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今日说法》：死囚的最后独白

　　央视《今日说法》2006年11月8日播出节目《死囚的最后独白》，以下为节目内容。

　　记者：王秀敏 常青

　　编辑：李文辉

　　主持人：张绍刚

　　嘉宾：中国政法大学 曲新久教授

　　有些人流泪

　　有些人装作无所谓

　　他们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又有怎样的忏悔和反省

　　内容简介：欢镜听是一个曾为死囚记录遗书的人，他将死刑犯在临刑前的心理状态记录下来，出了一本书。本期节目关注了死囚们的内心世界。

　　最近有一本描写死刑犯的书非常畅销，书的作者叫欢镜听，一个曾为死囚记录遗书的人，而他本身也是个传奇人物，重庆江津人，只有高中文化，曾经做过挑夫、建筑小工，后自学走上文学道路，发表多篇小说，23岁下海从商，小有成就，30岁在一家公司做经理时却涉及经济问题，被判刑两年。

　　那年，欢镜听因为侵占公私财务罪被判处了两年的有期徒刑，在看守所的服刑期间，他开始了自己的另外一段人生。因为看守所还有一些死刑犯，而死刑犯在临行前要写遗书，但是有些死刑犯没有文化，他们听说欢镜听以前是文学青年，就会有死刑犯来说是不是能够帮他们写遗书，于是欢镜听开始接触到了更多的人的心理世界。

　　“妈妈，亲爱的妈妈，明天我就要走上刑场去接受法律最严厉的惩罚了。听其他人说，死刑将在明天上午执行，这样说来等我看到明天的朝阳时，地狱的大门已经为我洞开了。”这封遗书的主人叫做艾强，是欢镜听接触的第一个死刑犯人，由于艾强识字不多，就由欢镜听帮他写遗书。

　　欢镜听清楚地记得，那天他站在死牢门口犹豫了好久，门内是一个即将死亡的人，他觉得心里充满压抑。揣着七分恐惧，三分好奇，欢镜听走进了艾强所在的监牢，他想着尽快按照对方的口述写完遗书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是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毕竟此刻还在眼前的这个人，到了明天就要结束生命。

　　欢镜听说，当时他写遗书的时候浑身发抖，拿着钢笔连续划破了好几张稿纸。就在这时，艾强突然笑着说：大哥，明天上路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害怕什么？当时就是艾强这样一句话，

　　让欢镜听开始对死刑犯的心理状态感兴趣。因为在他原来的想像当中，死刑犯一定是紧张、恐惧甚至于两腿瘫软，没想到艾强还能说出调侃的话，所以他开始关注这些人的经历和内心世界，那么艾强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20岁的艾强和母亲从农村来到重庆江津开一家小吃店，那个时候的艾强话很少，也很少出门。后来，他听说晚上的滨江路很好玩，到江津快三个月了还从来去过滨江路，所以一天晚上收工的时候，艾强对母亲说想到滨江路去玩。母亲给了他5元钱，并提醒他注意安全。

　　听到母亲说到安全问题，艾强多了一个心眼儿，回到厨房拿了一把刀揣在身上。

　　城市的夜晚让艾强感觉新鲜甚至兴奋，此时凑上来的一个女孩儿把艾强的感觉拉到了另一个极端。艾强知道这个女孩儿是做皮肉生意的，非常老实地告诉她，自己身上只有5块钱。女孩儿立即转身离去，并丢下了一串讽刺艾强难听的话。这些话刺激着艾强，他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路口，从车上下来一个30多岁的男人，这时候艾强突然头脑发热，猛然冲上去向对方连刺3刀。那个男人最后不幸死在了艾强的刀下，抛下了一家老小，而艾强则抢了他的包和手机，逃离了现场。

　　警方在三天之后就破获了这个案件，艾强也被逮捕归案，并且因为抢劫杀人罪而被判处了死刑。不过一直到现在艾强都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莽撞的行为。他在遗书中写道：“妈妈，亲爱的妈妈，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那些与我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人不说我老实本分，然而，就是你这个老实本分的儿子却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仅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还将一个无辜的家庭推向一个无比悲痛的深渊。再有十多个小时，妈妈，亲爱的妈妈，我的生命就将终结了，我可以想象你的痛苦情形。但是妈妈，我希望你尽快忘掉悲哀，尽快忘掉你这个无知的儿子，我希望来世能够重新做你的儿子。永别了，不孝儿艾强绝笔。”

