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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大半生为水利工程数次移民 称服从国家利益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9月21日05:35  中国青年报 微博
何肇胜坐在新家门前。付雁南摄 何肇胜坐在新家门前。付雁南摄

1984年,何肇胜(二排左二)一家人在水库边合影。 1984年,何肇胜(二排左二)一家人在水库边合影。

1990年,一家人在刚建成的新房前合影。 1990年,一家人在刚建成的新房前合影。

2010年,三代同堂的全家福。 2010年,三代同堂的全家福。

  对于何肇胜而言,离开祖辈生活的故乡好像并不是多么悲伤的事情。两个多月前,当他又一次坐上汽车,迁离河南省淅川县丹江畔的老家时,这位75岁的老人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流露出一点不舍的表情——至少,在他自己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这都是为了国家。”他笑着,仿佛在描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哪有个人的小利益不服从国家大利益的?”

  为了服从这个“大利益”,他的大半辈子都在迁徙。按照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规划,从1959年开始,何肇胜先填写志愿移民去了青海,几年后,又按照组织安排返回河南老家,其后再南下湖北荆门,后又返乡。这一回,他第三次离开家乡,和镇上的几千名移民一起,搬迁到了500公里外的河南辉县市常村镇。

  “有啥舍不得的,离家里也就是千把里路,不太远。”何肇胜豪气地说。

  但他已经老了。时间和迁徙都在侵蚀他的生命。皱纹几乎占领了他面庞上的每一寸皮肤,腿上的伤痛也如同上涨的河水一样将他渐渐淹没。走路的时候,他拄着拐杖,步履缓慢,老式蓝布裤子的裤管看起来空荡荡的,裤脚下露出一截皮包骨头的小腿。

  如今,这个瘦弱的老人平静地坐在新家的院子里,他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搬迁,希望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安稳地走完这辈子最后的路程——哪怕再也没有机会落叶归根。

  不是支援边疆吗,怎么变成移民了

  很难用什么办法抹去半个世纪的岁月,把何肇胜重新想象成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那个时候,在丹江边祖辈传下的小木房里,他刚娶了媳妇,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尽管早早夭折。有时候,他会搭上一艘往返于两岸的小木船,花5分钟时间摆渡到对岸,凭着自己满身的力气,给家里挑回大捆大捆的柴禾。

  在他的记忆里,那时的丹江并不像现在的水库那样,有着一望无际的清澈水面。它只是汉江一条普通的支流,奔腾着从家门口流过。何家这个小伙子并没有意识到,这条河会给自己的人生增添那么多的波折。

  1959年3月,何肇胜所在的下寺公社召开了一次全社大会。会上宣布,县里将选拔一批年轻人去青海省,支援西部边疆建设。

  何肇胜和大部分村民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大跃进中,持续的大炼钢铁之后,饥荒已经初露端倪。相比之下,通知中描述的青海生活更加令人向往:去的人每个月都能吃“国家供的粮食”,还能拿工资。

  当何肇胜回忆起自己当年写在志愿书上的豪言壮语时,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嗓门也大了起来:“我志愿到边疆去建设祖国……”

  年轻人并不知道,自己前往青海的真正原因不是“支援边疆”,而是为正在修建的丹江口水利工程做准备。在此之前一年,周围17个县的10万名民工通过一场“腰斩汉江”的大会战,依靠人力投掷的粘土、沙石,土法建成了一道大坝。在“大跃进”干劲冲天的气氛中,湖北省甚至提出设想,希望将丹江口水库工程提前在1959年完成,“放一颗巨大的卫星,向国庆十周年献礼”。

  按照规划,工程完成后,水库的水位会上升到170米,周围几个县的村庄都将沉入水底。面对紧迫的移民任务,何肇胜所在的南阳地区领导最终想到办法,组织原本没有“支边”任务的村民们前往青海,支援边疆。

  “这都是后来才知道的事情。”何肇胜说。稀疏的白发短短地贴在他的头皮上,被午后的阳光勾出一层金色的光晕。

  52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头,准备在一个“新天地”里大显身手。那年4月,他和老婆郭富琴因为“身体好、劳动力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获得批准,和500名年轻人一起,带着对“吃公粮”的憧憬,踏上了离家的路。

  这是一场漫长的迁徙。除了用作路上口粮的10斤馍干,人们不能携带任何行李。他们先徒步走了一天一夜,来到汽车站,然后坐汽车到了最靠近铁路的许昌市。在那里,年轻人们领到了对抗高原严寒的被子、棉袄,然后登上开往西部的列车。

  在那之前,何肇胜从没有坐过火车,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那个“比自家房子还大”的车厢,其实是货车。当时,500名年轻人按性别被安排在两节车厢里,角落摆着一只马桶,上厕所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周围没有窗户,除了一扇门和几扇顶窗,没什么能透气的地方。

