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位母亲看着孩子当着自己的面受审，已是残酷。如果这个孩子所犯的罪行偏偏又是故意杀害母亲，那这场庭审对母女俩又意味着什么呢？昨天上午，这样一对母女在普陀法院法庭上以这样一种极端不协调的方式见面了。

　　被告席上站着19岁的女儿盈盈（化名），被害人席上坐着44岁的母亲，辩护席上坐着被害的母亲为谋杀自己的女儿请来的律师，尽管几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女儿和男友用那把母亲每晚为她削水果的刀把母亲刺成失血性休克、血胸、肝胆破裂、肠贯穿的重伤（本报曾对此案作连续报道）。经过3个小时的庭审，鉴于两被告及时中止犯罪并有自首表现，盈盈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6个月，作案时不满18周岁的男友小韩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

　　她拿起床边的水果刀刺向母亲

　　让我们先来听一段法庭讯问时的对答，重温一下整个案情———

　　法官：是谁提出要杀死母亲的？

　　盈盈：（犹豫几秒）我。法官：为什么要杀死母亲？

　　盈盈：（沉默许久）因为我对妈妈对我的管教不满。

　　法官：当时是怎么杀母亲的？

　　盈盈：我先进母亲房间，用枕头闷她，然后他（指男友）再进来，帮我一起用身体压母亲，母亲反抗，咬我的手，我就拿了床边桌上的水果刀刺下去。

　　法官：后来为什么又不杀了？

　　盈盈：看到妈妈满身是血，还说“很难受”。（随后，她与男友把母亲送进医院抢救并自首。）

　　在这段对答中，盈盈母亲在离女儿两步远的地方无声地坐着，目光很少在女儿身上逗留，无法从她脸上读出内心的波动，只在盈盈被法警带出法庭的一瞬间，她才抬起头看着女儿的背影，流下两串泪珠。

　　对父母的厌恶使她人生之路越走越窄

　　庭审中，盈盈对自己的家庭作了这样的评价：“从内心来说，不是十分满意，我对母亲教育我的方式不是很赞成。”她说自己渴望的家庭应该温馨、和睦，而她有心里话的时候，却不跟别人说。问起她认为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她叹了口气：“平时做事很自负，同时也有自私的一面。”和她有过几次接触的司法人员也觉得这个初中毕业的瘦弱女孩有股超乎年龄的冷酷、孤傲，以自我为中心。整个庭审中，除了几次情绪激动时的落泪，她白皙的脸上始终罩着一层严霜。

　　是什么使盈盈如此冷酷，难道是她所反对的教育方式吗？盈盈的父亲是上海人，插队黑河，与东北籍的母亲结了婚。当时东北生活十分艰苦，为了让盈盈过得好些，父母把她送到上海的爷爷奶奶家。寄人篱下的生活使盈盈非常想念父母，天天盼着一家团聚，小学两年级时她给父母写了一封长信，希望父母能带她回家，于是她回到了黑河父母身边。可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渴望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会觉得她很美，一旦拥有才发现所有的美丽都是自己的幻想。与父母团聚，盈盈才发觉现实中的父母与理想中的相差太远。母亲虽能干，感情却从不外露，对她十分冷漠，只知关心她的吃穿，从不和她亲热。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提出要亲亲妈妈，竟也遭到拒绝。此外，父母对盈盈的学习也管教极严，一旦考得差一些，就会狠狠地打骂。在盈盈眼里，父母渐渐从天堂沉入了地狱，她不愿再亲近他们，甚至在12岁时投河自尽欲一死了之。

　　14岁那年，父母把盈盈送回上海叔叔家。父母以为这个决定对女儿将来的发展有好处，而在盈盈看来，这却是一种“抛弃”，她觉得父母不爱她了，不要她了。这一年，她正面临中考，环境的变动使这个语文曾保持全校第一的优等生成绩一落千丈，最后连普通高中也没考取。当父母也回到上海时，曾两度在缺损母爱的境况下成长的盈盈心中早已埋下了恨的种子。

　　从对父母的渴望到对父母的厌恶，盈盈的人生之路越走越窄，终于在今年2月27日晚上来了一次总爆发。

　　母亲出院的第一件事是为她请个好律师

　　盈盈的母亲不爱她吗？审判长、普陀法院少年庭庭长张莺历数的细节足够让人为这份伟大的母爱垂泪———每天早晨，母亲都会为她准备好牛奶、早点；每天晚上，为女儿削好水果；即使被女儿深深伤害，母亲醒来的第一句话仍是“盈盈怎么样了”；出院的第一件事便是请个好律师，争取让盈盈少判几年……

　　在近3个小时的庭审中，旁听席上60多位听众一次次为这份母爱唏嘘，为盈盈惋惜，而盈盈母女在庭上的一段对话更是击垮了人们的眼泪之堤———

　　盈母：“盈盈，你知道妈妈不太会讲话。妈妈刚从医院苏醒时，不能接受这个打击，妈妈想到了死。盈盈，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却……你不单严重伤害了妈妈的身体，还伤害了妈妈的心。这几个月里，妈妈一直在担心你，不知你在看守所过得怎么样。你知道，妈妈对你抱很大的希望，一直夸你聪明，希望你有出息，没想到……盈盈，你毕竟是我们的女儿，妈妈相信你是一念之差，妈妈原谅你，爸爸也原谅你了，我们等你，希望你早些回来……”

　　因情绪激动，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后，母亲把头深深埋在桌上，默默饮泣了许久。

　　盈盈：“妈妈，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可是面对你，面对曾经被我深深伤害过的人，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真的罪孽深重，我亏欠你的太多太多了。（她半低着头，肩膀颤抖着，双手不停撕扯着那块擦泪的白手巾）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不足以抵消我的罪孽，可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的“爱的宣言”令旁听者叹息

　　男友小韩比盈盈小，作案时不满18岁。当他出现在法庭，脸上还稚气未脱。作案前，他不认识盈盈母亲，可仅凭盈盈的一句话，他就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罪恶。

　　公诉人说，第一次提审小韩时，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我爱盈盈，为了爱，可以不惜一切地帮助她，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庭上，他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哪怕是我无能为力的事，我也会尽力的。所以，当盈盈提出要杀死母亲时，他没有反对，而是用手卡住了盈盈母亲的脖子。即使在看守所写信回家，他也放心不下盈盈，嘱咐父母给她送钱、送衣物。

　　昨天庭审中，他的“爱的宣言”让旁听者发出了沉重的叹息。“现在回想，我感到无比后悔，为此我和盈盈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不怪任何人，也不怪盈盈，我希望将来出去后，继续与盈盈一起生活……”，“和她在一起是我从小到大最快乐的时光，我现在只想，不管几年，我都会等她的。”

　　听这话时，小韩的母亲离儿子也只有两步距离，这位因儿子的事一下子苍老了10岁的母亲难以抑制地泪水长流。为了儿子她操碎了心，为减轻他的罪过，还赔偿了盈盈母亲一大笔钱。70多岁的老奶奶听到孙子的事当场昏倒。这“爱的宣言”，她们如何听得下去？母亲哽咽地对儿子说：“你18岁生日那天，妈妈多想送块蛋糕给你，虽然我们家离看守所只有一步之遥，开窗就能看到，但妈妈却不能如愿，只能在看守所门前走了一遍又一遍……”(本报记者 金耘 本报通讯员 苏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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