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物】
何智民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西关村 村民
段军娃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
武力娃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
段军娃邻居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
唐文文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
唐文文邻居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
武力娃哥哥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
方荣国父母 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
方荣存 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
大鹏
毛金邦 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派出所 所长
陈国桥 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
陈国桥妻子 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
罗先强 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
冉立清 陕西省安康市
李本桥 陕西省安康市
路军纪 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县公安局副局长
刘小威
梁 宝 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公安局
【正文】
何智民(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西关村 村民):师傅,给我帮帮忙,孩子给我找一找,给你个名片,给我找找啊。
解说:正在发寻人启事的老汉叫何智民,是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西关村人,他37岁的儿子何文在2010年6月突然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何智民:大家都给我找找我的孩子,大家帮帮忙,谁见到,找到了我的孩子,我有奖励,我还给他奖励,给他钱。
解说:儿子丢了两年,何智民找了两年,很不幸,他37岁的儿子是个智障孩子。
何智民:安康哦。
解说:和他一起的叫段军娃,他是何智民现在找儿子的惟一希望。段军娃自称他曾经和何文一起,被强迫在好几个砖窑做苦工。他们这次要去找何文的地方是两百公里外的安康市,那是段军娃最后一次见到何文的地方。“何文还活着”,这是何智民从段军娃那里得到的最好的消息;而坏消息则是何文在逃跑时腿被打断了,这让何智民找到儿子的心情变得更为急切。
何智民:同志啊,去安康。
售票员:最早十二点半的。
何智民:最早。
解说:两年了,何老汉一次次充满希望地出发,却一次次失望而返,这一次他能找到儿子吗?
何智民:同志,军娃在哪个窑里呢?
村民:在那个窑。
解说:段军娃住在离三原县30公里的新兴镇,家里有兄弟和母亲。但是,他几乎不怎么回家,而是借住在新兴镇的一个窑洞里。
何智民:军儿,在屋里呢,叔我给你帮了这么大的忙,你一天只睡觉。
解说:段军娃是何老汉在寻找儿子的时候偶然打听到的。2010年以前,他曾经被一个姓方的安康人控制长达一年之久,在何智民看来,段军娃除了说话不清晰,智力上没有问题。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见过何文?
段军娃(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在高陵县黑砖厂见。
记者: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段军娃:他在砌窑。
记者:你见到何文的时候,你觉得他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段军娃:腿打破了。
记者:谁打的?怎么打的?
段军娃:老板打破的。
记者:老板打的?
段军娃:生活很苦,身体还带伤。
解说:这是段军娃告诉何智民关于何文的消息,回到家里的时候,段军娃身带伤残,邻居也是亲眼所见。
段军娃邻居(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这娃(以前)灵性,以后被带到黑砖窑以后被打成傻子了。
记者:那时候你看他的嘴什么样?
段军娃邻居:嘴都翻成两瓣了。他被打了以后,腿上叫我看,把腿上给打的(烂了),说话不真(清楚)了。
解说:在这个村庄里,像段军娃这样的人一般不太被关注,只有村里有了红白喜事的时候,段军娃才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帮忙端茶倒水,可以吃顿好点的饭菜,而平时他的来去很少有人知道。
记者:你还记得当时是谁把你带走去打工的吗?
段军娃:杨娟。
记者:当时你看杨娟长什么样?
段军娃:脸上有痣。
记者:她来跟你说什么?
段军娃:她说一个月300元。
记者: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段军娃:钱能靠住我就去,靠不住我不去,她说能靠住,就上车了。
记者:车上有别人吗?
段军娃:有。
记者:几个人?
段军娃:一共三个。
解说:除了何文,在段军娃窑洞的周边10公里的范围内,还有三个与他一起干过活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智力障碍。
记者:谁来找你?带你走的还记得吗?
武力娃(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杨娟。
记者:杨娟,你怎么知道她叫杨娟?
