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某的父亲靠捡垃圾维持生计

课室中有多余课桌，多是学生辍学留下的 黄蔚山 汤少雄 杜文标 摄

放学时分，染头发、戴耳环的辍学少年与穿着校服的学生打得火热 王漫琪 摄

辍学学生家长向记者承认教育缺失

　　农村学生辍学失学，一直是一个全社会关注的话题。近日，惠州三辍学失学青少年在高速公路路边投石取乐，而他们的极端行为夺走了一位好人邢丹的生命。丛飞和邢丹生前致力帮助辍学失学孩子，而邢丹死于辍学失学青少年之手，这是世人难以承受之痛。三位青少年的教育也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4月19日、20日，羊城晚报记者对粤东粤西多个地方的农村学生辍学、失学的情况以及家庭教育缺失的问题展开了调查。从掌握的情况来看，一些落后乡镇虽辍学比例居高，但因家境贫寒读不起书已不再是失学辍学的主因；一些经济发达地区因找工容易，辍学学生已明显增多。学生厌学已成为学校老师们最头痛的问题，也是导致失学辍学现象的一个主要因素。对此，多数教育界人士认为，这些问题凸显了对学生监管存在缺失，但对失学儿童的监管事实上只能依靠政府相关部门，学校对此鞭长莫及。而农村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基本为零，因此这一群体的心理健康成了最大的问题，亟须社会的高度重视。

　　■调查缘起

　　三涉案失学青少年

　　来自三个不幸家庭

　　那么三个涉案青少年为何辍学失学？他们的教育情况如何？记者深入调查发现，他们均来自不幸的家庭。20日，记者来到惠东县稔山镇石头岭村时，该村村民还在议论三个涉案青少年的事。

　　记者来到投出夺命混凝土块的林某的家，他的家其实就是一间屋子，屋子里堆满杂物，没有床，没有厨房，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黄某的父亲脸上患有皮肤病，平时打零工赚钱。据村民说，林某的父亲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曾经半夜十二点烧了自家的房子。现在，实际上林家已经家不成家，林某的母亲失踪6年，至今没有音讯。林某父子没地方住就到林某奶奶家住，林某父子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依靠亲属接济。

　　林某的父亲提及儿子砸车，他说他也没想到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他眼里，孩子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总的来说还是听话的，会帮他干农活。他说孩子读到小学五年级就退学，老师家访劝他回去读书，孩子说成绩太差，跟不上就不去了。他说，他的孩子平时也没做祸害他人的事，谈不上如何教育他。林某的父亲说，他希望孩子回来之后会变好，重新做人。

　　黄某是三个人中年龄较大的，小学未毕业。黄某的父亲60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黄家也是家徒四壁。据村民说，他家的两间房子是几年前政府补贴修的，要不连住的地方都难找。黄某的母亲有精神病，在村里疯疯癫癫的，什么活都干不了，黄某有一个弟弟，患有痴呆症，一家人的生活压在父亲身上。黄某的父亲说，他平时靠种点地和捡垃圾维持生活。黄某的父亲说，他儿子读到五年级，因为成绩跟不上不想上学。他说孩子是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才会去干这事的，希望政府好好教育他儿子。

　　蔡某的父亲谈及儿子他非常惋惜。他说，儿子在学校时成绩很优秀，每年都有奖状拿回来。念到六年级时，孩子的学业遇到麻烦，因为蔡某是母亲带着他从揭阳改嫁给他的，孩子的户口没转过来，学费较高，家里无法支持，孩子很懂事，主动对他说，家里没钱，就不去读了。蔡某回家后，曾经去鞋厂打零工，有订单就上班，没订单就回家帮他干活。蔡某的父亲说孩子在家很多农活都干，如担稻谷、插秧、锄田脚、踩打谷机，他的孩子在家里是主要劳力，孩子出事后，他说今后的农活不知怎么办，蔡某的母亲贫血，干不了活，经常晕倒。蔡某家更破旧，两间房子一间后墙两侧已经开裂，一间瓦面破裂，漏光漏雨。蔡某的父亲说，孩子进去之后，他很伤心，也操心。蔡某有一个弟弟在念小学，他的父亲把希望寄托在他弟弟身上，希望他能读好书出人头地。

