。

　　“(强拆)当时是因为道路建设，虽然问题发生了，你也一直很理解，我们也表示感谢。那么我们谈谈具体的补偿问题。”调解员周建国的一番直白，也让钱学明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诉求和盘托出。

　　“上面对(江海路高架)工程有要求，基层工作有压力，一时冲动了，办事不妥当，我们也能理解。但是问题发生后，大家应该讲道理，只要讲道理，我的问题10分钟就解决了。”对于迟来的道歉，钱学明觉得，街道主动找他解决房子被强拆的事情，让他看到了希望。老钱表示，只要把他被拆的门面房，在同等的地段还他相应的门面房就可以了。

　　而对于街道提出的是否可以以货币补偿的提议，钱学明表示，自己还是希望安置同类地段同等面积的门面房。对此，调解员表示可以商量。而对于钱学明所反映的“在强拆过程中，自己家被拖走后不知所终的家具、衣物、家传之物等，需要归还和赔偿”，调解员也表示只要出具相应的品名和数量，会尽量解决。

　　这次调解结束后，钱学明暂时还没有在调解笔录上签名，但是他还是十分仔细反复翻看了这份打印出来的调解笔录，这份笔录上有“街道表示愿意积极解决他所提出实物安置方案的要求予以考虑，即使最后无法实物安置的，货币补偿标准也将不低于之前最高标准”等语句，老钱在这些语句下面，工整地写上了“讲道理”三个字。

　　延伸

　　为什么会出现“先拆后谈”

　　在记者出示了证件后，调解员周建国接受了快报记者的采访。

　　据介绍，从2003年起，广益街道开始大规模拆迁，至今涉及的拆迁对象有五六千户。在拆迁当中，政府部门也遇到了一些困难，而这些困难一方面是由于个别居民要价太高，另一方面，一些重点工程时间紧，手续来不及办，而上级的时间要求又催得紧，所以出现了一些“先拆后谈”的户头。

　　“如果被拆对象要价离谱，那也好办，可以申请强拆。但像钱学明这样的拆迁对象，当时拆迁的方法肯定是欠妥的。”周建国解释说，当时和老钱一样因江海路高架修建需要拆迁的有10多户，其中绝大多数都签了拆迁协议的，即使是当时没有签订拆迁协议，也是签订了“先拆后谈”的书面协议，而像老钱一样，连“先拆后谈”协议都没签，就直接被“强拆”的对象只有两户。

　　“这些年来，老钱也是合法合理地向政府部门反映情况，我们也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尽早解决为好，所以就主动找他约谈。”周建国介绍，从2007年开始，每个周六上午，广益街道党政主要领导就与当时20户强制拆迁户谈心，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如今已有15户拆迁对象的工作已经做通。下一步就是落实补偿费到位的事。

　　“对已被强拆的‘钉子户’，要劝其‘息诉服裁’；对毁约的拆迁户，要劝其‘罢访守约’；对老上访户，要劝其通过正常的渠道反映合理的诉求。凡确需重新作出安置补偿的拆迁户，安置补偿的标准可以参照其左邻右舍的安置补偿协议，可以以不低于当时兑现的最高补偿标准来进行。”周建国说，对于已有强制拆迁裁决书的对象以及毁约的对象还是比较好劝说的，毕竟事实摆在那里。而像老钱这样的对象，虽然当时“强拆”并不是街道实施，而是拆迁公司直接操作的，但既然现在这个问题转由街道负责，街道就要认真负责对待。

　　据周建国介绍，像老钱这样的“先拆后谈”对象，因为当时有些做法确实存在错误，所以作为街道，他们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些被强拆的对象确实受了委屈。“对于老钱被拆的非住宅房，可以货币补偿，也可以实物安置，主要是双方要达成一个共识。”周建国说，其实像老钱的拆迁地段，当时市政府给的拆迁补偿是每平米4000元，而为了能够在规定时间内拆迁完，街道将拆迁补偿标准提高到每平方米7200元，当中出现的差额全由街道来贴补。“4年多了，老钱房子被拆后，现在再来解决，补偿标准在合理范围内应该比当时适当提高一些。”

　　据了解，从今年7月份开始，广益街道加强了对因拆迁问题导致的上访户的约谈频率，还专门成立了协调小组。工作重点是因拆迁而引发的各类矛盾纠纷。对于约谈对象，主要是“经常去市、区信访的人，以及最终未达成一致，就已经拆迁的对象”，每次约谈前，协调小组要向约谈对象发书面通知，并一式两份留底备查，约谈地点可以设在约谈对象所在居委会会议室，也可以在街道，以方便约谈对象为主，约谈调解内容还要以书面记录的形式保存，调解员、约谈对象需要签名确认。

　　各方观点

　　这个做法

　　别人难学？

　　对于无锡广益街道的做法， 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邱鹭凤表示，政府方面对以前发生的错误，现在能主动道歉并进行补偿，值得肯定。当然，最好在政府行政过程一开始，就尽量避免这种“先犯错再纠错，先强拆再谈”的情况发生，做到先补偿安置后拆迁。政府要进一步完善与拆迁相关的法规，居住是关系公民生存权的问题，政府应做到居者有其屋，这是城市发展建设的基础。

　　而对于钱学明一家目前算得上是“否极泰来”的遭遇，也有法律界人士认为，虽然目前政府已经道歉，并且会支付比当时拆迁略高的补偿标准来解决当年强拆的问题。但道歉应该只是政府纠错的第一步。对于当时为何在没有签订协议更没有强拆许可的情况下，就对钱学明一家采取打人、拆房、搬家等做法，政府应该主动深究下去，给百姓一个交代。现在物质补偿只是一方面，后面应当还有更重要的环节要做。

　　另外，广益街道的这一做法，也受到其他一些同级政府部门的质疑。无锡市城区另外一个街道的负责人表示，广益街道的这一做法是建立在雄厚的经济基础上的，并不是每个街道的经济实力都如此，可以效仿，拿出足够的资金可以事后给“被强拆”对象以高价补偿。在这位负责人看来，在拆迁过程中，百姓最大的担忧不是对补偿价格“患寡”，而是“患不均”。“在拆迁过程中，难免会有一些人，利用非正常的途径，或者寻找权力来为自己谋得比标准高的补偿标准。只要有这样的‘特权户’出现，没多久就会人人皆知，而一些没有背景、找不到‘特权’支撑的拆迁户就会成为‘钉子户’，使得拆迁工作难以继续下去。”广益街道的做法是个案还是有其广谱性，一切都要在以后的实践中进行检验，现在对这种做法加以评估还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