　　艾强的经历让欢镜听感慨万千，起初那种对死刑犯人的恐惧渐渐消退，他开始观察、记录和总结。欢镜听在服刑结束之后，写了这本书《我给死刑犯写遗书》，在这本书里也描述了一些死刑犯在临刑前的状态，让我们开始关注这个特殊的群体。但是因为欢镜听接触的毕竟是其中非常少的部分，为了了解更多的情况，我们记者也联系到了一位曾经接触过数百名死刑犯的看守所所长。

　　看守所所长说，曾经有一个死刑犯一口气写了7封遗书，写给他的父母、妻子、儿子和其他亲人。其中写道：“亲爱的儿子，你们好，爸爸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们，也是最后一次给你们写信了。”“香儿，我真的想你能过好一点，你这个人善良老实，吃苦耐劳，又勤俭持家，可惜你嫁错人了，嫁给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老公。”……每一封遗书都充满了悔恨和愧疚。

　　在宣判死刑之后，为了慎重起见，法院还要对案件进行复核。在这段期间，死囚的心态会有很大的变化，每个人的表现都不一样。有的人默不作声，有的人流泪宣泄，有的人强作精神，但他们的内心是一样的不平静。看守所所长说，有一个死囚在临死前发现自己的鞋里有两只蚂蚁，他蹲下身仔细地看那两个蚂蚁爬来爬去，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两只蚂蚁爬出他的布鞋，他才把鞋很小心地穿在脚上。

　　在自己生命要结束的时候，几乎在他们眼里，每一个别的生命都是那么地鲜活，那么地让人羡慕，几乎所有人在临行之前都表现出来了对生命的无比留恋，所以看守所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也开始为这些死刑犯提供越来越多的人性化的关怀。比如，看守所会在每天的上午10：00和下午15：00播放一些优美的音乐，缓解死囚们的紧张情绪。

　　如今看守所已经不再像大家想象中的样子，墙壁被漆成了温馨的淡蓝色，窗外有绿色植物，还有专门为被羁押人员开设的心理咨询室，而对于死刑犯人，则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尽量满足他们临终的要求。一双合脚的新布鞋，一碗热乎乎的酸菜鱼，这些都是死刑犯经常提出的要求，都好办。然而更多的人，则想在临刑前和亲人见一面。由于现在还没有相关规定，死刑犯的这个愿望暂时无法实现。

　　于是便有了这一封封的遗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可能是我们这些局外人看到遗书时最大的感受。而对这些死刑犯来说，这是他们的忏悔，是对世人的警示，也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独白。

　　主持人：我们今天请到演播室的嘉宾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曲新久教授。在我们的想象当中，一个死刑犯的犯罪情节应该是很恶劣的，所以他应该是被痛恨的。但是看完这个片子之后，很多朋友会对他们的命运多多少少有一些同情和惋惜，这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曲新久：也许更多的人看到他的罪行严重的时候，往往觉得罪不可赦。比如叫做艾强的这个人，他因为受到了一点轻视就把人杀死了。但是所有这些都过去，让你真正的面对这个死刑犯的时候，你看到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更看到的这些人可能对生命的留恋和依恋，这和普通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大家确实应该克制，如果你因为不理智而犯了罪，可能投入监狱，再严重的肯定会被判处死刑。

　　而我们国家对死刑也越来越谨慎，据说最高人民法院要收回死刑的复核权，限制死刑是我们一贯政策，所以要在制度上来保证这个政策的实现，其中死刑复核权由最高人民法院来行使。

　　主持人：我们看到现在有很多看守所在面对临行前的犯人的时候，也开始有了越来越的关怀，比如给一些临行前的音乐，满足他们的一些物质需求。

　　曲新久：一个死刑犯被剥夺了权利仅仅是生命，他的所有其他任何权利都不被剥夺，所以我们法律有个基本的安排，死刑犯对于他身后的民事权利是有权利作出安排的，在这一点上法律是予以保护的，而且作为执法机关必须做到。

　　主持人：几乎所有的死刑犯在临刑前都会表现出来对人生的无比留恋，这一点特别让人感慨，如果当初要不犯这个错误该多好。所以今天当我们看到一些死刑犯的时候，在给我们所有人警示，当我们在行为的过程当中一定要约束自己，不要让自己跨越那条法律底线，而现在最高院所表现出来的对于死刑的谨慎态度，包括各地在临刑前对死刑犯的临终关怀，也在体现着现代法律精神的宽厚和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