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昆明2月10日电(“中国网事”记者刘娟、李倩)
一个人,孤寂地守护着一座山。有时,他就是一座山。
一个人,执拗地守卫着一片湖。那时,他就是一片海……
作为国家形象宣传片中的人物代表,农民张正祥这些天在网络上很红、很热, 很多网民在网络上阅读他的故事,“好人!”“敬佩!”“感动”是他们附在后面的感言。在百度上搜索,“农民张正祥”的词条已经接近20万条。
现实生活中,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见到的农民张正祥,依旧在滇池边“巡查”并举报制止破坏滇池西山生态环境的行为。这项没有收入、断人财路,也因此数百次遭受打击报复的“专职工作”,他一干就是32年——“亲生父母虽然给予我生命,但是滇池西山对我有养育之恩。谁伤害它们,我就跟谁过不去……”
滇池和西山是孤儿张正祥唯一的情感寄托
在滇池边巡查的张正祥左手拿了鸥粮,右手上抛给飞舞的海鸥。
“西山是我爹,滇池是我妈。”他喜欢用这句话开头。一边喂海鸥,他一边喃喃自语,“山青水绿后,海鸥才会更多地来咱们昆明呢。”
今年63岁的张正祥出生在滇池边一个叫富善村的寨子里。
这是个白族聚居的村寨。张正祥绘声绘色地说,他的祖上从大理洱海边迁来。老辈人选择这个地方,正因为这里依山傍水,是白族人定居的首选位置。
作为中国第15大的少数民族,白族人爱山,爱水,爱自然界的一切生态。这种原始而淳朴的自然生态观,在张正祥身上似乎展现到了极致。
于是,当他失去双亲,走投无路时,会选择这座山这片水,作为自己的情感寄托。
海鸥飞舞着,张正祥不时停下来,断断续续给我们讲述他与这片山水难以割舍的亲情。
张正祥生于1948年,5岁时父亲去世,7岁时母亲走了。此后,两个弟弟先后死于那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自然灾害。
10岁时,在村子无人照顾、屡被大孩子折磨、备受歧视的他,选择离开家,走向离家8公里外的西山。
“那时候西山的生态很好啊,两人合抱的大树遍山都是,山上一年四季长满了松子、追栗。”而小涧里的石蹦、金线鱼为张正祥提供了丰富的蛋白质。
山上原始森林枝叶长得茂密,甚至很多枝干在空中都彼此交错在一起,有些树人还能在上面走。于是,10多岁的孩子,学着乌鸦,在大树上给自己做了个窝。
“我比乌鸦聪明啊,乌鸦衔草来铺成窝,可是我会用藤哦。编了个比我身高差不多的窝,找了野芭蕉的叶子垫上,比席梦思还软和哦。”喂着海鸥的张正祥,嘿嘿地笑了起来。
春秋住树上的小窝,夏冬住崖上的山洞,他就这样悠然自得地在山上度过了3年。而这期间,家里的亲戚自己都难“讨生活”,更是没人能关注他的死活。
是这片山水养活了这苦难的孤儿。于是,小小的他暗下决心,一旦有能力,会好好地守望并回报这片山水。
“亲生父母虽然给予我生命,但是滇池西山对我有养育之恩。谁伤害它们,我就跟谁过不去……”这种观念,影响了张正祥的一生。他那种执着,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偏激的环保行为,源于一个孤儿幼小时那种单纯而朴素的思想。
14岁那年,他下山回到富善村,以在滇池打鱼为生。靠着好心人的帮助,他学会了写字、读书,19岁时还当上了生产队长。他给村民们立了一条规矩,不许在滇池里洗衣服,倒污物,不许砍伐西山上的树木。张正祥深爱着他的滇池西山,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玷污他心中的圣地。
一会儿工夫,张正祥开始喂手中最后一包鸥粮了。
海鸥成群结队飞来,顺着他右手上抛的方向,在他头顶密集起来,白色的翅膀展开,一片祥和。
“谁打滇池西山的主意,我就举报谁”
滇池最北边的湿地有一条小小的河道,十余艘斑驳的木船停靠在河道上,几个妇女在船上整理着渔网。
张正祥顺着河边走,看到河里有垃圾,他朝着几个妇女高声吆喝:“这里有垃圾哦,有空把这些垃圾打捞下啊。”
妇女抬起头,看了看提着公文包的他爽朗地笑起来。“你是个大老板还是干部?”