武力娃:她跟我说的。
记者:她告诉你了?
解说:在武力娃的描述中,依稀记得自己去过高陵县、安康市、河南省的某些地方,他清晰地记得自己被打过,是杨娟带他走的并且认识段军娃,而在唐文文的脑子里留下的却没有什么记忆。
记者:带你去做什么了?
唐文文(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新兴镇):拉砖。
记者:你去砖厂是认识的人带你去的,还是不认识的人?
唐文文:不认识。
解说:这些人的家属也都能证明这些人同一时间出走,又先后回到了家里,有些人的身上还留下不同程度的伤残,而且都提到一个叫杨娟的女人。
记者:他回来的时候他身上有什么伤什么的?
唐文文邻居:他娘娘好像说耳朵叫人给剪了一下。
记者:你在那儿是有人剪你的耳朵吗?耳朵有人剪了吗?我看看。记不记得谁剪的?
唐文文:知不道。
记者:他为什么打你?
武力娃:天黑了还有三根木头没抬。
记者:能撩起来我看看腿上吗?这里吗?这块是吗?
解说:三个人都是偷跑回来的,而且,三个人的智力状况都有所下降。
武力娃哥哥:现在彻底糊涂了。
记者:去干什么了?这一年。
武力娃哥哥:他说是抬木头呢。
记者:到哪儿?
武力娃哥哥:他说是到陕南抬木头呢。
解说:这个脸上有痣的杨娟的幕后老板,就是那个姓方的安康人,长期活动在高陵县的砖窑厂,人们习惯地叫他方师(傅),也有人叫他方荣林或者方荣国。
记者:是老方带你们去的吗?
段军娃:老方。
记者:有何文吗?
段军娃:有。
解说:在无意中找到段军娃,并走访了三个同样经历的人之后,何智民把自己寻找时获得的信息做了比对,更加确定自己的儿子是被残忍的方师(傅)控制着,并且有可能去了方师(傅)的老家安康。
何智民:同志啊,去安康,最早十二点半的。
解说:对这个64岁的老汉来说,生活被彻底改变,而改变这一切的是2010年6月初的一个电话。
何智民:我那个孙子在一边写作业,他二爸(何文)接到了一个电话,人家说是包吃包住,一天给七十块钱,两盒烟,这个电话是骗他的。
解说:一天没有见到儿子的何智民,开始意识到何文可能失踪了。于是,老汉和大儿子开始在三原县城里到处寻找何文。
何智民:我大儿子转到半夜,也没有找到我二儿子,第二天我心慌了,赶紧寻娃。
解说:连着几天何文不见踪影,若隐若现的线索又都没有提供有用的信息,何智民和大儿子开始将寻找的范围扩大到三原县旁边的高陵县。
记者:您是在三原住,怎么会想到去高陵去找?
何智民:也到泾阳找,他在临县跑不远,他(应该)就在附近,角角落落我都找遍了,三原县我人熟,找不到,找不到。帮我找一下我的孩子。
解说:寻找儿子的这两年,何智民不是以天或者以年来计算的,而是用自己走过的地方来丈量的。
记者:你这两年的寻找周边的县,大概你去过了多少个县?
何智民:我去过富平、阎良、渭南、淳化、高陵、临潼、乾县、泾阳,周边的县,再远就达不到了。
记者:都是骑你那个三轮摩托去的周边的县?
