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谁是帮凶？独生子遭围观者怂恿自杀 母亲控告警方不作为

　　来源：红星新闻

　　6月20日傍晚19时许，甘肃省庆阳市西峰区，在围观者的起哄中，19岁女孩李某奕松开了消防员紧紧拉住她的手，从8楼坠亡。一个生命消逝了，无数的批评者应声而起，纷纷指责看客冷血麻木。实际上，围观看客的怂恿致人自杀事件，付出的鲜血和生命，远远超出想象——

　　2010年2月16日，美国旧金山哈利迪广场，32岁的迪伦·杨特站在一栋建筑的六楼企图自杀。在近千名围观者的起哄、怂恿下，迪伦赤裸上身徘徊了45分钟后，最终纵身跳下，当场身亡。

　　▲事发现场，围观的人群  图据每日邮报

　　目击者称，迪伦在房檐上的时候频频看向人群，似乎在寻找某个人的身影。但是，他的朋友雷蒙德说，他相信，迪伦是在观察人们的表情。“他本性善良。但是当你越相信人性本应善良，看到那么多人告诉让你跳的时候就越绝望。他可能觉得，让他们闭嘴的唯一方式就是跳下去。”雷蒙德说。

　　“至今，欢呼（cheer）这个单词仍会激起我本能的生理恶心。”失去独生儿子迪伦的母亲凯西（Kathie Yount）表示。

　　而这位母亲凯西，在独自挺过了最初悲痛欲绝的几个月后，开始将全部热情投入到了防止自杀引诱工作中，她建立了网上社区，搜集案例，联系当事人，甚至以其在自杀现场的不作为起诉了美国旧金山警方。

　　在她的社交媒体主页中，她将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围观自杀事件以10年为单位进行了罗列，并附上新闻或资料链接。其中，2010年开始的列表，仍在延长……谁，是自杀帮凶？

　　犹豫了45分钟曾经爬回公寓 

　　人群中喊着“跳啊”“懦夫”

　　“当时，他（迪伦）站在六楼阁楼的窗台上，也是整栋楼唯一有阳台的楼层。”这是凯西听到的目击者转述。

　　根据当地媒体报道，迪伦时年32岁，来自美国密苏里一个小镇哈里斯堡，当地只有266名居民，他本人是小镇的名人和骄傲，跆拳道黑带，擅长萨克斯，成绩出色。

　　▲迪伦生前照片  图据每日邮报

　　高中毕业后，迪伦考入密苏里大学，在毕业后踌躇满志地来到旧金山，并立刻爱上了这座与故乡截然不同的大都市。几年后，他拿到了六位数的年薪，有了女友，还拥有了一辆名牌轿车。他依然保持着纯朴的秉性，在朋友需要或失意的时候送上微笑和温言细语。

　　“过去几年，我几次失恋，身边的女友分分合合，但是迪伦一直是会给你一个肩膀的人。”迪伦的童年好友安德鲁说，“你可以跟他无话不谈，他也一直是岩石一样可靠的后盾。”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走向天台的一刻，随之终结。那一天，他和女友刚刚在此同居不到10日，很多搬家的纸箱还没有拆开。目击者称，迪伦在屋檐上待了整整45分钟，上身赤裸，只穿着一条蓝色运动短裤。

　　▲当时，迪伦曾站在六楼阁楼外  图据每日邮报

　　“他表现得很犹豫，前后摇晃，有时低头看着下面的人行道，有时看着围观的人群，好像在搜寻谁的身影，甚至中途又爬回了公寓，几秒钟后又爬了出来。”一名目击者贝托回忆。“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觉得他不像要跳的样子，我旁边穿着制服的警察都说，‘肯定不会跳，纯粹浪费时间。’”贝托说。

　　之后，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有人开始喊着“跳啊”、“懦夫”，甚至骂粗口，也有人出面制止，但是很快被声势更大的怂恿和“叫好”压了下去。

