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为送别亡夫徒步6小时走塌方山路

　　一位救援者讲述地震时如何将车内的人救出。本报记者潘之望摄

　　沿着洛泽河往上，20公里的山路，串连起沿河而建大大小小20多个村庄。这条盘山沿河而建的山路，是临河而居4万多人衔系情感的纽带。“9·07”地震的瞬间，壁立千仞山头滚落的无数巨石，疏松滑落的漫天红土，生生将这条纽带扭断。

　　为了纽带那头的亲人，曾有那么一群人，冒着余震不断的石雨土雾徒步前行，他们豁出命去，只求见自己的亲人。

　　生离死别

　　那场诀别，来得那么突然，她却不能，陪在他的身旁。

　　20多年前的邓云波，居家搬迁到了洛泽河镇虎丘村一座小山脚下，而山头上，就住着梅子。

　　这个笑容可掬的年轻人第一次出现在梅子的面前，就让她觉得“心慌慌”。相恋两年后的一个清晨，他和她领了结婚证。

　　两人婚后搬到了彝河镇的水泥厂，并育有4个孩子，3个女孩一个男孩。随着孩子们的学费供应吃紧，2008年，这个父亲果断地借了17万元，买了一辆三菱客车，干起了班车司机，每天往返于水泥厂与彝河镇之间，20公里的路来回得花两个小时。

　　梅子是车上的售票员，一家人的生活有了起色，还上了7万的借款。

　　9月7日上午，夫妻俩一起发车去了彝河镇，邓云波见乘客不多，就让妻子去镇上租的房子去做午饭，自己独自驱车回水泥厂。

　　梅子说她可能要后悔一辈子，当时没有坚持和他一起回水泥厂，因为那场诀别，来得那么突然，她却不能，陪在他的身旁。

　　他在等我

　　从彝河镇到水泥厂的路全是塌方，交通全断，她不管，说一定要见他。

　　11点19分，在家做饭的梅子感觉到了强烈的地震，奔逃出房子的她马上给丈夫电话，呼叫转移。疯狂拨了几十个水泥厂邻居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法接通。

　　在焦灼中等到下午2点59分，手机突然进来了一条短信，提示音如雷声般将她从极端紧张中惊醒，是班车车队同事发来的，就三个字：“你上来”。

　　梅子的心脏突然有被揪的感觉，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她不敢再想下去。5分钟后，接到妹夫的电话，那头一个哭腔：“姐夫，被石头砸死了。”

　　梅子感觉自己身体“溶了”。她满脸的眼泪，站起来就往外走，她说，她要去见他。妹妹说，不行，上不去了，从彝河镇到水泥厂的路全是塌方，交通全断，“神都上不去”。

　　她不管，说一定要见他，她甚至说出了这辈子最肉麻的话：“他在等我。”

　　妹妹哭着塞给她一瓶水，20公里的路，步行会渴的。

　　梅子接过水，晃晃悠悠地上了山路。

　　你不要命了

　　几个救援人员发现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在石头雨中毫不躲闪。

　　步子像踩在落叶堆般绵绵的，她感觉自己虚脱般无力，却有着不得不前进的理由。

　　越往山上走，情况越可怕。余震不断，足球大小的石头，毫无章法地从几百米高的山壁上往下滚，铺天盖地的红土尘，像沙尘暴般凶猛，这段她和丈夫每天都要跑3个来回的路，早就被全部摧毁。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但那时，她却执拗地如一个孤魂，要与上天较较劲。

　　几个救援人员发现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在石头雨中毫不躲闪。一个汉子一把拽住她的手，吼道：“妈的，你不要命了！？”

　　汉子死活不让她再往前走了。梅子哭着求他，鼻涕眼泪横流，她说：“我要去见我丈夫，最后一面。”汉子觉得她疯了，紧紧捏住她的胳膊，不准备放手。

　　梅子真如疯了般，开始挣扎，她不知哪里来那么多力气，像要和汉子拼命：“我一定要去见他，求求你了。”

　　汉子被她那声嘶力竭的哭喊震慑住了。他放开了她：“你跟着我，我送你过这段塌方。”梅子跟着他，翻过了十几米高的塌方乱石，他说，前方的路更难，他只能送到这了。梅子千恩万谢，目标坚定，继续前行。

　　陪他更好

　　看到梅子那两只鲜血淋漓的脚时，大家全都明白了：这个妻子，是豁出了命地走来的。

　　一路上的梅子，呜呜咽咽地哭泣不断，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她感觉不到渴，喝了半瓶的矿泉水也被扔掉。她感觉不到累，全身无力手脚却机械地前行。

