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底，成都某高校发生一起震惊国内的命案，因被人嫌弃样貌丑，曾经的县高考状元曾世杰持刀杀死一名女生、刺伤两名男生。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今年2月28日，成都中院改判死缓，并对其限制减刑。8月7日，四川省高院已核准了对曾世杰的死缓判决。

　　4年来，本报曾对曾世杰案作过多次报道。如今法律制裁已尘埃落定，本报记者走访律师、受害者、曾家亲朋，再调查“大学生因丑杀人案”，试图还原这起悲剧的主角曾世杰。令人意外的是，曾父拿出的一张儿子的中学毕业照证实，曾世杰不但不像他本人所说的长相丑陋，反而是一个阳光俊朗的少年。然而，4年前他在校园湖边的疯狂举动，早已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和命运。无论如何，曾世杰都将在牢狱中度过漫长的日子。

　　改变的态度 杀人前在QQ空间留言“彻底完蛋，没后路可退了”

　　作为曾世杰的辩护律师，姚飞是4年来与他见面最多的人，两人见面8次，其中3次是在双流看守所。8月12日，通过姚飞，曾世杰在这四年的状态渐渐浮现。姚飞记得，8次见面曾世杰仅有一次叫过他“姚律师”，从未说“谢谢”、“辛苦了”之类的客气话，“话少得可怜”。

　　每次见面，曾世杰都会有意无意强调，他是因为屡遭别人嘲笑容貌丑才动手杀人。一次会见中，曾提到写过的一篇日记，“我觉得自己的经历和马加爵很像，从读大一的时候，就觉得被周围同学看不起，当时就曾想过效仿马加爵的做法。”也是这个原因，他从原来每次听课坐在前排、争取奖学金的“好学生”，慢慢变成不敢面对同学、不敢上课、甚至连最爱的篮球场也不敢去了。因为，他觉得身边的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都在笑我丑，活着没意思”。

　　事发前，曾世杰曾在QQ空间留下了只言片语。其中，他在2010年3月26日留言说：“人性本善，我也不想成为一个被人唾弃的人，但现实却给我一记沉重的耳光。”而在事发前两天，留言换成了：“彻底完蛋，已经没后路可退了。”在看守所首次见律师“如时光倒流，绝不会杀人”

　　2010年9月，姚飞第一次在双流看守所见到了曾世杰。身穿黄色马褂，皮肤黝黑，1米7左右，戴黑边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隔着铁栅栏，戴着手铐坐在讯问椅上的曾世杰始终埋着头，说话非常简短。被问“后不后悔”时，他抬起头说了一句：“(杀人)完了，我才知道干了什么事。如果时光倒流，我绝对不会去杀人，我太对不起死者了，他们是无辜的！”随后，他还写了一封悔恨书，委托姚飞交给了审判长。

　　第一次会见，姚飞能明显感觉到曾世杰完全认罪，且没有任何求生欲，甚至还提到“即便是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当姚飞让他别放弃保命时，曾世杰突然低着头不停流泪。听到判死缓当庭大吼“现在想想，还是活着好些”

　　之后的几次会见，曾世杰会主动谈到他和父亲之前的矛盾，甚至说一些“我现在知道了他的苦了”、“爸，我错了”等。曾世杰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甚至还说如果改判，不说会回报社会，至少会踏踏实实做人。在看守所内，曾世杰也会常常思考死亡这个问题，他对姚飞说：“现在想想，还是活着好些。”

　　今年2月28日，成都中院重审此案后作出“死缓并对其限制减刑”的判决。这一次，也是姚飞最近一次见到曾世杰，之后包括他和曾家人在内，都未再见过曾世杰。庭上的一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半个多小时里，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但听到死缓并被带出法庭时，他突然莫名大吼一声，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呆了，“不知道他喊这一声是啥意思。”姚飞说。

　　巨变的人生

　　彭家

　　关闭饭馆忙着申诉 弟弟受打击从大学辍学

　　前几天是中元节，彭丹的父母专程回了一趟老家乐山夹江县，给过世的女儿上坟。4年前，女儿在大学校园被毫不相干的曾世杰杀害，这个家庭因此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和巨变。

　　8月12日记者联系到肖芳，远在泸县小镇上的她还不知道死缓判决核准的结果，听到这一消息后，她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我们不甘心，不判死刑，我们肯定要一直申诉到底。”

　　回忆起女儿生前的点点滴滴，肖芳情绪才变得温和起来。她回忆，2008年彭丹高考，文化成绩考了528分，这个分数考文科都算比较高的了，作为艺体生的她艺术分考了300多分，加起来800多分是非常优异的成绩。如今，彭家不变的只有彭丹生前的卧室，她生前的遗物包括奖状等都整齐放着，家里一直没动过。

　　4年来，因为频繁在成都和泸县奔波，他们的饭馆关了门，全家以前一直依靠的主要收入几乎没了。不久前，肖芳和彭丹的姨妈一起在成都呆了3个多月，去了法院、检察院等众多部门申诉此事。彭丹的弟弟如今在贵州山区一家料厂做小工，用辛苦劳作化解对姐姐的思念。在电话采访中，他不愿多谈姐姐的事，只说自己现在要忙着挣钱，好好照顾父母。肖芳说，儿子对姐姐感情很深，姐姐突然遇害对他打击太大了，当时在峨眉山读大专的他原本成绩很好，但因为这个事情无心再读就辍学了。

