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吊上呆了70天下来又被关29天，还是没拿到工钱”

　　贵州六盘水“水盘高速公路”一工地发生两民工“极端讨薪”事件

　　早报记者对话当事人：担心他们不兑现承诺，更担心今后找不到活干

　　早报(微博)记者 卢雁 发自贵阳

　　贵州六盘水“水盘高速公路”一工地上，四川籍男子谭勇和张刚干了两年活，却没拿到工钱，讨要无门后，他们分别爬上了两座三四十米高的塔吊，“住”了69天和70天。

　　下来后，谭勇被监视居住，张刚和给他们送饭的老乡杨永明因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被刑拘。直至9月1日晚8时许，在四川巴中市政府民工维权救助中心副主任王晓荣的多日努力下，经他书面申请和个人担保，两人才得以“取保候审”。

　　截至目前，讨薪的民工仍未拿到拖欠的工钱。由水城县劳动监察大队为主组成的调查组，已进驻工地展开调查。王晓容说：“目前调查组尚在收集农民工手头的欠条，核实后算账。” 据了解，水盘高速全长91公里，由水盘高速总承包项目经理部负责总承包，浙江正方公司作为工程第五标段的施工单位，贵州警通路桥公司第三工程处系第五标段项目部劳务合作方。

　　2009年9月，谭勇和130多名老乡，跟着同为老乡的何林太来到贵州六盘水“水盘高速公路”的建设工地打工。当时何林太承诺谭勇“每月7000元工资”，于是谭勇抵押了老家的房子，投资30多万元参股购买施工设备，其中10万元是高利贷。

　　在缴纳了100万元的保证金后，何林太代表农民工，与贵州警通路桥公司签订了劳务合同，并配备相关施工设备，开始了水盘高速公路庆口大桥和荣昌大桥修建的劳务工程。

　　但工程进展并不顺利。据何林太表示，近两年来，正方公司总计拖欠各种款项1000余万元，其中600多万元为民工工资。自2009年9月至今年春节，谭勇只在今年春节时拿到过2000元钱。谭勇称，今年3月2日，近40个不明身份的人冲进工地，把他们租赁的吊车砸坏，并强行开走，还把谭勇等五六个农民工逐出工地。此后，正方公司称：“过几天，再一起算账”。直到5月24日，都没兑现。

　　5月26日天刚亮，谭勇就向工地上30多米高的施工塔吊走去，心想只要爬上去引起各方的重视，用不了一两天，就能拿到钱离开。爬上去后，谭勇发现他的老乡兼工友张刚也爬上了另一座更高的塔吊。两座塔吊相距不到50米。谭勇知道，一定要达成目的才能下来，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69天，张刚则等了70天。

　　在谭勇和张刚爬上塔吊后的两三天开始，老乡杨永明借了3000多元钱，用“吊篮”给谭勇和张刚送饭。

　　第69天，即8月2日，六盘水市政法委副书记刘勇坤赶来现场与谭勇沟通，谭勇慢慢爬下了塔吊。但是，谭勇的账户上悉数收到的46万元，实际能动用的只有作为两年工钱的10万元。拿着这笔钱，他马上赶回四川老家，让病重的妻子动了手术。

　　张刚和杨永明就没那么好运了，两人先后被贵州六盘水市水城县公安局，以“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进行刑事拘留。直到9月1日晚上8时许，才被“取保候审”。

　　8月11日，素有“维权勇士”之称的王晓荣赶赴六盘水，与当地有关部门沟通。虽然王晓荣的第一要务“取人”现已达成，但他坦言：“这是我打过的最艰难的一仗。一般我维权，没有超过两个礼拜的，但这次已经超过了。”

　　早报记者致电刘勇坤询问进展，刘勇坤表示：“这件事我也只能起到敦促作用，毕竟这是市场行为，现在农民工说自己没拿到钱，正方公司说做这个工程自己亏了。但账总得算，都要拿出证据来。现在希望双方都实事求是、诚心诚意地算账。”

　　据了解，由水城县劳动监察大队为主的调查组已经成立，对双方提供的证据正在逐一收集整理，但让王晓荣不理解的是，他作为巴中市代表，却不能参加这个调查组……

　　对话

　　谭勇：天天盼着相关部门研究我的事

　　东方早报：当时是什么事情刺激你去爬塔吊的？

　　谭勇：5月25日，浙江正方项目部要求我们以书面的形式承诺吊车被砸与他们没有关系，答应了就等于双方建立了“诚信”，接着再算账。我们感觉这个要求太苛刻，而且吊车被砸这个事实是我们唯一的证据，不能轻易答应。那个时候我就绝望了。

　　东方早报：有没有很强烈的思想斗争？

　　谭勇：当天从项目部出来，我在离工地50米的宿舍的3楼、那间10平方米的屋子里，足足呆坐了3个小时，反复地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也是在为他们赚钱，为什么会面临如此境地？以前虽然有被套牢的感觉，但总感觉还有希望，但这一天，我真的绝望了。

　　东方早报：那怎么张刚也去爬了，你和他是约好的吗？

　　谭勇：那天后来我碰到张刚，就对他说，这个事情不乐观，估计我们是拿不到钱了。当时张刚问我打算怎么办，我就说打算明天去爬塔吊，希望能引起重视。他当时没明确表态。但第二天早上，他就跟着我一起去爬了，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默契。