何智民:骑摩托。
解说:也是在寻找儿子的过程中,何智民看到了一些关于智障奴工的报道,这其中有四川渠县“残疾人自强队”,贩卖残疾人的曾令全案,有新疆托克逊县佳尔思建材厂,非法使用智障劳工的案件等等。据不完全统计全国至少13个省市发生“智障奴工”事件,这些案件的客观存在,让何智民更加怀疑儿子何文是被人拐骗去做了苦工。
这是何智民第二次去安康,第一次就是在段军娃的引领下找到了方师(傅)的父母家,时间是一年以前,即便是一年之后,段军娃还是很肯定地知道那个地方。
何智民:我做梦我儿子回来了,我思想高兴,一想是个梦,做几次呢,做梦。
解说:目前中国登记在册的残障人士有7500万人左右,其中类似何文那样的智障人士约1300万,他们无法像健康人那样表达自己的诉求,也不能自觉地维护自身权益,尤其是流浪在外失去监护的智障人士,很容易沦为黑心工厂牟利的奴工,他们是“易被害人群”。
何智民:大家跟我帮帮忙,我的孩子帮我找一找。
解说:在汽车站这样的地方,因为这里来往的人多,何智民总是会这样拜托自己能见到的人帮忙寻找自己的儿子。两年里,这就是何老汉最常用的方式。
何智民:那个寻人启事印了五六千份、上万份,后来(帮我打印)寻人启事的人打了个高陵县的砖窑图。
记者:大概去过多少家?
何智民:基本窑都找完了。
记者:一共有多少家?
何智民:58家窑。
记者:58家你都去了?
何智民:都找到了,找遍了。
解说:何智民得到的任何一点线索都是这样一点一点问出来的,两年的寻找,外人无法了解他的艰难和苦痛。
何智民:后来到高陵县崇皇寺,他可有了踪迹。我找到这个小卖铺,小卖铺这个女售货员说,(说)这个娃在枣园窑上。
记者:你自己知道了信直接去砖窑里找了?
何智民:对,失策了。
记者:为什么失策了?
何智民:惊动了,他把娃转移了。
解说: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何智民知道了儿子曾经在高陵县的枣园窑上干过活,而且被一个叫方师(傅)的人控制着。
记者:怎么确定是老方(方荣国)把孩子带到那里去的?
何智民:这是砖厂三名工人,其中一名给我画的图,只要找这个任海滨,他知道这个方师(傅),找到方师(傅)就能找到你儿子。
解说:何智民梳理了获得的信息后得知,方师(傅)和他老婆以及杨娟三人是控制他儿子的关键人物,要找到这三个人,只能是顺着三个工人给他画的人物关系图去寻找,而任海滨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何智民:任海滨把图给他以后,他又给我画了一个图,他一下画到三原县,寻一寻王刚虎、刘英、杨娟,你找到这三个人就把你娃找到了。
记者:他们是干什么的?
何智民:这是方师(傅)一伙的,任海滨他知道。
记者: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何智民:他跟我说话吞吞吐吐,他视线往三原打。
解说:何智民并不相信任海滨的说法,此时的何智民觉得只有公安部门才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于是,他来到了高陵县的榆楚派出所报案。
何智民:榆楚所不立我这案。
记者:他们不给你立案的原因是什么?
何智民:他说你家乡在三原住着,你在三原立案,我说这事发生在钓鱼寨窑上,你应该给我立案,他说所有人都来找我,我找谁啊,儿子就说没用。
解说:面对这样的解释,何智民只好回到三原县公安局报案。
何智民:去找了十几次都不给我立案,说你这个事在高陵县。
记者:那我儿子是在三原丢的,你要帮我找儿子?
何智民:人家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人在上海丢了东西,你来找三原县,没有这个道理,一直到现在它不给我立这个案子。
解说:公安部门给出的不立案的理由让何智民无法接受,无法立案,也成为我们之后调查的重点。何智民寻找儿子急切心情和他们的推三阻四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索性自己开始寻找方师(傅)。
到了安康的潭坝乡的赵梁村四组,何智民才核实到方师(傅)的真名叫方荣国,在公路旁的山坡上住着方荣国的父母,这是何智民第二次来到这里。
何智民:认得这娃不?认不得?人家给你挖药呢,你认不得,跟我那老二何文给你干活呢,你认不得。不是去年你说,你给你儿子说,叫我儿子回来的,到现在没有回来。
方荣国父母(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挖木头、挖药。
何智民:有我儿子吗?