　　所在村风气一直很好

　　从未发生过刑事案件

　　三位青少的极端行为也让这个村庄给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其实，该村村民给人的感觉是朴实和善良的。据村长介绍说，该村有170户左右，村民约900人，村民很少外出打工。村民的经济收入主要为两季水稻和马铃薯。村里的孩子要到邻村的两公里外的联丰小学上学。近6年来该村每年都有孩子考上大学，目前有6人尚在念大学，村里的求学风气还不错。几个失学孩子失学的原因主要是孩子的成绩跟不上，老师和村干部都曾经劝说小孩子继续上学，孩子们的成绩不好，不想读。村长认为，几个孩子给他的印象是对长辈比较尊敬，也不会欺负同村的孩子，并不是他们本性就坏，发生这样的事他也感到意外。村长说，村里风气一直很好，从未发生过刑事案件。他认为孩子出事与家庭不幸有关，孩子失学后，主要是家庭教育跟不上导致这场事故。事发后村里通过广播来宣传安全教育。

　　三位家长未听说过

　　丛飞和邢丹的事迹

　　与之前某些媒体报道家长评价孩子的说法不同，记者亲耳听到三位孩子的家长都众口一词地说自己的孩子是听话的。记者无法还原三位孩子的真实生活，孩子之前念书的学校因撤并，校园也荒废多年，当年的老师也转移到其他地方。可以看得到的是，他们的父辈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也没读什么书。摆在面前的事实是，三个孩子出生于这样的家庭，沉重的生活压力已经让家长透不过气，加上自身文化程度低，指望家长教育好失学的孩子，这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三位家长未曾听说丛飞和邢丹的事迹，不知道他们是曾经倾心帮助跟他们孩子一样失学的穷孩子的好人，即便至今也所知不多。如果他们的孩子也得到相应的帮助，或许不会发生邢丹遇难事件。　羊城晚报记者 黄礼琪通讯员 吴晃

　　落后乡镇辍学比例居高个别学校辍学超过三成

　　■三地调查

　　梅 州

　　学生辍学的行为，到底具体情况如何呢？记者从教育部门相关人员提供的情况来看，城镇、乡镇辍学学生的比例各有不同。城镇学生辍学比例大约在4%~6%之间，而梅州 落后乡镇辍学的学生其比例就更高，达10%以上，有个别学校甚至超过了30%。以梅州市某县为例，2007年初一新生同学超1.3万人，但到了2010年参加初中毕业考试的学生仅剩8000人，也就是说，在初中阶段3年义务教育中，该县就有5000多位同学中途辍学了。

　　学生辍学后，他们又在干些什么呢，到底会不会给社会带来负面的影响呢？回答是肯定的。梅州市区小李同学本来应该上初一，但他现在却在某洗车场 帮人干起了洗车 活，每天早上8点钟干到晚上9点多钟，月收入900元左右。4月19日，记者在该洗车场见到了小李，问他：“你为何不去上学呢？”小李毫不掩饰地说：“因为对读书没兴趣，考试成绩差，回家经常受父母打骂。见到有同学出来打工，便在去年秋季的时候，为逃避期末考试来到洗车场干起了洗车活。”像小李一样，记者在梅州市街边见到有几位“小同学”整天混迹麻将 馆内帮人倒茶、打扫卫生。他们对记者说：“赚钱要紧啊。”

　　辍学打工还算是一件“好事”，有些辍学的同学却整天要爸爸妈妈的钱，白天在家玩电脑，晚上就约上“小伙伴 ”经常出入KTV，因为需要消费，有些人甚至还干起了盗抢、小偷小摸的违法行为。

　　记者从梅州市警方了解到，几年前，梅州市警方曾抓获了一抢劫团伙。后经查，被抓获的这些小青年均为辍学的学生，他们为了筹集上网和吃喝玩乐的费用，纠集在一起买来作案用的水果刀，半夜三更在公园等地对“拍拖”男女实施作案。

　　今年3月15日，梅州市某中学还发生了一起该校初一辍学学生混进学校课室，棍打无辜学生的案件，导致年仅14岁的罗某同学头部受伤。记者从梅州市相关部门了解到，类似辍学同学闯进学校打人的事件，近半年来，梅州多所学校至少已发生过5起，而辍学同学在校外报复打人事件则超过14起。

