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强

　　要不是这回征兵政审，20岁的范某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早在读初一时就被公安机关列为“刑嫌人员”。

　　范某是福建省寿宁县大安乡大安村人，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今年10月，他应征报名参军，3次体检都合格，但到了政审阶段，却被卡住了。

　　“11月29日晚上8点多，大安乡武装部的张部长打电话给我，说我儿子政审不过关。我问他为什么，张部长说公安机关的电脑上查出他是‘刑嫌人员’。我追问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法，张部长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让我自己去找县公安局。”范某的父亲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县城找公安局管政审的治安大队杨副大队长，他说我儿子有案底，政审表上不能盖章。当时在公安局讨说法的共有四五家人，我们要求见局长。后来有人出面说，你们不要闹了，你们的孩子可以去当兵。我说既然有案底，怎么可以通过政审？他说，你不要管这个，反正会让你的孩子过政审关。”

　　今天上午，范某的父亲带记者来到大安乡派出所，要求查看电脑上他儿子的“案底”。值班民警打开“福建省公安厅综合信息查询系统”，输入范某的身份证号码，在其“人员类型”一栏上显示“刑嫌人员”，在“人员其他信息”上标明“刑侦违法犯罪人员”，填报日期是“2004年11月30日”。范某出生于1990年11月，被警方确定为“刑嫌人员”时他刚满14周岁。

　　范某回忆说，当时他在大安中学上初一，有一天班主任突然把他叫到一个教室，里面有两个穿警服的民警，还有十几个男生。“我们被要求签字、按指模，还被拍照。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还觉得挺好玩的。”范某表示，这是他唯一一次和警察打交道。

　　记者问他，当时有没有学校的老师在场？范某说，德育处主任金图强老师在。

　　在大安中学的操场上，金图强告诉记者，有一个学期，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要求学校找一些平时表现不好的学生。于是，校领导就请每个班的班主任“推荐”两名学生，集中在一起，让民警采集相关信息。

　　记者问金老师，哪些学生属于“表现不好的”？他说，就是“迟到、旷课，上课爱讲话，下课爱吵闹”的那些学生。

　　该校教师陈云证实，那次她班上也推荐了两个学生。她说，没几个男生不调皮的，“在班上把女生的头发扯一下，把桌子推一下，这很正常嘛，又不违法。”

　　当陈云得知有学生因此被列为“刑嫌人员”而参军受影响时，显得有些愤愤不平：“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民警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知道这会给学生一辈子留下污点，我们肯定不会配合。”她透露，那年警方在坑底中学也进行过类似的信息采集，“很可能是全县的统一行动”。

　　记者从寿宁县公安局获悉，当年在大安乡派出所工作的民警，现均已调离到其他岗位。记者通过电话联系上了2003年至2005年在大安乡派出所当民警的张建龙。他说，学校是治安重点管控单位，像大安中学，经常发生打架斗殴，有的学生还有小偷小摸行为。当时他和同事确实去过这所学校，要求把不听话的学生召集起来，对他们进行拍照、按指模、签字，通过采集个人信息，将这些学生纳入视线，便于日常管理。

　　张建龙说，他对范某还有印象，“这个学生在学校经常打架，不听话”。记者问他，范某是否有过违法或犯罪行为？张说没有。他解释说，之所以把当时未成年的范某列为“刑嫌人员”，主要是为了加强治安管控。

　　范某的父亲不同意这一说法。他听公安机关内部的人讲，上级对采集“刑嫌人员”的信息是下过指标的，各派出所要限期完成任务。他怀疑大安乡派出所是因为完不成任务，才弄虚作假，拿他的儿子来凑数。

　　记者问张建龙，对采集“刑嫌人员”的信息是否有文件要求？他回答说，当时自己只是一个普通民警，至于是否有文件要求，他并不清楚。问及当年大安乡派出所所长的去处，张建龙说“已经下海了”。

　　那么，到底什么叫“刑嫌人员”？这对于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对此，寿宁县公安局局长杨声鸣解释说，“刑嫌人员”是公安机关内部秘密掌控的对象，其定义比较模糊，那些有工不做、有学不上、彻夜不归的人，甚至说一些过激话的人，都可能被列入“刑嫌人员”。被列为“刑嫌人员”的人，自己并不知道，“但绝对不会与他的日常生产生活有关联，对升学、就业、银行信用等也不会有影响”。

　　记者进一步问道：“这次征兵政审，为何有多名青年受到影响？”杨声鸣表示，征兵政审是“属于特例中的特例”，要严格把关。

　　令范某父亲略感欣慰的是，今天傍晚他被告知儿子已经定兵。但是，“现在公安机关的信息系统里我儿子还是个‘刑嫌人员’，难道他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个污点？”他要求警方尽快删除他儿子的不实污点，“还他一个清白，并赔偿名誉损失，否则他将来走上社会还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据寿宁县公安局有关人士透露，对于“刑嫌人员”的信息采集，当年曾下过文件，一些基层单位赶任务，做得不够规范。现在的问题是，县级公安机关没有删除过时或错误信息的权限。但杨声鸣表示，他们准备着手对当年录入的“刑嫌人员”信息重新核查一遍，发现有误的，将逐级打报告请求更改或删除。

　　本报福建寿宁12月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