方荣国父母:有呢。
解说:这一次,方荣国的父母开始虽有推挡,但最后还是十分确认段军娃来过他家,可据何智民说上次他带着段军娃来的时候,这对夫妇根本不承认见过段军娃。
方荣国父母:我都跟你说实话,他们先走,还有大个子,在我家睡着呢。
记者:大个子是他不?
方荣国父母:好像不像啊,他说他是老二。
何智民:对,老二。
方荣国父母:说老大有媳妇,他没有媳妇。
何智民:好,就是,何文,对着呢。
解说:从方荣国妈妈的嘴里得到的信息,让何智民觉得离自己的儿子又近了一步。但是,在这对老夫妇的口中得到的关于方荣国的消息却十分有限。
记者:你说儿子不怎么回来了?你是咋联系上儿子方荣国的?
方荣国父母:座机都坏了。
记者:现在坏了?
方荣国父母:坏了。
解说:何智民他认为,找到了方师(傅)也就能找到儿子,他的父母一定能知道自己孩子的下落。
何智民:叫他的(兄弟姐妹)帮忙劝解,把我儿子放回来,你帮我。
解说:这近似央求的话何智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只要儿子能回家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
何智民:叫把我儿子放回来,我心里老汉实在没办法。
解说:失望的老汉走到五里镇的一座砖窑上,希望有意外的收获。
何智民: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工人:200元。
解说:这个说话不利索的工人与何智民的儿子智力状况差不多,据何老汉判断他应该也是个智障人。
何智民:打搅一下,我这个儿子从高陵砖窑过来的?
工人:我不认识。
何智民:你见过我这个儿子么?
工人:没见过。
何智民:见过吗?
工人:没有。
解说:走进去,询问;再走进,再询问,不断询问见到的每一个人,他知道这样的办法很难找到关于儿子有用的线索,但这就是何智民不得已的方式。
何智民:见了给我打电话。
解说:就在何智民,在五里镇的砖窑上打听儿子下落的时候,他的手机里接到一个来自潭坝乡的电话。电话里说在她打工的工地上,有一个人很像他的儿子。
何智民:喂,好心人,你给我说的那个娃是什么样子的?个子是大个,是的。
解说:地点在潭坝乡的胡家湾村,车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何智民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这种情景一年以前他也曾经历过。2011年的冬天何智民在高陵县找到了一个叫刘小平的智障孩子。
何智民:12月18号,我(大)儿子给我打了个电话。爸你快,何文在高陵土地局门口呢,一个三轮给我打电话,我下去一看,人家一问说叫何文,他哥有挖掘机。长相也像我的何文,他的傻相长的真像我的何文,我心里慌了一下,这下把娃找到了,往起一拉,不是,往起一拉,他个子比我低这些,我说不是,不是,不是这咋弄啊。
解说:就在何智民找到刘小平的同时,当地的一家媒体开始关注何老汉的经历,并跟踪了之后的过程。
何智民:我把刘小平坐到我车上,给我指路。一下子指到哪里?一指就指到钓鱼寨,有狼狗的那个(窑上)。
记者:就等于你找到刘小平,知道他跟你儿子在一个窑之后,他马上带你去那个窑了。
何智民:方荣国确实在这个窑上干过。
记者:窑上的人说你儿子确实之前一直在那干活吗?
何智民:说是见过这个娃在这里干活。
解说:也是在媒体跟踪报道的过程中,何智民向媒体提供了方荣国杀人的线索。
何智民:再一个方荣林(国)打死过人这是你亲口跟我老汉说的。
段军娃:是。
何智民:方荣林(国)把人打了,你在场。
段军娃:在。
何智民:喂,喂,你家在哪儿,在胡家湾,胡家湾,我已经到胡家湾了。不像,不像啊,我给他叫过来行不行,叫过来看,叫,叫。
解说:两年的寻找终于要有个结果,何智民有点手足无措。
何智民:你叫啥,你姓啥?
