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聪明，愈堕落

　　能让一个人走上贪赃枉法之路的，除了利益之外，还有人性的弱点。在那些强悍的能人身上，最优秀最能干的地方，却常常是她最易被攻击的软肋

　　文｜江岸

　　人人都爱听好话，好强的人尤其喜欢别人赞赏佩服她的能力和才干。凤姐情商高的惊人，却被一个老尼姑抓住了自己的致命伤。于是，所有的聪明都化作了大干一场给人看的糊涂激情

　　《红楼梦》里凤姐虽识字不多，但情商实在高的惊人。贾母是多有智慧的老太太，凤姐却能将她哄得高兴舒心，那不仅仅是拍马屁就能做到的，在她面前，凤姐活泼幽默，周到体贴，一切打理妥当之外，必要的时候还会适时求助于她，能干得恰到好处。

　　在协理宁国府的空当里，有一个细节：凤姐在百忙之中留意到尤氏犯病，贾珍过于悲哀，都不大饮食，她就每日煎了各样精致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管理宁国府的繁杂诸事时，她连这样的细节都做得很好，她的细心和体贴周到让人不得不佩服。

　　但世事常常是一体两面。一个人最优秀出色之处，往往也埋藏着她最虚弱最易被攻击的软肋。

　　秦可卿死后，其葬礼豪华浩大。但我看这场葬礼，却觉得更像是一个大舞台，在这个舞台上，王熙凤第一次完整地展示了她惊人的统筹管理能力。

　　且不说她如何管理家下仆人那一段的精彩，就看出殡时凤姐的工作，就知道她的能力。这几天里，凤姐要办的事情包括：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要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其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要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要请医服药……说出来都嫌啰嗦，作者只好以“亦难尽述”打住。

　　忙到如此“坐卧不能清净”的地步，凤姐“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划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这就是女强人的作为，只恐事物不够多，不够繁杂，不够她发挥的。这就是凤姐的舞台，越乱的摊子，越庞杂的事物，对她而言，才是越能发挥的剧本，也越好施展演技。而让“合族上下无不称叹”则是凤姐日夜忙碌操劳的巨大动力。

　　但也正是在这个舞台上，凤姐显示出性格上的弱点，被老尼姑净虚拉下水，弄权铁槛寺，迈出了贪赃枉法的第一步。

　　财主之女张金哥，本已与原任长安守备之子订亲，长安知府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了她，倚势强行求亲，她父母惧势应允，想退掉守备之子的婚约。老尼净虚作为中间人转托凤姐办成此事。

　　老尼姑有张好嘴，而且老谋深算，她看准时机，步步为营，一步步将凤姐带入深渊。首先，她先用激将法，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稀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这激起了凤姐的好胜心，“我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凭是什么事，我说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吸引她的，除去面子问题，还有利益。

　　老尼姑深谙此道，许诺银子之外，她不断奉承凤姐“能者多劳”，说这样的事，在别人就不知道忙成什么了，对凤姐，“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的”，人人都爱听好话，好强的人尤其喜欢别人赞赏佩服她的能力和才干。老尼姑抓住了凤姐的致命伤。此时，凤姐的聪明全化作了要大干一场给人看的糊涂激情。 事情的结果，是张金哥和守备公子双双自杀，张李两家人财两空，各吞苦果。唯有王熙凤弄权成功，坐享钱财三千两，“自此凤姐胆识越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不消多记”几个字省略的，就是凤姐在包揽诉讼、贪赃枉法、罔顾人命的路上越走越远，而这，却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