　　自杀原因成谜 

　　曾“频繁看向人群”企图获得帮助

　　事发之后，迪伦的朋友都表示难以想象，他们不清楚这个开朗的朋友为什么会突然走上绝路。在他们聚集到迪伦公寓中时，甚至发现了他刚刚下单的山地自行车配件的收据。

　　美国自杀防治基金会医疗顾问克莱顿（ Paula Clayton）表示，自杀者并不是肯定有迹可循，他们的自杀倾向也未必由来已久。“人会突然因为狂躁而举止异常，”克莱顿解释，迪伦当天在天台上的举动非常符合这种情况——半裸，偏执，对人群敌视。但在当时，没有人去拉他那关键的一把。

　　朋友表示，迪伦的狂躁或许与两天之前，2月14日情人节与女友的争执相关，但是他们不愿意将迪伦自杀直接归咎于那个女孩；还有朋友表示，虽然迪伦看起来过得很好，待人也彬彬有礼，但是一些细节仍然显示：他一直相当焦虑。

　　迪伦的朋友雷蒙德回忆，有一次，迪伦买了一个手鼓，他开玩笑称他的手鼓质量太劣质，迪伦忽然语调变得极不自然，说：“不如下次和你一起挑选。”还有一次，雷蒙德和几个朋友去迪伦家里玩，看到他家里的座钟很小，便笑称简直不像钟。迪伦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隔天再去的时候发现，迪伦换了一个极大的座钟。

　　“迪伦的岁数，让他成为社会中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批人。”防止自杀委员会主任梅耶表示，“看似朝气蓬勃，一切向好，然而时刻被竞争的压力挤得透不过气。”

　　“目击者称，他徘徊了许久，经常瞥向人群，也许就是在看着楼下那些人仰着的脸。”雷蒙德说。他回忆，自己不止一次把要给街边冒牌流浪汉钱的迪伦拽回来，他总是想帮助别人。“但是，当你越相信人性本应善良，你看到那么多人告诉让你跳，嘲笑你的痛苦时，你就越绝望。他可能觉得，让他们闭嘴的唯一方式就是跳下去。”雷蒙德说，“他对于人的信任终于彻底支离破碎。如果不是那些人喊着‘跳下来’，他绝不至于如此冲动。”

　　▲在迪伦跳楼现场拍照的人群  图据每日邮报

　　迪伦的母亲凯西也确认了这个说法——

　　“我和我的儿子关系相当亲密，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他绝对没走到非自杀不可的边缘。”凯西说，“我相信他确实遇到了困难，但是他想要的是有人能帮他一把，所以他频繁地看向人群。” 

　　“迪伦是那种人，如果你对他起哄让他跳下来，他绝对要向你展示他能做到，不是在虚张声势。”他的童年好友安德鲁说，“他站在六楼的房檐上，看着下面的人兴奋地大喊着‘跳啊跳啊’。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角落里，除了跳下去别无选择。

　　在迪伦站在上面的45分钟里，没有人试图用社交网站联系他，没有人能够确信他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在社交网站上，他的名字却在飞快地翻滚着，陌生人用140字的长度直播着他自杀的进程——

　　“天哪，有人站在XX（一个服装品牌）的大楼上！”

　　“我觉得那个人真的并不是很坚定想跳楼，但是人们在煽动他这么做。”

　　“你敢相信吗，刚有人从我上班的地方跳下去了。”

　　在最后时刻，警察终于试图接近迪伦，他们闯进大楼，训练有素的谈判专家冲上他所在的六楼，至少有一名警官曾经向他喊过：“快下来！”

　　但是，这名警官是从楼下喊的，这显得遥远得像另一个时空传来的。

　　迪伦不知道的是，从当时的社交媒体信息流中来看，人群中的大多数人对他表示了关心、忧虑和同情，然而这些人的情绪多半被写在了社交媒体上。

　　尽管也有学生吓得捂住眼睛，有女孩流出了眼泪，但是，在六楼屋檐上的迪伦能够听到的只有那些煽动性的呼喊：“跳啊！蠢货！怎么还不跳！笨驴！”