大鹏:姓董。
何智民:姓董,哪儿的人?不是,个子差不多,照片看不像,不是。
解说:站在一旁的段军娃突然叫出了大个子的名字。
段军娃:大鹏,认识 ,认识,在安康上车,我从半路下去的,你记不得我,我在高陵县去接你。
解说:大鹏是个智力有障碍的外乡人,段军娃和这个叫大鹏的高个子一起干过活,这就意味着这两个人都应该与方荣国有联系。
何智民:这还能行吗?这没有王法了,把娃真糟蹋。
解说: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马上又化成了泡影,听说雇佣大鹏的人家还有其他人在这个好心人的带领下,我们想去看看究竟。
记者:你看有没有你儿子?看一下。
解说:面对这样一个稍显混乱的场景,何智民没敢上前,而是站在屋檐下不自然地来回走动,连走进屋子看一眼有没有儿子的勇气好像也丧失了。我们第一次见到了一个父亲的软弱。
记者:我就想问问,看你们见没见过他儿子?
村民:没见过。
记者:给你们看照片,这是他儿子,你们见过吗?
村民:没见过。
解说:再大的雨,好像也无法洗去何智民内心的失望,两年的寻找,多次地接近又无数次地远离自己的儿子,有时候只有一墙之隔,有时又如隔天涯。希望、失望,这一次,何智民的寻子之路是否又是一次无望的寻找呢?
大鹏不是自己的儿子何文,在经历了这次寻子失败之后决定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向当地公安部门反映。
何智民:同志,我打印个东西。报案材料,从高陵到安康。
解说:两年的报案没有结果,但是,在何智民找到刘小平而且被当地一家媒体报道之后,当地的公安部门曾经主动找过何智民。
何智民:华商报上了以后,高陵(县公安局)就打电话来接我,九点把我接到高陵来做笔录的,可来电话了要十万元的(敲诈)电话,我就让(民警)听,人家请示他领导,一请示就请示到下午四点半,就又把我用车拉回三原县。
记者:他们有没有核实一下那个电话到底是哪里打过来的?
何智民:它不立案,它不管我这事。公安局就是给我找娃的地方,人家的猫狗丢了都找呢,我这么大个活人早不管、晚不管,我思想想不通。
解说:在他数十次的报案过程中,留下的都是一些不很愉快的记忆,这一次也是试一试的态度。
何智民:它都把我都踢成皮球了,不管我这事,天黑了也想这个事情,看是哪儿的缺陷,哪儿的毛病。
同期:这个案子我们这里接过的,高陵县公安局来过的。
解说:在安康市,汉滨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接案的民警知道方荣国的案子。一年前,西安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几个民警曾经来到安康请求协查方荣国的下落,也曾抓捕过方荣国。
同期:你们直接找他,如果需要支援打电话过来,这一片都归潭坝(派出所)管,都归他们管。
解说:在潭坝乡派出所,何智民找到了正在值班的毛金邦。
何智民:到安康已经来了两次了,这次有收获。
解说:把何文走失的经历讲完后,毛金邦告诉何智民,2010年的12月份,西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和高陵县公安局的四名民警来过潭坝乡要求抓捕方荣国。
记者:他们当时来的时候说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抓捕方荣国?
毛金邦(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派出所 所长):他们当时给我们说的是,方荣国涉嫌将智障人可能带出去打工,就这样,就简略地说一下。
解说:后来我们核实,西安公安局的四名刑警的安康之行是在陕西当地媒体报道了何智民的事情之后,他们曾抓到了方荣国。不过,方荣国利用一次上厕所的机会溜走了,这次协查是个补救措施。
记者:那现在还准备继续监控他的情况吗?