　　在采访中，某学校的一位教师对记者说，我们当教师的现在面对有学生辍学也很无奈，她分析道：有些家长长期在外打工，就将自己的子女交给祖父母或阿姨、阿舅管养，这样一来，亲情 缺失了，同学放学以后，他们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事，结识了什么人，往往管养的人只问其一不问其二就迁就了。所以也就造成了学生辍学比例越来越高。　　羊城晚报记者 黄蔚山 通讯员 汤少雄 杜文标

　　400人村庄百人外出打工辍学孩子教育面临缺失

　　廉 江

　　“我们村400多人口，有100多人外出打工，辍学的学生有十多个。他们有的在家玩，父母管得紧的就帮手做工；有的外出打临工；有的常外出泡网吧，甚至做出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记者到廉江市良垌镇东涌村采访时，村民老陈对此表现出担忧。

　　为了掌握当地学生辍学的情况，4月20日下午3时许，记者来到廉江市良垌镇贵墩村村委会。村委会领导老全说，贵墩村委会管辖7个自然村，总人数1600多人。学生辍学的问题，东涌村相对突出一些。其他村也有，但人数不多。至于是否有辍学学生常外出泡网吧，甚至做出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老全表示：“不知道。”

　　下午5时许，记者来到东涌村，却很难看见村民的踪影。村里一名老伯说，村民大多数都外出打工了，一些在家务农的村民，趁太阳快下山天气没那么热刚下地干活。新当选的村干部老宋说，目前东涌村外出打工的有100多人，在家的多是一些老人、妇女和还在读书的孩子，有的孩子只能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孩子的教育问题也面临困境。

　　村民宋某伟是东涌村里的贫困户之一，家里靠230多棵的荔枝和养几头猪的收入过活。2008年他爱人患病，治疗就花了好几万元，家中积蓄所剩无几，目前宋某伟的爱人只能干一些轻活，家庭重担都落在他一人身上。而且家里有三个儿女，大女儿目前正在读高三，大儿子读高一，还有一个小儿子今年15岁，初一还没读完就已经辍学在家。

　　晚上，记者打电话去宋某伟家了解情况，接电话的是宋的爱人。她说，小儿子小奇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在班上排名一直都是前五名，初中后开始厌倦学习，初一没上完就辍学在家。现在在家帮着干些家务活或农活。但问到是什么原因辍学时，她说，他不想再读下去，家里人多次劝他去读书都没有成功，后来不了了之。

　　“辍学后的小奇有没有经常泡网吧，或跟其他人一起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呢？”宋的爱人表示并不了解。她说，村里很多像小奇一样辍学的学生都已经到外面打工，现在小奇比较少外出。当记者多次要求小奇听电话时，都被小奇拒绝了。　　羊城晚报记者 袁增伟 通讯员 杨小旭

　　差生队伍厌学多发退学贫困已不再是辍学主因

　　潮 安

　　“学生厌学，是让学校教育工作者们最头痛的难题，也是导致失学辍学现象的一个主要因素。”一位从教三十多年的资深教育工作者如是概括。

　　粤东地区潮安某镇只有两所中学，一所是包含初中、高中教育的重点中学，师资力量雄厚、升学率高；另一所初级中学，也是当地俗称的“联中”。潮汕地区 的“联中”，在许多人心目中就是“差生 集中营”，成绩不好、顽劣捣蛋的学生一般都送进那里读书。据了解，每个学年小学升初中的时候，该镇一千多名升中学生中，通常有三分之一的成绩优秀学生会被重点中学招收入读，剩余的八百多名学生，往往只能选择到联中入读。据学校负责人介绍，这八百多名学生中，“小考”成绩两科考了50分(满分200分)的就有三四百人，考到100余分的有一两百人，“差生”比例达到七成以上。“这些学生，大多都是在小学阶段就无心向学，才导致学习成绩差，而他们当中，大部分孩子其实并不笨，智力正常甚至可以说是高智商，可他们就是读不进书。”该位负责人说。

