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黄桂莲杀夫案与前不久审理的“慈母溺死脑瘫双胞胎儿子”案相联系，冠以“善良的罪犯”。

　　文/罗灿   口述/徐辉

　　2011年6月28日，听到我的宣判后，戴着镣铐的黄桂莲放声痛哭，恳求着对我说：“请法官大人告诉我女儿，让她好好生活。”一个叮嘱女儿好好生活的女人，怎么就狠心将农药递给了丈夫呢？

　　蹊跷死亡

　　一接手审理黄桂莲杀夫案，我就注意起这个案子的侦破经过。

　　2010年11月8日凌晨，长期卧床的秦某死在了北京市朝阳区的暂住地家中。为了对父亲的尸体进行火化，秦某的女儿到村委会开具死亡证明。村委会主任告诉她，开死亡证明需要找派出所。于是，她就打电话给派出所称，家中有人死亡。

　　接到报案后，派出所的民警李警官等人迅速来到了秦某的暂住地，并对现场进行了勘查、提取相关物证，还拉走秦某尸体进行检验。

　　几个小时以后，秦某的尸体检验报告出来了，警察发现秦某胃内含有有机磷(敌敌畏)毒物。“这应该是一起故意杀人案件。”经验丰富的李警官迅速作出了自己的判断。随后，他又来到现场，结合对现场周边及黄桂莲等人的访问，排除了秦某自杀的可能。同时，警方得知秦某与他人无矛盾及经济纠纷，案发时只有黄桂莲和女儿在场，他人无作案条件。“黄桂莲与其女儿有重大作案嫌疑！”李警官马上向主管领导汇报了此案，并在当晚8点多将黄桂莲及其女儿进行了刑事拘传。

　　贤妻良母

　　黄桂莲是冷血的杀夫女人吗？答案完全相反。在审理案件过程中，我倾听了家属意见，并仔细阅读所有卷宗后发现，在众人眼里，黄桂莲其实是一名贤妻良母。

　　49岁的黄桂莲是河南省罗山县人，初中没毕业。她和丈夫秦某18岁相识、20岁结婚。结婚后，黄桂莲发现秦某身体不好，去医院诊断才知道，秦某没有生育能力。1989年，秦某和黄桂莲抱养了女儿。

　　抱养养女后不久，秦某就病倒了，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小脑萎缩。小脑萎缩是秦某的家族遗传病，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都先后患上了这种病。小脑萎缩患者病情只会越来越重，最后死亡。作为妻子，黄桂莲只身担负起照顾秦某和家庭的重任。

　　在女儿的记忆里，从自己小时候开始，母亲就带着父亲到各处的医院看病，为此家里花了不少的钱。虽然父亲卧病在床这么长时间，母亲多少有意见，但也只是嘴上和亲戚、邻居念叨一下，实际上对父亲挺照顾的。“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感情还可以。”这是黄桂莲女儿对父母间感情的评价。

　　黄桂莲的小姑子也对这个嫂子很是敬重。她说，以前秦某的母亲在世时，也患小脑萎缩症，黄桂莲一直毫无怨言地照顾婆婆。后来，秦某又患病了，在他长期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下，黄桂莲仍能一如既往地精心照顾丈夫，并抚养女儿，确实很不容易。

　　黄桂莲的房东也说，黄桂莲虽然有时候也唠叨几句，说自己命不好，但是对秦某还是照顾得比较周到，算是贤妻良母。作为女人，做到这样的确让人既同情又敬佩。

　　正因为黄桂莲任劳任怨地照顾生病的丈夫，她户籍所在地的44名村民出具联名担保书，证实黄桂莲在案发前一直精心照顾秦某患病的奶奶、婆婆及秦某本人，表现一贯良好，请求法院对黄桂莲从宽处理。

　　秦某的四个兄弟姐妹也亲笔书写证明，证实黄桂莲案发前的良好表现，表示对黄桂莲的谅解，放弃对黄桂莲提起赔偿诉讼，请求法院对黄桂莲从轻、减轻处罚。

　　致命农药

　　1995年，秦某全家来到了北京，以卖早点为生，租住在北京市朝阳区的平房里。2002年，秦某病情加重，身体不能动弹，每天躺在床上，只能自己喝水吃饭和在屋内上厕所。有时能坐会儿，但不能下床，不能外出工作。

　　自2008年春节起，秦某因浑身疼痛天天睡不好觉，经常在夜间大声叫喊，影响周围邻居休息，导致邻居和其他房客意见很大。房东多次找秦某和黄桂莲，说其他房客都睡不好觉，让秦某注意点。