毛金邦:因为西安市公安局它立案了,我们这儿作为一份备查案件,我们现在积极配合,还是积极配合他们继续调查。
解说:因为是协查,很多情况潭坝乡派出所并不清楚,何智民在知道了方荣国从公安手里逃走的消息后,更加不相信公安部门能真正地帮他找儿子,并提出了回家的想法。
何智民:把我踢成皮球了,踢过来,踢过去。
记者:人家现在态度是不是很好,人家立案的东西,也都给你摆在那儿,你说现在三原和高陵踢皮球,那是另外一件事。
解说:向潭坝派出所叙说完案情,何智民决意离开安康,回到三原县的家中。
何智民:把别人的娃找到了,把自己的娃没找到,票在那边卖。
解说:何智民离开后,我们继续在潭坝乡调查。
记者:有一个女的,给我们打电话报案,说她看到一个人。
解说:当我们把前一天的拍摄素材拿给毛金邦所长看的时候,毛金邦发现昨天告诉我们大鹏下落的人是方荣国的亲妹妹。
记者:您看这个人您认识吗?
毛金邦:是方荣国的二妹。
解说:为什么方荣存会充当这样一个角色?她怎么会知道大鹏的存在?这是一个巨大的疑问。
毛金邦:配合高陵县公安局去抓捕到她家里去抓捕过。
解说:在毛金邦所长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方荣存可能打工的工地。
方荣存(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我没有租房子,每天还回去。
记者:何老汉被带走的儿子是你哥哥带走的?
方荣存:那我不清楚,我几年跟他没联系。
记者:那您带我们去,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方荣存:假如是老汉的儿子是最好了,咱们做了一件好事情。
解说:大鹏如果按照段军娃的指认和描述,他们都在方荣国手下干过活。那么,大鹏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会不会是方荣国带来的?如果是,那么方荣国应该就在附近。
同期:咱们现在关键的是,把两个智障的找到。今天这两个有没有在这里干活?
同期:今天没有,他是罗家请的长工。
同期:谁请的?
同期:罗家请的?
同期:对?
同期:叫罗什么?
同期:罗先强。
记者:那方荣存她昨天走的时候,我们走了,她马上走了是吧?
陈国桥(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你们走了以后,我一直没有看到人。
陈国桥妻子(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她说她哥是找智障做活的,一个人失踪了,把这个人找到之后,她哥的罪行要轻一点。
解说:离这家人约三公里的地方,就住着他们提到的罗先强家,罗先强家一共雇了两个智障的工人,其中一个就是大鹏,另一个是个小个子,这两个人在陈国桥家我们都见过,而介绍他们的是一个叫冉立清的安康人。
记者:冉立清是怎么把他们两个人介绍到你这儿的?
罗先强(陕西省安康市谭坝乡):我栽烤烟要请人,就问我的三嫂子,问她哪里有人,我三嫂子就跟冉立清说,冉立清就给介绍两个人。
记者:说没说他俩是哪儿来的?
罗先强:他没说。
记者:那他们的工钱谁给呢?
罗先强:工钱我给人家,我请人家做活,肯定是我给开工资。
记者:你是给到他手里,还是给介绍人冉立清?
罗先强:给冉立清他们,给介绍人手上。
记者:一天给他们多少钱?
罗先强:说的是一天50。
解说:据罗先强说,这两个人是由安康的冉立清送过来的,大鹏的存在一直与方荣国,段军娃和何文有关,这样一来冉立清这个人成为事情突破的关键。
工人:他打我,钱也不给我。
记者:是谁打你?
工人:老板。
记者:那个老板叫什么名字?
工人:姓王。
记者:姓王,他是哪儿的人?
工人:底下的。
解说:这个小个子还能记得一个姓王的老板打他不给工钱,而大个子的信息就更为模糊。
民警:上过学没有?
大鹏:上过。
民警:上过几年级?
大鹏:大学生。
民警:上过几年学?
大鹏:三年。
民警:上过三年学。
解说:在大鹏不怎么清晰的话语里,我们还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方荣国。
民警:这个人姓啥?
