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报记者 倪冬 王亦菲

　　2月16日晚，轨交3号线车厢内，有两名女子乞讨被同车一对夫妻乘客劝止后，双方发生口角，并升级为扭打。(详见2月20日新闻晨报A5版)，该事件再次让市民聚焦地铁乞讨者这个群体。

　　在随后的一个多星期，晨报记者兵分两路，持续对多名轨交乞讨者进行远距离观察、面对面对话。记者发现，在“地铁禁止乞讨”这条规则面前，不少市民正自觉成为这条规则的维护者，乞讨者也纷纷称，如今在轨交车厢内乞讨越来越难，给钱的乘客越来越少，被民警发现的几率却越来越高。

　　[记者探访]

　　“劝阻乞讨的乘客会越来越多”

　　自2月20日至昨天，记者一直在轨交内寻找乞讨者，远远地记录下他们真实的乞讨场景。

　　2月24日下午2时20分，轨交1号线上海体育馆站，上来了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大约六七岁，一双脏旧的帆布鞋，在地上蹭来蹭去。

　　列车启动后，她拿出一个只剩下半截的透明饮料瓶，瓶里装着10多个1元或5角的硬币。每走到一名乘客面前，她就开始不停地晃动瓶子，发出硬币碰撞的嘈杂声。她一声不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一个50来岁的阿姨最先从包里掏出了2小包饼干，递了过去，随后又往塑料瓶里投了一元硬币。

　　走到下一节车厢后，又有两名50多岁的男子，往小女孩瓶子里放了1元钱。随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女孩，走到了一对年轻情侣面前，盯着那名20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看。也许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女孩侧头看了看男友，男友从包里掏出了两个硬币。下午2时28分，小女孩在常熟路站下了地铁。在这趟车上，女孩在大约8分钟的时间里，共讨得5元钱。

　　2月26日上午，记者在2号线上遇到了两名乞讨者，男乞讨者是一名盲人，眼睛像是受过伤，看起来40多岁；一名中年妇女搀扶着他，给他指路。乞讨过程中，男子裸露着看似受伤的眼睛走到乘客跟前时，令不少乘客感到不舒服。记者观察发现，整节车厢仅一名30多岁男子在犹豫了一下后，掏出了一元钱。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发现，有乘客认为地铁乞讨者是值得同情的弱者，也有乘客认为，乞讨者是在骗取同情心。乘客刘先生则将自己归为第三类乘客，因为他从来不给地铁乞讨者钱，遇到乞讨者时如方便就会选择报警：“我觉得，这无关道德，却事关规则。乞讨者实际上是规则的破坏者，他们无视轨交区域禁止乞讨的规定，丝毫不顾忌其他乘客的权利与感受。”“当有人破坏规则时，就需要有人维护规则，否则车厢就会陷于无序。”在刘先生看来，随着人们对规则的理解与重视，劝阻乞讨的乘客会越来越多。

　　[轨交警方]

　　微信举报平台已有粉丝1.5万人

　　在轨交警方看来，自去年4月开通的“metropolice110”微信举报平台，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

　　微信举报操作流程如下，公众平台接到乘客微信后，民警会将图文信息，通知到站点所在的综合指挥所；然后由指挥所进一步精确地通知到站台民警；民警接到指令后，马上就会按照乘客微信中描述的特征寻找、查获乞讨者。民警表示，微信举报有图有文，弥补了电话报警描述不清的缺点，有利于民警快速寻找嫌疑人，并能作为执法依据。

　　统计显示，目前，微信举报平台粉丝约有1.5万人，通过微信举报的数量呈逐月上升的趋势。 1月份举报平台共收到线索776条，平均每天25条，较上月上升15%，其中80%的信息都已成功处理。

　　轨交警方同时建议市民乘客，发现乞讨者时，最好通过微信或电话举报，以避免当面制止可能引发的口角乃至冲突，发微信举报时最好能拍下照片，写明几号线、往什么方向、位于哪个车站并提供车厢号，以便民警精确定位、迅速到达。

　　[乞讨者案例1]

　　“给钱的乘客越来越少，骂我们的越来越多”

　　乞讨者：一对表姐妹

　　姐姐21岁、妹妹19岁

　　分别被查到30余次、100余次

　　2月20日下午，两名在轨交2号线乞讨的女孩，被民警带到了虹桥2号航站楼站的警务站。

　　这两名女孩是一对表姐妹。表姐默默(化名)，21岁，穿着一件米色无袖连帽衫，话不多，说话声音很轻；表妹乐乐(化名)，19岁，穿一件粉红色连帽衫，声音响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两人都来自西部某省农村。

　　警方的资料显示，因在地铁乞讨，默默被民警查到过30余次，乐乐则达到了100余次。

　　有人为抢地盘报警抓同行

　　乐乐说，第一次来上海乞讨，是2013年下半年。“赶集时，听两个人在谈话，一个女的说，到上海乞讨，最起码也不会饿着。”乐乐就这样独自一个人，坐火车到了上海。

　　乐乐说，因为妈妈不识字，报户口时，把1995年出生的她报成了1998年，害得她10岁才读上一年级，读到5年级就不读了。

　　对于她而言，第一次来上海，是一趟充满未知的旅程。下了火车后，在上海火车站的地铁里，乐乐遇到了一个带着孩子乞讨的老乡。“她比我大七八岁，带着两三岁的女儿乞讨。”这个老乡收留了乐乐，“她教我怎么讨钱，我租了个一室户，每个月300多元钱”。