  如今,这些经历只被他轻描淡写地提起。饥荒中,村里差点有人饿死,相比之下,“这些苦不算啥”。“更何况,那时候我还年轻。”老人笑道,“又不像现在年纪大了,怕死在外面。”

  5天5夜之后,火车到达兰州。他们很快又换上了大卡车,在车斗里坐了两天,才到达最终目的地: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

  被安置在一间饭店暂时居住下来时,念过5年小学的何肇胜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路边横幅的标语内容,写的不是“欢迎支边青年”,而是“欢迎河南移民”。

  “我们不是来支援边疆吗?咋变成移民了呢?”何肇胜急了,赶忙向管理他们的负责人打听。

  很久之后,他才得到回复:“河南人多,青海人少,我们要搬到这边来帮他们搞建设。”

  1959年,共有来自丹江口库区的8000余名青年被确定为支边移民。前后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和1万多名家属一起,从中原腹地的故乡,迁移到了2000公里外的青藏高原上。

  不去新疆了,所有移民全部回家

  当一个人上了年纪的时候,过去的一切痛苦仿佛都变得不重要了。何肇胜的感觉尤其明显。他跟晚辈们一遍又一遍讲起自己过去搬迁的经历,可语气中却带着“为国家做贡献”的莫大骄傲。

  为水库搬迁了大半辈子,老人自己并不清楚这水库的来历。1952年,时任水利部部长的傅作义和苏联顾问布科夫一起来到汉江调研。在这次勘察中,同行的百人专家组一致认为,两岸山峦绵延的丹江流域,是建大坝、修水库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一年后,毛泽东在探讨三峡工程时提出了另一个设想:“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能不能借一点给北方?”在这一“南水北调”的最初构想中,丹江与汉江的交汇口,再次成为修建水库的最佳地址。

  可对于何家一样祖祖辈辈生活在丹江畔的人们而言,这些消息,他们至死也无从知晓。

  1958年6月,湖北省和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联名向党中央、国务院报送丹江口水利工程的设计方案。水库还被赋予了浓厚的政治意义:它是新中国第一个自主设计、自主施工的大型水利工程,同时,还背负着“为三峡练兵”的使命。

  按照当时的规划,水库将淹没湖北、河南的3个县,共有38.3万人需要移民。就在何肇胜和老婆移民青海的第二年,他的父母也按照组织要求,搬迁到青海循化的这座农场里。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何肇胜一度觉得,生活要重新展开了。因为“懂文化”,他被任命为连队文书,享受连级干部待遇,每月工资35元。他领着一同迁来的移民在农场里垦荒,并且在1961年有了自己的大女儿。

  当然,他也常常会怀念起老家。最起码,家里气候好,一年能种两季庄稼,而寒冷的青海只能种一季。每当这时,他就不断安慰自己:“其实这儿和家里没什么不一样,青稞就相当于小麦,胡麻像芝麻一样可以榨油,洋芋和家里的红薯也差不多嘛!”

  可移民的问题却不断显露出来。当地农场土地贫瘠,气候干燥,移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困难。根据当地移民局干部所作移民志中的记录,短短一年之内,约有5000名移民非正常死亡。许多人趁着晚上偷偷逃跑,最后却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1961年,何肇胜在农场接到了新指示:青海不适合办农场,所有移民全部迁往新疆。不过,等他们把所有东西集中起来准备出发时,省里却突然来了第二道截然相反的命令:不去新疆了,所有移民全部回家。

  当时已经是连级干部的何肇胜看得出来,“这肯定是中央的命令”,但没有人给他更多解释。事实上,直到今天,对于当时家乡库区发生的那些变化,他仍然一无所知。

  1958年到1961年,为了追求工程进度和工作量,干劲十足的工人们将各种原料填入大坝,其中包括石渣、软土,甚至连装沙土的竹筐都填了进去。1961年底,水利部的质量检查组发现,大坝上有17条性质严重的“基础贯穿裂缝”,而全部的裂缝加起来,一共有2463条。

  1962年,中央召开了七千人大会,纠正大跃进中的错误。会后第二天,作为“错误”之一的丹江口水利工程被要求暂停。青海移民随即接到命令,开始返回家乡。

  3年的时间,铁路已经通到西宁了。他们徒步5天走到西宁火车站,坐火车到许昌,然后领了10元路费自己回家。等回到自己阔别3年的老家时,何肇胜清楚地记得,“刚好赶上秋天收苞谷”。

  一些现实的忧虑也掺杂在回家的强烈喜悦里。何肇胜发现,家里的房子还在,可里面祖辈传下来的家具,有些已经被人搬走,另一些则被丢到了大炼钢铁的熔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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