　　2010年10月，因为其他租户反映强烈，房东又找到了秦某和黄桂莲，说不再收房租了，要求秦某一家在当月搬离。秦某一家人都不想搬家，黄桂莲就买了止疼药给秦某吃，让他别再叫唤了。但是秦某还是每晚不断地喊叫。

　　黄桂莲究竟是亲手给丈夫喂下农药还是只给丈夫提供农药呢？两种行为可能导致不同的定罪量刑。因此，我非常注意查明案件事实。

　　对于自己的病情，秦某很清楚，这是绝症。病痛的折磨让他不堪忍受，对家人的拖累和对邻里的侵扰更让他觉得自己活着完全是负担。秦某多次要妻子和女儿为自己购买毒药，用来自杀。黄桂莲的女儿回忆说，父亲经常对母亲说：“我真的不想活了，求求你给我买点儿农药，我自己死了，也不拖累你们。”秦某的姐姐也说，尤其是最近一两年来，秦某老是说他受不了了、不想活了，要求黄桂莲让其自杀。但是，黄桂莲并没有真的按照秦某说的做。有一次，秦某又催黄桂莲给自己去买农药。黄桂莲一赌气说这就给你买药去。秦某就骂：“你不给我买药就不是人！”不过，黄桂莲知道这始终只是丈夫的气话。

　　2010年11月8日凌晨3点多，因为病痛，秦某又开始呻吟，隔壁被吵醒的邻居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想起房东要求搬家和邻居的白眼，女儿对秦某说：“你怎么这样啊，自己人都难以承受，何况街坊邻居。”黄桂莲也接过话说：“你别理他，明天我就给他买耗子药去。”秦某却回答：“我谢谢你。”

　　话说到这里，黄桂莲顿时将压抑的怒气转化为赌气的行为，顺手将桌子旁边的敌敌畏瓶子抄起，把约2厘米高的敌敌畏倒在一个蓝花玻璃杯中，放到了丈夫床边，说了句“有本事你就喝”，然后离开。

　　秦某看清了，妻子倒的是农药，虽然敌敌畏刺鼻味很大，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拿起玻璃杯，将敌敌畏喝下。

　　见到丈夫果真将敌敌畏喝了下去，黄桂莲赶紧上前将玻璃杯从丈夫手中夺下，把玻璃杯和敌敌畏的瓶子扔到一个红色塑料桶里。接着，黄桂莲赶紧把女儿叫起来，母女二人帮秦某用一个不锈钢杯灌水，想让秦某将敌敌畏吐出来。但秦某已经开始呼吸困难、口吐白沫。

　　一看出事了，黄桂莲很紧张，就让女儿给她姑妈和叔叔打电话，说自己给秦某喝药了。女儿提出送秦某去医院，黄桂莲看着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秦某说：“你爸快不行了，不用送了。”于是，黄桂莲和女儿呆坐在家里直到秦某没气。

　　法不容情

　　庭审过程中，我特别认真观察了黄桂莲的认罪态度。“我真的很爱我的丈夫，很爱这个家。”回忆起案发当天，黄桂莲不断念叨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说，丈夫以前多次喊着要死，但自己总是劝他，从没想过让他死。

　　2011年6月28日，黄桂莲杀夫案在我院一审宣判，围绕这起案件的焦点，我们在判决书上均作出了阐释。法院认为，黄桂莲案发前能够长年坚持扶养、照料患重病卧床的丈夫。丈夫不堪忍受病痛折磨，案发前多次有轻生念头。黄桂莲与丈夫发生争吵后不能正确处理，明知敌敌畏系毒药，仍将敌敌畏倒入杯中提供给丈夫，由丈夫自行服下，并导致丈夫服毒死亡，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依法应予惩处。鉴于黄桂莲所犯故意杀人罪是在双方发生争吵时激情而为，案件系因家庭纠纷引发，且情节较轻，黄桂莲归案后能够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认罪悔罪，死者的亲属对黄桂莲均表示谅解，请求法院对其从宽处理，故对黄桂莲予以从轻处罚。据此，判处黄桂莲7年有期徒刑。

　　“我不上诉了。我感谢法官！”黄桂莲在听到自己刑期后，失声痛哭。看到旁听席上的女儿，黄桂莲哭着说有话要对女儿说，女儿见状也哭倒在地。宣判后，黄桂莲表示：“我过去不懂法，通过审判，我认识了自己罪行的严重性，我会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归社会。”(黄桂莲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9月下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