　　他纵身跃下，酿成悲剧。

　　▲在社交媒体中下坠的跳楼者 图据VERGE

　　母亲悲痛之后起诉美国警方 

　　建立防止“引诱自杀”社区

　　“儿子自杀之前，我一直浑然无觉。周一去学校代课，周二在和别人合办的古董店打理店铺。事发当天，我从店里回家后照常给儿子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母亲凯西回忆当天的情景。“对方自称是‘医学鉴定官’，还问当时‘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最后，他才告诉我，有人坠楼，但是接下来还要进行指纹识别，确认死者身份后另行通知。”

　　挂掉电话的瞬间，凯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四个小时后，凯西的父母、朋友陆续赶来，在之后的几日陪伴她在各种医学司法机构之间办理复杂的手续。然而，由于亲友的故意隐瞒，凯西不知道，迪伦的死亡已经在互联网上演变成一场“狂欢”，围观者开始上传事发图片和视频，甚至进行恶搞PS上传到视频网站。

　　▲迪伦的母亲凯西  图据社交媒体

　　事发大概一个月后，凯西开始逐渐平复下来，搜集了25箱关于这一事件的资料，向法院起诉了当天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美国旧金山警方。

　　“事发当天，明明有24个警员就站在那里，但他们一直在窃窃私语，只是封锁了楼下的区域，清理出一片隔离带，仿佛在等着他跳！如果警员制止了哪些叫嚣的围观者，或者干脆将其逮捕的话，我的儿子可能今天还好好活着。”凯西说，“然而，在当天，却没有一个人被逮捕。但是加利福尼亚州刑法第401条规定，唆使他人自杀是重罪。”凯西表示。她希望通过自己儿子的死，唤起警方对于“引诱自杀”的重视，推动相关法律的制定。

　　2015年，她的案件才最终被美国旧金山第一上诉法院受理，目前仍在进行当中。

　　在迪伦离开后，凯西没有整日沉沦。在2013年，她转而开始去联合被哪些因为“引诱自杀”失去孩子的母亲，在网上建立了一个社区，并且一直保持活跃，最近一次更新在6月24日。

　　▲凯西建立的社区图标 图据社交媒体

　　“迪兰离去之前，我从来没听过‘引诱自杀（suicide baiting）’这个术语，也从未了解过关于它的任何研究。我现在终于从切肤之痛中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含义，因此我想减少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凯西说。

　　在社区主页中，她以每10年为一个列表列出了从1950年开始，因围观起哄而造成的自杀身亡事件，并附上了相关的百科及新闻链接。

　　其中，2010到目前的列表仍然在继续，这10年中已经发生了32起“引诱自杀”事件，最近的一起发生在2016年3月8日，两名土耳其妇女因唆使自杀遭到逮捕，随后被释放。

　　▲凯西收集了1950年以来的怂恿自杀案例，并附上资料链接   图据社交媒体

　　美心理学家分析

　　怂恿自杀“群体无意识”是祸因

　　对于“引诱自杀”，心理学专业网站Greenrooms给出了更加触目惊心的数字——1981年，心理学家曼恩（Leon Mann）曾对此前几年来发生在美国社会的围观自杀，例如当众跳桥跳楼现象做了一个汇总比较研究。结果显示，在21起有人群围观的跳楼自杀事件中，有10起发生了自杀怂恿，也就是说差不多一半发生了围观人群起哄怂恿自杀的现象。

　　曼恩认为，正是群体无意识导致了这种触目惊心的现象。简而言之，当个体处于集体之中，尤其是当人们聚精会神于眼前“精彩”的戏剧化场景，个体的行为极易受到他人的影响，甚至彻底失去自我，进而丧失自知，因此也丧失了道德与共情。

　　“诚然，我没有信心去教育所有人，但是我只坚信一点：如果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后果和惩戒的话，那么引诱自杀事件只会愈发泛滥。”失去儿子的凯西这样表示。

责任编辑：余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