　　据了解，一般到了初中二年级前后，辍学现象开始出现，并多发于“差生”队伍当中。记者调查的该所中学，据称每年辍学的学生均有数十人甚至上百人，扣除有一部分辍学生经劝说返校读书的情况，三年初中义务教育阶段往往有两百多名学生流失或辍学。据知情者透露，有些地区的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辍学率甚至达到在校学生的两成以上。

　　为何会有这么多学生选择辍学？教育工作者刘老师认为，厌学思想是导致辍学的主要原因。刘老师分析了其中的深层原因：“造成厌学的根源，可以说从幼儿就开始，当前对孩子的学前教育 存在不少误区，急于求成地强迫幼儿写字、记忆，很容易让孩子滋生抗拒学习的情绪。”刘老师认为，现阶段社会对“差生”的歧视眼光，给孩子也造成很大的压力：考不上重点中学，进普通中学或“联中”读书的孩子会感受到周围的轻视，不少家长对孩子失望之余，也抱着“随便读三年初中，考得上高中就读，考不上就去找工作”的想法。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越是在工业经济发达的地区，辍学的问题越是凸显。某镇初级中学的校长告诉记者，因家境贫寒读不起书并非失学辍学的主因，其实大多数辍学的学生，家庭经济状况“还不错”。“现在一个学生每月几百块的零花钱支出，挺普遍的。”在轻工业经济活跃的潮汕地区，工厂云集，许多无心向学的学生辍学后，大多会选择进工厂打工，因为很容易找到一份工。

　　从学校里中途退出的辍学生们，还有一部分混入从事违法犯罪活动的黑恶势力 团伙中。在粤东某市的一个地区，近年发生的寻衅滋事、盗窃抢劫等各类案件中，嫌疑人均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据当地公安部门介绍，有一个活跃在几个乡镇接合部的团伙，纠集了数百名团伙成员，整日里干的就是寻衅滋事、小偷小摸甚至抢劫等勾当，而他们当中，几乎清一色都是辍学的少年、无业青年。 羊城晚报 记者 王漫琪

　　辍学群体心理健康亟须重视 教育界人士：对他们的监管事实上只能依靠政府相关部门

　　■反思

　　邢丹 女士意外罹难事件，再次引起了人们对农村留守儿童特别是失学、辍学儿童成长问题的关注。记者在茂名 地区就此事进行采访时了解到，多数教育界人士认为，这一事件凸显了对学生监管存在缺失，但对失学儿童的监管事实上只能依靠政府相关部门，学校对此鞭长莫及。而农村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 基本为零，因此这一群体的心理健康成了最大的问题，亟须社会的高度重视。

　　21日，茂名某镇中心学校的一位校长对记者说，该镇仍以农业为主，将近一半的家长常年出外打工，全镇近4000名小学生中，留守儿童就有1800多名。“由于实行了义务教育，现在因家庭经济困难而辍学的情况是不会有的，因为入学基本上不用花钱了；但是由于学习成绩太差而失学的情况却是客观存在的。而学生无心向学导致成绩很差，这与家庭教育缺失、学生长年得不到家庭温暖有直接关系，其心理健康问题便成了最大的问题了。”

　　这位校长继续说：“可以这么说，农村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基本上是没有的，还得靠学校教育。很多家长自己本身就没有多少文化，没有这个能力进行教育，而他们又长年在外忙于生计，孩子们留在家中多由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管带，老人们对孩子往往除了溺爱还是溺爱，在生活中要什么给买什么，在物质上有求必应，在精神上的教育却等于零。因此留守儿童普遍存在孤僻、不合群、偏激、自暴自弃的特点。如何使这些孩子养成健康的人格、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法律意识，是包括教育界在内的全社会都应重视的大问题。而学校对此却束手无策。” 　他说，现在就算是学校的校长也不敢批评学生。“由于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学校不能对学生留堂，更加不能体罚学生，只能采取和风细雨式的教育，你话说得重一点，学生甚至就拿头撞墙来吓老师，家长也会找学校的麻烦。我个人认为，在邢丹不幸罹难这件事所反映的失学儿童的教育问题上，主要还是要从社会机制的层面来反思。”  羊城晚报 记者 林福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