　　曾家

　　曾父与一只狗相伴 生活落魄需靠亲戚接济

　　凉山州德昌县阿月乡仁寿村，是一个位于安宁河畔半山腰上的村子，从德昌县城搭面包车，经过1个多小时的颠簸后，能抵达村口。曾世杰的家在村子的最上端，是两层土房，没有像样的家具，也没有任何装饰，处处显示着贫困。

　　今年2月，曾世杰案二审宣判前，记者曾到过他家。曾世杰判死缓的消息，已在村里传遍。老乡们的态度基本一致：“还好，捡了条命，但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对于父亲曾贵安来说，这个消息是莫大的安慰。“没死就好，至少还有点希望。”

　　曾经，曾贵安对儿子充满了希望。他回忆，2010年春节后，儿子要开学了，他将儿子送出了门。那年，水泥路还没有修到村里，父子俩走了很远一段土路才到了公路上，曾世杰在路边搭了一辆面包车后赶往县城坐火车。他望着远去的面包车，怎么也想不到儿子在1个多月后，会走上一条不归路。“要是没得这个事情，他已经毕业两年了，找了工作，好好生活，那该多好！”

　　邻居说，曾贵安现在是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只有一只狗相伴。患有支气管炎和胃病的他经常要吃药，靠种2亩玉米地和30株黄果柑维持生活。曾世杰的哥哥曾世才初中毕业后辍学外出打工贴补家用，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他一直在成都打工，生活并不如意。弟弟出事后，他性格变了很多。曾世杰的表姐刘汉英说，曾贵安经济困难，还好有亲戚帮扶一下，日子得过且过。

　　追问曾世杰真是因丑杀人？

　　亲人同学称他有心理阴影

　　曾贵安说，儿子杀了人，是家丑，在村民面前抬不起头。但村民们却有不同意见：曾世杰是村里少见的名牌大学生，以前很优秀，是家庭和社会原因导致其杀人，对曾家表示同情。村民们的说法不无道理，通过他的初中毕业照，还有姨妈和同学的说法，都能证实一点：曾世杰并不像他本人交代的长相丑陋，反而曾是一个阳光俊朗的少年。另一方面，不管是他的自述还是其父曾贵安的说法，都显示出一个信息：他的性格暴躁、敏感。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杀人举动真是因为“长得丑”？也许，答案只有曾世杰知道，甚或身陷囹圄的他自己也已经说不清了。家人同学都说他不丑“其实他不丑，就是皮肤黑”

　　在曾贵安家，他给记者看了曾世杰在德昌县民中的初中毕业照，这也是家中唯一一张曾世杰的照片。令人惊讶的是，站在队伍最后一排、身穿蓝色衣服的曾世杰，不但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长得丑”，反倒很阳光俊朗。曾世杰的姨妈陈安美说：“其实他不丑，就是皮肤黑，又长了青春痘。”

　　而在大学同班同学欧阳的记忆中，曾世杰与“丑”也沾不上边。“需要强调的是，曾世杰长得实际上挺英俊的。大学期间，我从来没看过谁和他吵架，私下来聊天，也从来没听到哪个同学说他什么。他可能还是心理上有一点问题，太敏感了，对自己严重不自信。实际上他高考那么出色，在同学眼里是挺聪明的一个人。”目睹母亲被解剖过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在看守所内，曾世杰曾交给律师姚飞一份“陈述书”，写满了3页纸。纸上写道，他的母亲于2005年离家出走后，由于不明原因去世，“自己还当场目睹了母亲被(法医)解剖的过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称自己父亲的脾气不好，经常骂他，时间久了，他感到无法忍受，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暴躁。上大学后他因为相貌、经济原因受到“很多人的嘲笑与歧视”。曾世杰说，案发当天，他和同学们在一起看电视，当时，“对电视里演出小品的精彩片段，同学们都大笑不已，而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这种笑声是对我的嘲笑……于是莫名其妙地带上刀漫无目的就出去了……”高中被同学殴打受伤“要报复，要用暴力解决”

　　曾贵安说，老实内向的曾世杰读高三时，班上几名同学打牌被老师发现，同学一致认为是曾世杰告的密，就用钢管对其进行殴打，其头部严重受伤。住院20多天，最后同学才发现误会了，不是他告的密，但打伤他的同学找了关系，没有对其进行赔偿。曾贵安认为，这件事对儿子打击很大，他的性格也因此发生了改变，“他说他要报复，要还手，要不留情面，要用暴力解决。”

　　陈安美觉得，曾世杰家庭困难，母亲又死得早，经常受人欺负，而父亲曾贵安又沉默寡言，家里没人和他沟通，以至于他的心里压抑无法释放，做出杀人之事，并不是被人嫌弃丑那么简单。正如她所说，曾贵安老实巴交。记者了解到，曾世杰关了4年，他却从未去看望过一次。从曾世杰出事后到现在，曾贵安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在距离成都500多公里的遥远村落里，他只能从大儿子曾世才那里探听小儿子的消息。然而，曾世才也只见过弟弟两次，一次是一审宣判，第二次是二审宣判。在法庭上，兄弟俩隔得很远，没有说过一句话。

　　因丑杀人案回顾

　　2010年3月30日

　　成都某高校大二学生曾世杰在校园内杀死同校女生彭某，并将另两名男生砍伤。

　　2010年12月29日

　　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曾世杰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12年3月19日

　　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撤销死刑判决，发回重审。

　　2013年1月11日

　　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开庭审理，未当庭宣判。

　　2014年2月28日

　　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 曾 世 杰 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对其限制减刑。

　　2014年8月7日

　　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核准对曾世杰的死缓判决。

　　华西都市报记者 吴柳锋 徐湘东 实习生 杨尚智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