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申敏夫妻与孩子们的合影

2002年申敏夫妻与孩子们的合影

孩子们都已长大，在家写作业

　　昨天，申敏吃过一片止痛药后靠在病床上开始接受记者的采访。十年前的一个冬夜，记者踏着满是冰碴的小路，走进这间农家小院，当时申敏收养的五名弃婴一起染上了肺炎，已经家贫如洗的夫妇俩无奈下给报社打来求助电话。再次走进申家小院，当年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而申敏夫妻却两鬓苍白、疾病缠身。

　　■行动地点：河北固安西宫村

　　■行动背景：1998年深秋，固安县乡村医生申敏从浓雾中捡回一名先天唇腭裂的弃婴。此后几年，派出所、民政所等又陆续将10名弃婴交由他们夫妇抚养。由于这些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先天缺陷，这些年来申敏、李凤月夫妇为他们四处奔波，举债治疗，几乎倾家荡产。2002年12月30日，申家当时收养的五名弃婴同时感染上肺炎却无钱治疗，情急之下，申敏给本报打来电话求助。记者当晚赶赴固安采访。

　　后来他们的事迹被多家媒体报道。在2007年，李凤月还荣获全国妇联评选的全国优秀百名母亲称号，申敏则被评为廊坊十大道德模范和感动廊坊十大人物。就在这一年，整个固安县掀起了学习申敏、李凤月夫妇扶残救孤事迹的高潮。现在，那些被申敏夫妇收养的弃婴们已经长成了半大小子，而申敏却因多年过度操劳躺倒在了病床上。十年后，记者再次来到固安县西宫村，寻访这个特殊的家庭。

　　■行动记者：李晨

　　■中止手术治疗

　　嘎子放学一回家就抱着妈妈，一个劲儿地撒娇。“哪一个都跟我这么亲。”李凤月搂着儿子说。可心在家中排行老五，申家目前收养的唯一一个女孩，十年前记者见到她时还是2个月大的女婴，由于最得妈妈的宠爱，现在即使在几个年长的哥哥面前也显得十分“霸道”。老三白胖学习不太好，可为家里干起活最卖力气，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他总是冲在最前头。小骚子的学习成绩好，家中贴满了他的奖状，就是从小尿炕的毛病一直没好。

　　贝贝是申家收养的老大，因为先天智力发育问题待在家里不上学，但看到弟弟妹妹们回到家里就特别高兴。5岁的小宝是现在申家最小的孩子，长相周正，患有先天性癫痫。申敏夫妇带他到城里做了核磁，结果发现在他的大脑顶部有一层结痂，到现在他也不会说话却很好动。小宝经常会给家里惹些麻烦。最危险的一次发生在去年冬天，小宝用火柴点着了自家厨房，幸亏李凤月发现及时，差一点整个房子就烧没了。

　　去年，大女儿申大为从石家庄完成牙科学业，贷款一万多买了一套简单的牙医设备回到父亲身边，申敏的诊所在衰败十余年后逐渐有了起色。而此时，申敏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差，腰椎的病痛折磨得他已经无法正常走路。就在3天前，由于没凑够7万元的手术押金，申敏从廊坊的一家医院回到家中，中止了这次治疗计划。“我现在挺愁，真不知这病该不该治下去？”

　　■一个决定带来的改变

　　眼前的这一切要回溯到十四年前申敏做出的一个决定。为了这个决定，申家欠下4万元债务，原本舒适、安逸的生活变成了负担重重，负债累累。

　　1998年10月31日，固安县被一层浓雾笼罩。6点半，申大为像平时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大为出去没多久，我就听见大门咚的一声被撞开，她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申敏回忆，当时妻子李凤月问她要拿什么东西？“妈，村头有个小娃娃被人扔在那”。“这么冷，要不咱先弄家来吧，”李凤月没等大为说完就回答。听自己妈这么一说，申大为扭头骑车就走了。

　　申敏这时也猛的起了床，赶紧找衣裳穿，“当时我突然觉得腰上一阵剧痛，也没顾上许多，只穿了一只袜子就登上三轮车奔村头去了。”这天雾大得有些出奇，申敏说自己当时边骑边扯着嗓子喊，怕被车撞到。

　　等申敏到了村头后看见，申大为已经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回到家中，申敏发现婴儿浑身冻得黑紫，正在一口一口地倒气，再仔细看，发现这个小男孩的嘴有些畸形。“有个小豁子儿，我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取下，结果一拧哗哗的直流水。”李凤月赶忙把孩子搂在怀里用身体来为他取暖。申敏买回了奶瓶和奶粉准备喂婴儿吃饭，结果发现因为豁嘴根本用不了奶瓶，只好再用勺一口一口地喂。

　　附近村民听说申家捡了个男孩，有心想要的就都过来看。申敏记得，当时家里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把孩子扒过来翻过去的瞅。最后又都觉得孩子有缺陷，就又都不要了。当晚申敏夫妇俩商定，“这孩子谁也不给了，就咱自己养”。也就在这一天，申敏发现自己的腰椎出了问题。