大鹏:方荣国嘛。
民警:你好好想一想。
记者:他是谁?
大鹏:方荣国。
解说:民警试图通过询问,了解更多的信息,结果失望了。不过从谈话中,我们能初步确定这两个人属于智力障碍者,而且背后有人控制并利用他们牟利。
几经辗转,我们找到了冉立清的电话。
民警:喂,你是冉立清啊。
解说:半小时后,在安康市的一处住宅小区里我们见到了冉立清,冉立清的说法是有一个人带着高个子大鹏强制他干活,后来因为犯事被公安抓捕,高个子被留了下来。
记者:从谁那里知道的这些信息?
冉立清(陕西省安康市):我表弟,就是李本桥。
解说:但是,冉立清并不承认继续利用这些智障人赚钱的事实。
记者:那他们打工不给他们工资,不给他们钱啊?
冉立清:不是,现在目前没有给他钱。
解说:在冉立清的叙述中,李本桥才是这两个智障工人的所谓老板。于是,通过手机我们联系了李本桥。
记者:这个人你认识吗?
李本桥(陕西省安康市):方荣林,就是他。
解说:在安康,方荣国使用的名字是方荣林,李本桥自认的是同一个人。
记者:你第一次见他是在哪?
李本桥:我的嫂子姓方,他也姓方,等于当时有人介绍来的叔伯亲戚,我们农村讲究这个叔伯亲戚,扯来扯去我得叫他姨夫,他说,娃你啥也不用管,人我跟你找,但是你得给我先拿钱。
记者:当时他给你带来了几个工人?
李本桥:连他老婆一起四个。
记者:有叫何文的吗?
李本桥:何文,没有。
解说:在我们离开时,潭坝乡派出所的所长毛金邦表示,由于案件不在安康立案,这几天的询问结果将转回到高陵县公安局。此时,我们也有一个疑问,高陵县公安局是否立案?如果立案,为什么何智民一直在坚持没有立案?如果没有立案,为什么高陵县公安局和西安市公安局会来到安康抓人?这其中的缘由又是什么呢?
记者:那给他立案了吗?
路军纪(陕西省西安市高陵县公安局副局长):因为这个本身不够成一个案件,公安部这个案件这个立案有严格的规定,因为这个何老汉(儿子)虽然是智障人,要立这个案件的话或者是拐卖妇女、儿童这类案件,他这个何文30多岁了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被拐,因此不够立案。
解说:路军纪是高陵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虽然已过了一年多,但他对何智民还有印象。
记者:在调查的过程中,你们发现方荣国,他是否在当地有雇佣智障人打工的事情?
路军纪:这个根据咱们调查,方荣国确实也曾经雇佣过智障人。
记者:他一共雇佣了几个人?
路军纪:智障人有一半个。
记者:一半个是?
路军纪:一两个人。
记者:一个还是两个?
路军纪:这个好像总共查下来以后,应该是两个。
记者:他是从哪儿找到的这些?
路军纪:都是在半路上遇见的,也就是看这些残疾人可能把这作为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在使用吧,而且对这些人生活也是照顾得比较周到。
解说:而何智民的寻子要求却是在当地媒体报道了,何智民找到刘小平之后才引起重视。
记者:通过你们调查,刘小平跟方荣国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路军纪:也没有关系,完全没有,不能证明刘小平在这个方荣国手下打工,没有证据,没有任何证据。
解说:高陵县公安局的调查主要围绕刘小平展开,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所谓老方与刘小平一案没有关系,刘小平打工的砖窑不存在黑砖窑现象,何智民的儿子走失与方荣国、刘小平一案没有联系。
记者:从警方的角度来说,如果知道他是带的是这个智障人的话,有没有什么合理的方法采取一些手段,了解这个智障人是不是自愿意愿跟着方荣国去做这些工作呢?
