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应该说，13岁初中女生徐远方跳楼自杀事件的构成需要若干个组成要件。试图单一地给这起事件定性，可能还为时过早。但透过这份未写完的检讨书，依稀能寻找一些答案。

　　⊙《法制周报》记者 李俊杰 实习生 刘厚 文/图

　　徐起堂怎么也想不到，一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会临降到自己头上。而且是那样地猝不及防。

　　4月9日，湖南郴州的天空突然飘起小雨。在满是陵墓和残留着鞭炮屑的郴州市殡仪馆，44岁的徐起堂及其家人将在这里，与他们朝夕生活13年之久的女儿徐远方作最后的诀别。10多天前的3 月24日，中午1时20分左右，就读于郴州市九中初一183班的徐远方打开了五楼教室的窗户，跳下死亡。

　　徐起堂仍清晰地记得第一眼见到血泊中一动不动女儿的场景：眼角挂着血痕，胸口压着九中的校牌，一副玻璃眼镜摔在一旁。

　　在女儿的遗体即将被推进火化室的那一刻，徐起堂特意请了一位遗体化妆师，他希望女儿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离开这个世界。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永远没有“外号”、没有“检讨书”，也没有人笑她长得不漂亮。

　　“可怜又不幸的徐远方”

　　3月24日中午1点20分左右，徐起堂在家吃中饭，刚放下碗筷，就接到了女儿的班主任余湘打来的电话：“你赶快到学校来，你家孩子从窗户上掉下去了！”

　　等徐起堂赶到学校时，救护车已到现场。(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4802117)学生议论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袭遍徐的全身。在一堆人群中，徐找到了女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经救护人员现场检查，徐远方已停止呼吸。徐的妻子随后也到达现场。夫妻俩簇拥着女儿徐远方冰冷的躯体，悲痛欲绝。

　　再过两天，3月25日，徐远方将迎来她的13岁生日。而在自杀前的头一个晚上，徐远方还跟父母商讨着如何过生日。按照往年的习惯，生日这天，徐远方可以开心地与家人一起在肯德基度过。

　　徐远方为何要选择以这种残酷而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

　　资料显示，郴州市九中“是全市教育教学质量、学生素质最高的初级中学之一”。

　　女儿的突然身亡，让徐起堂开始后悔起当初的决定。徐起堂说，女儿升初中时，有两所学校可供挑选，徐选择了只办初中部的郴州市九中。他认为，这样的教学质量才有保障。

　　据警方调查材料显示，当日上午英语课，徐远方因与同学讲小话被李老师罚写1000字的检讨。当天中午，徐远方在教室写检讨时，几个同学围着看看，并戏谑她“检讨的第一句话是不是‘我，可怜又不幸的徐远方’”。

　　事实确实证明了同学的戏言。此后，记者找到了自杀前这封未写完的检讨书：“我，可怜又不幸的徐远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竟然要写一千字检讨，我感觉太悲哀了。今天上英语课，读单词时，坐在我后面的唐(未写完)”。

　　通过事后向目击同学了解，徐起堂得知，当天徐远方确实与同学讲过小话，不过，那是后面的同学踢了她的凳子，后被英语老师李红艳发现，当场要求徐远方写下千字检讨，下午交给她。徐远方没有表示反对。

　　最终的结果是，徐要求被写检讨，而另一位同学则不需要。这也是徐起堂十分费解的地方：“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对方不写？”

　　与此前警方说法所不一致的是，4月10日，徐远方所在班级的英语教师李红艳在接受《法制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事发当日，星期二，正是第二节课，她在讲台上操作电脑，突然，她听到徐远方一声尖叫，接着，其他同学都望着徐，一堂哄笑。于是，她让徐远方下午交一千字的“说明”，讲清楚为何这么做？李红艳称，她没有想到，徐中午就跳楼了。

　　记者从有关渠道获悉，徐远方另外还有一份检讨书没有交。这样一来，徐需在下午同时交两篇检讨。

　　没有人知道，徐远方当时心里想着什么。徐慢慢靠近窗户，跃身跳下。

　　“悲哀”的千字检讨

　　“千字检讨”对于郴州市九中初一183班的同学来说，并不陌生。

　　对于徐远方在检讨书中提到的“悲哀”，英语教师李红艳称，她并未意识到有这么严重，包括徐远方和家长在内，也从未提出异议。

　　在郴州市九中的简介中，李红艳被重点推荐，李被称为“省市学科带头人”。 记者从多方获悉，李红艳生于1976年，中学一级教师，

　　这位33岁的女英语教师说，她的千字检讨“经验”，源于我国当代著名教育改革家魏书生先生的创举。“我所要求的检查并非检讨书，而是情况说明。”

　　李还说，“千字检讨”用在其他学生身上，效果还不错。徐算是例外。

　　徐远方自杀的消息经互联网传播后，有人发帖称，徐自上初中来，一个多学期就写了10多份检讨书。

　　据记者事后调查了解，徐远方多次被罚写检讨书，都是在英语课堂上。为此，李红艳称，徐远方给她的感觉是自制力与年龄不相称，上课控制不了自己，经常不交作业，成绩反复不定。