　　第二天，申敏把捡到弃婴的情况告诉了村支书，当天民政所来了人，要申敏在收养前写个字据，保证将来不虐待孩子。申敏高兴地给他们写了保证，并给这个孩子起了大名——申博学，入到申家的户口中。

　　申家收养的第二个弃婴嘎子是在一年以后。1999年11月11日，派出所给申敏打来电话，问他派出所里有个被遗弃四次的弃婴能不能养。申敏到派出所一看，也是个小豁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把嘎子带回家时，他的小眼睛滴溜溜盯着天花板乱看”，申敏说，有了照顾贝贝的经验，养起嘎子来就特别有经验。由于长时间没人给嘎子换尿布，小屁股都沤烂了。申敏用农村的土办法，把沙子在饼铛上炒，直到变成红色，然后再把沙子晾到不凉不热的时候灌到嘎子的裤裆里，没几天嘎子的小屁股就长了肉皮。

　　在那段时间，申敏、李凤月的善举让更多的弃婴被送到这个家庭。2002年的6月、7月和11月，白胖、骚子和可心先后成为申家的成员。2007年7月，申家又收养了一名先天性癫痫弃婴小宝。

　　■给孩子治病

　　由于申敏收养的孩子都有先天缺陷，给他们治疗成为申敏夫妇俩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手里有点钱就得算计着给哪个做手术”，申敏掰着手指回忆起这些孩子一次次的手术经历，“贝贝前后6次手术，嘎子3次、白胖3次、可心3次、骚子3次”。一次申敏、李凤月带着贝贝和嘎子去天津做唇腭裂手术，回来时下起了大雪，家中的暖气管都被冻裂了，一家那晚只好在屋子里拢堆火，凑合了一宿。

　　贝贝不但有唇腭裂，还有先天性巨结肠，申敏在他的身上没少费心，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家庭的感情也非常深。刚抱回家时，贝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吃东西。一次姥姥从山西带回一袋某牌子的奶粉，发现贝贝特别愿意吃。“甭管什么，得先让孩子吃不是”。1999年开始，申敏几次往涿州、北京跑，就想买到这个牌子的奶粉喂贝贝吃。最后在涿州的一家市场里，申敏终于找到，一直喂到断奶。

　　就这么贝贝长到了三岁，又开始不解大手了，经常是几天才拉一回。急得申敏赶紧带着他往北京跑。“那段日子，孩子是憋得难受，我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俩都是整夜睡不着。”北京的医生给贝贝做了洗肠治疗，病情开始有所好转。医生还让申敏跟护士学习洗肠技术。那两年，申敏每天晚上不管多累也要给贝贝洗一次肠，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2009年。

　　申敏眼看着贝贝越来越瘦，总觉得这样每天洗肠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攒了点钱后，就又带他来到北京求医，这次儿童医院给贝贝的治疗方案是做了巨结肠手术。北京的一位好心人赵阿姨在得知情况后，主动给贝贝支付了手术费。这次手术非常成功，申敏现在记得自己在手术室外等候时的那种心情，“真是差点就哭了出来”。

　　骚子是先天性脐膨出患儿，在被申敏收养时，他的小肚皮上只有一层薄薄的内膜，没有皮肤覆盖。“这孩子花多少钱将来也治不好”，很多人都曾对申敏说过这样的话，申敏却偏偏不信。2002年7月，他找到北京电视台，求媒体帮助呼吁。结果申敏夫妇收养弃婴行为感动北京观众，3小时就捐出6万元，小骚子的手术得以顺利进行。现在他已经跟其他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申敏陆续收养了11名弃婴。有3名因先天疾病死亡，2名因病情特殊送到专业福利机构抚养，6名一直在申敏家长大。

　　■跟政府算账？还是为政府争光？

　　申敏夫妇的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有人理解，有人不屑。

　　申敏夫妇的膝下有两男一女，大儿子开始对父母的做法有些情绪，觉得破坏了自己原有生活。2007年夏天，申敏带着几个孩子到北京治病，由于找不到旅店，几个人就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申敏一边给几个小孩轰蚊子，一边与老大聊天。“那次我跟他说，要他以自己的学业为重，不要多考虑别的，父母的行为将来会理解的。这次谈话后来还真管用，现在他跟哪个孩子都跟亲的一样。”

　　2003年，固安县民政局局长和镇党委书记一起到申敏家探望，事后还为其中的两个孩子解决了低保问题。但也有个别领导认为，申敏做的事给当地政府抹了黑。2005年，河北一家电视台到固安采访申敏的事迹时，一位县民政局副局长在接受采访时说，申敏的行为给政府都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件事让申敏感觉特别委屈。

　　2005年，申敏接到通知，要他带着几个孩子到石家庄参加民政部部署的“明天计划”康复手术。申敏在石家庄期间，壮着胆子给省民政厅打了电话，想询问一下能不能把另外几个孩子的低保也办了。让他没想到的是，电话另一头的工作人员十分客气。“他们可能知道我的情况，很痛快就说，过不了多久县民政局会通知你的。”