路军纪:这个严格来讲,可能是方荣国的不对,方荣国雇佣智障人的这种行为到底犯不犯罪,构不构成犯罪,这个好像因为这方面的案子平时办得比较少一点。
解说:但是我们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刘小平的笔录信息并未被引用,这份口供是直接指明,刘小平认识方荣国和何文还指明刘小平在黑砖窑打过工,但对为什么没有引用,这份笔录他们的解释是这是家人代做的笔录。
刘小威:当时我哥私下来安静之后,我就隔一两分钟然后问他一次,这就是我记下来的,然后原封不动地告诉它。
记者:当时包括认出方荣林(方荣国),当时包括谁把他带走,这些都是他亲口说的?
刘小威:都是他亲口说的,而且那司机也是他辨认出来的,方龙林(方荣国)的名字也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
解说:在刘小平被发现之后,西安市高陵县做出了最后结论。刘小平身上的伤与黑砖窑虐待智障奴工无关,之后当地民政部门送去了4000元慰问金,并告知家属关于刘小平的调查就此终结。
记者:关于何文你们掌握任何关于他的线索或者信息吗?
路军纪:这个就是何文的这个基本情况,就是他的寻人启事上有这方面的情况,这个信息咱们都了解,但是从他家离家出走,他家是三原县的,这里是高陵县的。
解说:2011年8月1号,陕西省公安厅刑事侦查局下发了《陕西省公安厅刑事侦查局关于指定三原县公安局受理管辖智障人何文失踪案件的通知》,这个通知说由于省领导分别批示要求抓紧查办,故而立即通知三原县公安局按照刑事案件有关规定受理该案。于是,高陵县公安局立即将案件转给了三原县公安局。
记者:关于何文走失的这个事情现在立案了吗?到底。
梁宝(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公安局):我们现在立案,说实话,立案是立了,去年12月的16号立案,立案的依据也很不充分的,我们的立案是按照领导交办立的案,就是通过省公安厅刑侦局领导的要求立的案。
记者:立案证据不充分,根据领导的要求立案?
梁宝:它只是个别案子特事特办,就是像这样立。
记者:为什么他的儿子2010年丢失,他这期间报了很多次案,一直到了2011年底才立案,而且这种立案这么勉强?
梁宝:那就是说咱们现在中国法律的一项空白吧。
记者:法律的空白,哪方面的空白?
梁宝:那我也说不清楚。
解说:其实,何智民儿子走失的案件至今仍然不能算立案,只能算是领导交办案件,并且很快得出了结果,并直接引用了高陵县的结论。
记者:刘小平的那个材料里面有这样一个信息,他能描述出,他当时是被谁带走去打工被谁送回来的,这些信息,您觉得?
梁宝:你说这个情况不对吧?
记者:你们对高陵的它们整个调查的过程了解,是从它最后出的那一份报告中了解的?
梁宝:主要是看调查报告。
解说:在最后的结论中特别指出,段军娃指证方荣国打死人的事情是假的,是何智民为了让公安局重视,寻找其儿子何文而让他向公安局说的。
记者:段军娃在公安局做的这个记录里面显示,是你教给他让他说,他看到人死了,因为你说只有这样才能引起警方的注意,帮你找儿子。
何智民:实就是实,虚就是虚的,我没说过,从来没有说过,没给段军娃教过。
解说:到底谁的说法更为真实,如果段军娃说的是实情。那么,高陵县公安局和三原县公安局的调查就一定有其它的目的。
记者:原本我们跟着老何的脚步一路寻找他的儿子,同时也期望更多地去了解智障工人的生存状况,不过随着我们调查的深入我们逐渐发现,在老何寻找儿子的背后远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解说:22年前,我国的《残疾人保障法》出台;18年前,《劳动法》颁布并实施;2年前,何文失踪。在过去的两年里,何智民凭一己之力四处奔波寻找智障儿子,虽然经历了太多的无助和无奈,何老汉的寻子之路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