　　东方早报：有没有想过爬上去的后果？

　　谭勇：我只想用一个不寻常的方式，让自己的遭遇被更多的人关注，特别是引起政府官员的重视。本来以为一两天就会有说法的……

　　东方早报：这69天你是怎么过的？

　　谭勇：每个周六、周日，通常都是我最无助、迷惘的时候，周一到周五，我的情绪会好些，因为盼着这个时候可能相关部门在开会研究自己的事情，可以说是天天盼，中午40℃以上的高温我都能挺住。

　　东方早报：你现在后悔去爬塔吊吗？

　　谭勇：是的，我很后悔。

　　东方早报：为什么？

　　谭勇：我老婆说，不断有人问她，报纸上登的那个在塔吊上69天的人是你家男人吧？老婆一说起这个就骂我，觉得我在外面打工打成这样……农村人觉得这样丢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犯法的行为。我觉得这是我人生的污点，我太草率了，党员应该有党员的觉悟。

　　东方早报：你觉得你应该有什么样的觉悟？

　　谭勇：按公安局的说法是扰乱社会秩序，但我有时又想，这是我自己买的塔吊，我在维护自己的权益啊。

　　东方早报：听说最后是市政法委副书记刘勇坤让你下来的。是不是他一来你就愿意下来了？

　　谭勇：也不是。大概我在塔吊上15至20天的样子，刘书记通过老乡电话和我通话，要我注意安全，要珍惜生命，这个事情总得有个解决方法，劝我下去。第二次给我打电话是40天左右，说谭勇你下来，项目部已经把46万元打到高速公路指挥部了，让我去拿。我当时不信。

　　东方早报：那他最后是怎么让你下来的呢？

　　谭勇：那天刘书记亲自到工地来了，我为什么相信他？第一，他是政府高官。第二，他军人出身，军人在我眼里说一不二。他当时在工地上对我说：“第一句话就是谭勇你下来，我知道你家里老婆生病了要做手术，需要回家照料。第二句话，那46万元钱去指挥部拿。”

　　东方早报：当时你听了什么反应？

　　谭勇：当时我就说，书记啊，我这种行为给你们丢脸了，但你能不能对我宽大一些，不要处罚我，让我回家有时间去照料老婆孩子。刘书记考虑了约20分钟后答应了，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就把46万元取来放在塔吊下，或者你自己找个可信的人。最让我感动的一句话是：“我以三十年的兵龄担保……我是当过兵的。”我知道当兵的承诺，说，书记，钱你不用取了，我这就下来。

　　东方早报：你现在有何打算？

　　谭勇：第一，期盼我那36万元尽快解冻。第二，尽快找事做，把损失弥补回来。但现在有一个最大的担心，现在谁还敢用我？还能不能找到活干……人可以吃得差些，穿得差些，但人的名声最重要。

　　“每个周六、周日，通常都是我最无助、迷惘的时候，周一到周五，我的情绪会好些，因为盼着这个时候可能相关部门在开会研究自己的事情，可以说是天天盼，中午40℃以上的高温我都能挺住。”

　　张刚：答应给的60万还没兑现

　　东方早报：3月份那辆被砸的吊车是你的？

　　张刚：是的，那辆吊车价值70多万元，我用老家的房子作抵押，首付掉21万元，剩下的钱必须在两年内还清，每个月还贷2万多元。我在这个工地上开吊车，把吊车租给他们，靠租金来还贷，但一年多来我的工资都没见着。

　　东方早报：你和刘勇坤是怎么谈的？

　　张刚：谭勇下来后，刘书记给我打电话。我提出，第一，保证人身安全，我怕有打手对我下手；第二，要我问题的解决办法。当时刘书记表示他会敦促项目部把问题解决。

　　东方早报：那后来解决了吗？

　　张刚：第70天下午两三点，贵州路桥公司分管的经理和当地派出所所长告诉我，刘书记那里有24万元现金，再由路桥公司垫付36万元，并保证我的人身安全。我就打电话问刘书记，他表示确有此事。我就下来了，他们还给我看了汇款单的复印件。

　　东方早报：那怎么会进看守所了呢？

　　张刚：他们说我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后来被送进水城县看守所。60万元更是没兑现。直到9月1日晚上8点王晓荣来“取”我。

　　东方早报：现在有什么打算？

　　张刚：希望快点拿到钱，快点解决这个事。

　　杨永明：借钱送饭被抓很冤枉

　　东方早报：你是怎么想到去送饭的？

　　杨永明：大家是老乡，一起共事两年左右，出于人道主义我也应该去送饭啊。我真是冤枉。

　　东方早报：听说你是借了钱去送饭？都送些什么？

　　杨永明：是的，借了3000多元。每天中午、晚上各一次，一般都是一个菜，有的时候，甚至只有盐巴饭。

　　东方早报：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杨永明：那天谭勇让我去公安局保他，我就去了，他们就把我抓进去了。

　　东方早报：看守所里他们针对你的问题是哪些？

　　杨永明：谁指使我去送饭的？谭勇他们爬塔吊又是谁指使的……但我确实不清楚。

　　东方早报：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杨永明：我估计工钱也拿不到了，只希望给我一两千元路费，让我离开这个地方，回家种地，和父母在一起，也不想着赚很多钱，只求平平淡淡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