　　回到家后，申敏左等右等一直都没消息，于是又去县民政局打听。当时双救股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申敏，“无论你找到哪，最后也得是县民政给你办”。“又过了一个多月，上次在电视采访里说我给政府抹黑的那位领导带人来到我家。一进门就对我说，打电视台一报道，我就知道你将来得跟政府算账”，申敏回忆，当时自己毫不示弱，“我之所以能做这些好事正是受党教育多年，是为政府争光，你个人怎么能代表政府？”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临走时，这位领导撂下句话，“你的事情我们得再回去研究研究。”结果第二天一早，申敏就接到县里通知，让他过来领低保证。

　　■市委书记的关怀

　　2006年，乡妇联让申敏提交了一份李凤月的事迹材料，几个月后，申敏正在地里干活，从收音机里听见了妻子的名字。这年年底，李凤月被邀请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首届中国百名优秀母亲表彰大会。“真没白去，到那还跟国家领导人合了影，”申敏说。

　　2007年的春节，申敏夫妇作为廊坊十大道德模范和感动廊坊十大人物，带着孩子受邀参加廊坊电视台的节目。申敏记得，当时市委书记王增力就坐在他们的前排。“当时书记和我握了手，但那次我们没合影也没说话”。

　　春节过后，廊坊电视台打电话给申敏，询问了解情况，后来申敏得知那是为王书记到他家做客打的前站。“书记来前，镇政府搬来了沙发，还派人擦了玻璃。就连街两边的垃圾都清理了。”这年4月6日，廊坊市委书记王增力带着几位副市长一同来到申敏家探望。“那场面，县里的各大局的局长都没地方坐，只能站着。”申敏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王增力对他说：“作为普通农民，你替政府承担这么多的责任，我代表市委、市府向你感谢！”王增力还当场让站在一旁的固安县委书记、县长表态，要他们把申敏家的事情照管好。“临走时，王书记给我2万元的慰问金”，提起那段往事，申敏到现在还是十分激动。

　　市委书记走后，固安县掀起了宣传学习申敏、李凤月的高潮。县里出资35000元为申家装修了三间北屋。“那阵子县委门口的宣传栏里都有我俩的照片”。让申敏有些遗憾的是，仅仅几个月后王增力就离开廊坊，调任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2009年夏天，小宝因为患风疹在固安县医院住院。申敏想起自己最后收养的两个孩子低保一直没给办，于是从县医院抽时间来到县委门口，请求见主管民政的副县长反映情况。“县委的门卫就是不让进，我当时怎么求也没用，最后一个保安队长出来，告诉我有事情可以到对面的信访局里说。”申敏在信访局递交材料后不到半个月，民政局就通知他来领低保证。“事情算是办了，不过把民政局的人算是得罪苦了，咱本来是想跟领导汇报下情况，哪知道去到信访局就算告状了。”

　　■丧失爱女之痛

　　今年年初，申敏、李凤月收养的最小一个女孩申海为去世，给夫妇俩精神打击不小。申海为是2009年3月26日最后一个来到申家的弃婴，当时差不多已经有一周岁大。那天中午，申敏刚离开诊室没一会儿，回来就发现有一个小孩被放到了屋里。“头大胳膊腿小，来时会叫爸爸了。”申敏追出去没找到人，后来听说有个老头提前几天就来探过路。

　　申敏带女婴到医院检查，发现是先天性脊椎裂。“别看这孩子身体有残疾，可特别聪明懂事，尤其是李凤月跟她的感情特深。”去年入秋，小骚子发现申海为有一条胳膊一条腿不能动了。申敏带着她到北京治疗，医生们建议，治好的希望渺茫，不如回家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申敏又带着孩子回到家中，联系其他慈善机构寻求最后的一线希望。

　　今年1月初，申海为感染上了肺炎，嘎子陪着妈妈一起守在医院照顾这个最小的妹妹。“嘎子这孩子也是几天几夜没睡。海为醒了后还安慰他妈说，到城里的医院看病，看大汽车，给买好吃的。”1月6日，医院征求申敏意见，希望他能面对现实。“但放弃治疗这话我始终说不出口，还想着能往北京送，只要能救她一条小命”，结果在把海为抱上救护车的楼梯上，就马上出现病危症状，医生又赶紧把她拉回来抢救。

　　最后申敏决定，让海为回家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在救护车上，申大为一个劲地拍海为的后背，想让她多活一会儿。我不忍孩子受罪，就跟大为说，你别拍了，一会她就能睡着。”申敏记得大为的手一停，没一会儿海为就走了。

　　这天下午，申敏买来一口小棺材，给海为穿好衣服，把她生前的玩具放进棺中，埋进自家的地里。按当地风俗，几天后申敏、李凤月又为深海为圆了坟。申敏告诉记者，这14年来，他们饱尝了人间的天伦之乐，也遭遇过丧失爱女之痛，但对于十四年前起做出的那个决定，至今没有后悔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