　　原来穿着长裙和凉鞋的她，在攀爬巨石间，裙子被钩破，凉鞋帮子断裂，脚丫常蹭出鞋面，两只脚被石头磨得血肉模糊。她看见前方有滚石，她就停一停，等到石头不落了，她就飞快地往前冲，她对自己说，老天让她过，她就过；不让她过，她就去陪他。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滑落，“如果去陪他，更好”。

　　走了6个小时，已经是晚上9点，她终于在水泥厂的房子里见到了他。

　　邓云波已经被亲戚们打理过了，剃了头，换了一身全黑的衣服，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但她真真地看到，躺在床上的丈夫，右手臂已经没了皮肉，两腿折断，头顶有个大坑。

　　她开始抱住他大声地哭，亲戚们却被这个闯进来的女人吓得退了几步，这个女人满身的泥灰，像泥塑一般全身都在落灰，泪痕将脸上的厚土切割得千沟万壑，他们不敢相信是梅子，因为道路早已完全中断，没人可能上来。

　　当看到梅子那两只鲜血淋漓的脚时，大家全都明白了：这个妻子，是豁出了命地走来的。

　　我要守他

　　那一夜，那么多次的余震，梅子像被钉住般，一刻未曾离开。

　　又余震了。墙上扑扑簌簌往下掉墙块，所有的村民早就转移到了河对岸的临时安置点。她不走，就算他已经不在，她也要守住他。

　　亲戚们强行拖她，她吼道：“他一个人怎么办？万一石头砸他怎么办？我要守他。”

　　梅子为丈夫点起了一支蜡烛，放在他的床头，她坐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晕黄闪烁的烛光下，他的五官似乎都在跳跃，仿佛他未曾离去。有土块块落到他的身上，她就走上前轻轻拂去，她对这个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的人说：“你放心，最后一刻我没守住你，现在我一定守住你。”

　　丈夫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爱意的语言，包括求婚，他只是害羞地说，想让她以后给他做饭。“我们这代人，说不出那些话儿”，但她相信，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一定是爱着的”。

　　梅子摸了摸丈夫几乎已经不存在的右手，这曾经是多么巧的一双手啊，虽然早被方向盘磨出了厚厚的茧，但总是能“变魔术般”将一切损坏的电器修好。就在他遇难的前一晚，她说手机充电器的插口坏了，邓云波将另一个已经坏了的充电器插口剪下来，细致地将两根线用胶布接到了一起。丈夫弄了好久，她就提前睡了，第二天早上，熬夜到凌晨1点的丈夫已经把修好的充电器放在了她的床头。

　　整整一夜，梅子就这么看着他，回忆他，任凭眼泪将襟前的衣服打得湿透。那一夜，那么多次的余震，梅子像被钉住般，一刻未曾离开丈夫。

　　让他安息

　　“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娃娃们都继续上学。”梅子说，只有这样，丈夫才会安息。

　　邻居雷忠顺告诉梅子，邓云波是如何去的，就在他上车准备开车的一瞬间，地震发生，山上滚落的巨石直接砸到了驾驶室上，然后，坠落到万丈河沟里去了。

　　雷忠顺走近驾驶室看，只看见了邓云波露出的背，头和脚都卡在完全挤压变形的驾驶室中。雷忠顺找了好几个帮手，将驾驶室撬开，才将邓云波拖出来。那时的他，满头满身的血，“早已经没了形”。

　　那个大石头就像瞄准了一般，稳稳当当地砸中了邓云波，她恨，她恨老天爷，带走了她那个忠厚得从来只懂得包容别人的丈夫，“那么傻乎乎的他，为什么要带走他？”

　　他留下了4个儿女，还有3个尚在学校读书，还留下了10万元买车的欠款。这是怎么样超负荷的重担，让她一个人担上肩头？

　　“退学吧。”有亲戚给她建议。这个女人却一口回绝，她说，三女儿在考高中的时候，成绩不好需要交高额学费，每个学期6000元。梅子当时都退缩了，丈夫却说：“咱们就算吞糠咽菜，也要让娃娃上学。”

　　“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娃娃们都继续上学。”梅子说，只有这样，丈夫才会安息。她准备先去找个小买卖干，并同时打几份工。

　　9月9日，最后一夜为丈夫守夜。门口鞭炮轰鸣，土灰弥漫，忙碌时，梅子就穿梭在祭拜的人流中；不忙碌时，她就坐在矮条凳上，眼光定定地望着前方。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什么，握得关节发白，像宝贝似的。她时不时打开手掌，去低头凝望时，大家才能看到，那是一个普通的手机充电器，只是它的线头，被胶带缠绕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