　　几天后，乐乐就独立乞讨了，她背着音箱，一边唱歌，一边跪在乘客面前，晃动着杯子讨钱。

　　在乐乐看来，这一行并非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既没有所谓的地盘之争，也没有人收“保护费”。当然，也遇到过不友好的乞讨者，“有时，我在后面乞讨，他们就从前面上车，把我逼下来了；甚至还有乞讨的人会偷偷打110，让警察来抓我们”。

　　告诉家人“在外面打工”

　　过年回家时，乐乐依旧告诉家人“在外面打工了”。“如果说是乞讨，家里人会觉得很没面子。”

　　默默是乐乐的表姐，她们的家庭有着很多相似性：乐乐有一个比自己大2岁的哥哥，辍学在家务农；默默有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弟弟，还在读6年级；两家都靠种地为生，每年种一季，小麦、大豆、当归，收入都不宽裕。

　　“我们两家都还没有电视机，(村里)富一点的人家才有。”乐乐说，她平时打电话回家，家人也都是到邻居家接的电话。

　　离去年除夕夜还有4天时，乐乐和默默告诉家人“要去青海打工”，随后买了来上海的火车票。到上海后，两人在上海火车站附近租了一间房，月租金650元，“刚好放下一张单人床，可以躺2个人”。因为租的房子没法做饭，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到外面随便吃一点。

　　安顿下来后，乐乐和默默开始乞讨：“我表姐在后面唱歌，我就在前面拿着一个刷牙用的杯子，跪着讨钱。”但乐乐发现，与去年相比，乞讨似乎变得越来越难，“给钱的人越来越少，但被警察发现的几率却越来越高，有时刚上车，钱还没要到，就被民警发现了。”

　　【对话】

　　“被骂时感觉很丢人”

　　晨报：你们平时乞讨有固定的线路吗？每天大概几点出来？

　　乐乐：没有固定的线路，要么轨交1号线，要么2号线，因为坐飞机的，坐火车的，(乞讨起来)会好一点。每天时间也都不一样，有时11点多出来，有时10点多。

　　晨报：每天能收到多少钱？默默：不一定，有时刚出来就被抓了，连饭钱都要不到。

　　乐乐：像今天，有一个人说我们‘一天可以要到2000多块钱’，但实际上给钱的人很少，最少时连吃饭的钱都没要到，才几元钱、十几元钱就被抓了，最多也就要到100多元钱。现在民警管得很严，有时还会遇到便衣民警，被抓到后，一般都要被教育很长时间。

　　晨报：你认为在轨交车厢里乞讨，会影响其他乘客吗？

　　乐乐：应该会吧……但我们(音箱)声音放得很小，有的人喜欢听。

　　晨报：有没有遇到过当面举报你们的人？

　　乐乐：没有，但是遇到过骂我们的人。

　　晨报：你们会还击吗？

　　乐乐：遇到骂得很严重、很难听的话，就会还几句。更多时候，就当作没听见。有一次，我在唱歌，一个男的骂我，看起来二十四五岁，还踢了我一脚，我也上去抓了他。

　　默默：有的乘客会说，“你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打工”？

　　晨报：像这样质疑你们的人多吗？

　　乐乐：比以前多，一天最少也要碰到十几个吧，最少的。

　　晨报：听到这些质疑，心里怎么想？

　　乐乐：骂的人太多了，(感觉)太丢人了。

　　默默：没想到那么多人会骂我们。

　　[乞讨者案例2]

　　以前“旺季”时月入五六千元

　　乞讨者：老杨及其阿姨

　　分别40多岁、65岁

　　两人分别被查获37次、16次

　　2月20日，40多岁的老杨和65岁的阿姨因乞讨被民警发现后带到了3号线石龙路站的警务站。“我和阿姨两个人在3号线漕溪路站唱歌乞讨，被民警发现了。”老杨口中的阿姨姓“后”，65岁，两人因在地铁内乞讨，分别被处理过37次和16次。当天被带入警务站时，老杨和阿姨乞讨了2个小时，收获了100多元。“春节后刚从老家过来五六天就被抓了。”老杨说，被警方查到后，要在警务站接受教育，“至少大半天时间，基本当天就没收入了”。

　　在老杨看来，乞讨的收入并不稳定：“以前旺季时，像春节前或者放长假的时候，每个月能要到五六千元，现在大概只有一两千元。”“为什么会干上乞讨这一行？”记者问。

　　“我以前倒卖中草药，后来都赔了。”老杨说，自己老家主要种中草药，全家一年的收入也就一两万元，后来自己又患了肝病，不能干重体力活，就想着来大城市乞讨了，“上海、北京、深圳都去过”。

　　对于乞讨，老杨说，他有自己的原则：“人家不给，我不强要，从来不和乘客发生冲突。”老杨说，他也遇到过劝阻、制止他们乞讨的乘客，“那我就下车，或者换个车厢，不会和别人吵，更不要说打架了，我都40多岁的人了。”老杨说，遇到劝阻的乘客他会主动避让，遇到“同行”也会避让：“我一般都在3号线附近乞讨，偶尔也会去其他线路，如果遇到了其他乞讨的，我就直接下车了。”

　　[乞讨者案例3]

　　带着未满1岁的孩子乞讨

　　乞讨者：一家三口、一对母子

　　两名母亲分别被查到12次、53次

　　2月20日当天，石龙路站警务站还有另外5名乞讨者，分别是一家三口和一对母子。

　　一家三口，是夫妻俩带着只有半岁大的女儿，其中妻子被查到过12次。另一对母子，孩子也不满一岁，妈妈被查到过53次。

　　据记者了解，包括老杨在内，几乎每个乞讨者都认为，现在被民警查到的几率越来越高。

　　对于石龙路站警务站而言，一天查到7个乞讨者，并不算最多。春节前，这里最多时一天曾带过来30多个乞讨者。

(原标题：“地铁乞讨越来越难，被查几率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