他走上去说:“我是个滇池边的农民,见到滇池西山不干净,我就想管一管。”
上个世纪70年代,一场规模浩大的围海造田工程让滇池失去了数万亩的水面。而就在围垦滇池的同时代,1970年4月22日,丹尼斯·海斯在美国发起第一个地球日活动,当天美国各地约2000万人参加游行,人类已意识到对地球资源的不科学滥用,已危及人类的生存,地球日益在提醒人们在开发地球的同时要保护地球。
当时的张正祥虽然并不知道大洋彼岸有这样一个行动,但是对滇池西山质朴的“亲情”,让他第一个跳出来带头反对“围海造田”。
张正祥真正走上环保斗争之路,是从1980年开始的。
滇池四面环山,西部和南面的群山紧靠水面,恰在这里蕴藏着丰富的磷矿和石灰石,而且埋藏浅、品位高。随着包产到户后,一些人为了谋取私利瞄上了西山上丰富的物产,盗伐树林的现象十分严重。1982年开始,西山出现很多采石场和矿场。
“每天都有很多树木被砍伐。看着一棵棵熟悉的大树消失,我心疼啊……”张正祥把自家的养猪场卖了,再次住到西山上,当上了护林志愿者。
在张正祥携带的褐色公文包中,便携望远镜、照相机是必备的装备。跟随他的过程中,他时不时会拿出望远镜远远地瞭望,见到河道污染,他就拿出那个小相机,“咔嚓咔嚓”拍摄下来。
但凡有人问,他总是淳朴地说,自己守卫滇池西山是在“报恩”。
这种报恩心态,在看到滇池西山的生态被侵犯被破坏的时候,逐渐有了现实的载体——举报!谁打滇池西山的主意,他就举报谁——张正祥选择了拍照取证并写材料向政府“告状”。
护滇池屡遭戕害:“我和你奉陪到死”
坐在湿地旁边的草地上,张正祥从公文包中拿出自己多年来拍摄到的滇池西山周边污染源的照片给“中国网事”记者看。
他右眼失明了,左眼视力相比也很差。他几乎把材料贴到鼻尖并偏左的地方。距离左眼球不足5厘米,是他能够看清楚的可视范围。
右眼失明,右手残疾,是他全身百十处伤疤中,最为严重的两处。而这次事故,源于他“断人财路”的一次上山拍照取证。
2002年1月9日,为阻止矿主在滇池边的西山上采矿、破坏植被,他只身前往拍照取证。
矿主一辆没挂牌的重型卡车径直朝他撞来,结果,他七窍流血,右手粉碎性骨折,右眼近乎失明。几天后,他又因逃避另一起追杀,躲入毒蛇盘踞的山洞,并转而躲藏进矿山滑崩的裂缝中。
黑恶打压没能动摇他保护滇池西山的决心,由此激发出的仇恨,让他发誓要用捡回来的半条老命,与矿主们来场你死我活的战役。
“然而这是不公平的,他想。不过我要让他知道人有多少能耐,人能忍受多少磨难。我和你奉陪到死。”海明威笔下的老人桑提亚哥面对大海曾轻轻地哼出声来。
现实中,《老人与海》在张正祥这里出现另一个版本。与桑提亚哥不同,他为了“海”,与戕害滇池和西山的人类抗争着。
32年间,他告倒过160多家向滇池排污的企业,“赶走”了63家大型采石场、好几家准备在滇池边做房地产项目的地产商。
张正祥守护滇池和西山三十多年的行为受到了网民的赞许和支持。一名新浪网友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容易,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张正祥只是一个普通村民,却不畏艰辛,几十年来始终如一关爱保护母亲滇池,这不仅与他童年的苦难经历有关,更是一种感恩的社会责任感。张正祥的行为足以感动中国。”
“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生命将变成森林,照样守卫着滇池西山”
对于农民张正祥,网友们在钦佩和赞扬的同时,更在思考其对中国环保事业的启示意义,农民张正祥的走红,意味着什么、代表了什么?
网友“钱桂林”说:“环保事业不仅仅是政府和个别人的事情,更是公民责任和道德品质的必然作为;不仅仅属于口头阶段,更要给予货真价实的实践兑现;不仅仅属于社会属性,更是自我精神良性发展的必然归宿。公民两个字,强调的是一种社会责任、道德义务和公共知识分子的作为。从这个意义上认识‘草根环保者’——滇池卫士张正祥,其积极意义就在于,他在众人皆醉中保持了一份冷静和清醒,在混沌的环保文化中,成为一道亮丽清晰的环保色彩。”
观音山,距离昆明35公里,仅仅是环绕滇池不到四分之一的位置。
每一周,张正祥包辆车,绕着滇池跑一圈,沿途检查滇池的污染情况。据他说,绕滇池一圈是160多公里。从1980年至今,他围绕滇池跑了2000多圈。这32万多公里的行走,只有一个目的——阻止对滇池的污染和破坏。
观音山是一座清幽雅静的山,远远看去,似一尊观音仰面躺着。车子开到村子里后,仄仄的小路没法进入。“中国网事”记者跟随张正祥走进他临时居住的地方。
这是观音山上一个为数不多的破败四合院。一进门,拴着的一条黄狗“汪汪”叫了起来。
这是个有着300多年历史的木房子,由于年久失修,曾经镂花的窗已然暗淡。沿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楼梯爬上二层的木阁楼,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小黑屋子里,借助着屋顶和墙壁投出的光线,我们看到房间里撑着两个床,其中一个是他睡觉的地方,另一个床上放满书籍。
“我这里的书有上万册呢。滇池的地图我都有上百个版本,看这些地图就可以看出滇池的变迁呢。”张正祥念叨起他的书,一下子来了兴致。“这些书,是我今生最值钱的东西了。”
下楼后,在破陋的屋檐下,“中国网事”记者问:“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怎么办?谁来继承你的守卫滇池的职责?”
张正祥平静地说:一直以来,我有一个梦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想把自己生命变成森林,种植在滇池附近的山体上。这样生态的生命还照样活着,照样守卫着滇池西山。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说希望自己变成在滇池上空翱翔的一只鹰。“鹰看得远、飞得高,对天敌毫不留情。”
采访完,他说自己有个愿望:“我希望能感动那些正在无意识破坏生态环境的人。”他说,自己告状的行为并不是与政府作对。“这些年,政府对于滇池和西山保护的成效,我都看到眼睛里,我希望成为政府的有益补充,通过我的鹰眼去发现问题,帮助政府解决问题。
离开时,春天已经悄悄却早早地来到滇池、西山,葳蕤的兰花盛放,开出或黄或红鲜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