　　“孔子曾提出教育要因人而异，因材施教。既然‘千字检讨’改变不了徐远方，为何不尝试换一种教育方式？”对于记者的质疑，李红艳称，她也是迫不得已。(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4802117)她说，教育部门规定，对不听话的违纪学生既不能体罚，也不能辱骂，连写个检讨也不行，那该如何教育？李红艳反问：“这是不是说明，现在的学生太脆弱了呢？”

　　事实上，在徐远方的潜意识里，她很尊敬英语老师李红艳。4月8日，徐远方家属在清理其遗物时发现，徐远方的床垫下，还有两份未交给老师的检讨书。其中一份就提到了“我一向敬重的英语课李老师”。

　　在这封字迹工整的检讨书中，徐远方写着：“因为没带英语报夹，我被要求写一千字检讨，用一千字告诉老师为什么不带英语报夹”。

　　徐远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幸了——以前写检讨，是因为没完成作业或作业不达标，这次她作业都完成和达标了，却因为没带英语报夹——这令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的事而写检查，她因而想不通。

　　徐远方在检讨中提到，她认为不用英语报夹没关系，只要自己注意爱护就可以了，所以她一直没买。

　　事后，李红艳否认了徐在检讨中提到的这一说法，李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

　　在另一份被徐起堂找到的“检讨书”中，徐远方在进入初中后的第一份检查中提到说，某天早晨，她7点36分才到教室。刚放下书包，组长就催她交作业。她先交了英语作业 ，然后拿出数学作业准备交给组长时，组长说已经交给了课代表，她又准备交给课代表，课代表说已经交给了老师。下完第一节课，课代表让她写一千字检讨，还要跑12个圈。当时她哭了起来，最后组长说，可以只写500字的检查。

　　应试教育怪圈

　　随着年龄的增长，徐远方的母亲明显察觉到：女儿的朋友圈小了。

　　在徐远方父母看来，女儿性格外向，像男孩子。这种说法也得到了徐远方家的邻居的印证。一位刘奶奶称，徐远方很懂礼貌，徐经常与父亲在院子里散步。

　　直到自杀事件发生，徐起堂才明白女儿的内心挣扎：由于女儿前额没有头发，班上男同学都不肯靠近她，女同学也很少跟她交往。还有人讥讽她为“班花”，生理上的缺陷往往让徐远方无法辩驳，每次脸被涨得通红。班上一位王姓女生回忆，当别人叫徐的外号时，徐的抗争方式就是大声喊：“你跟我滚”。

　　长此以往，徐远方的性格愈发暴躁，焦灼。另一位班上同学在谈到徐远方为何要跳楼时，提到说，徐的成绩不太好，经常拖班上的后腿，“可能是她心理感到自卑”。

　　对于成绩不好的说法，徐起堂毫不避讳。他说，女儿的确存在偏科现象。在徐起堂提供的众多荣誉证书中，不难看出，徐远方的语文和历史2科应该算得上总共7科中相对优秀的。(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4802117)势必，正如徐的同学所言，偏科严重的徐拖了班上后腿，影响了整个班级。

　　在徐的一份英语月考总结中，徐远方写下的两句话让后来看到“遗书”的教师都为之惊心：我生日没有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壮志，但是我有像山鹰搏击长空的雄心和信心。这次考试，满分为100分的英语月考，徐得了74分。

　　这位老师认为，从这些话语中不难看出，徐远方的语文功底确实不错，且很有上进心。

　　2008年7月1日，小学班主任丑湘萍寄语徐远方：希望你成为一个女历史学家。事实上，徐远方是班上的历史课代表。

　　“流产”的某次师生交流

　　事故发生后，学校与徐远方的家属达成了协议：校方赔偿徐远方家属14.1万元，日后，双方再无纠葛。

　　而在探究自杀成因上，校方始终认为，徐远方自杀事件与学校并无直接关联。此外，对于徐远方跳楼事件，班主任余湘称，其实，她早已有预感。

　　余湘说，3月19日，学生反馈给她一则信息，称徐远方拿刀戳同学的背脊。等同学欲叫班主任时，徐将小刀扔到了窗户外面。事后，余湘找到徐远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徐回答说：“如果她有不合理的想法时，就可以那个”。为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余湘反复问了一遍，问徐远方说的“那个”是不是指“自杀”，徐说是的。

　　“当时我很吃惊，马上与她家人取得了联系，让她母亲带回了家。”余湘称，徐远方的家长是她平日里手机联系最多的一位。

　　回到家后，徐起堂找到了女儿。徐问女儿为何要带小刀进学校，徐远方告诉父亲说是为了裁剪小纸，练习书法，并无其他意思。

　　4月10日上午，郴州市九中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吴红昭在接受采访时称，从初一开始，徐远方就出现了多种奇怪现象。比如多动症，徐上课时，不管坐到哪里，都喜欢用脚去踢人家凳子，弄得人家学习不好。此外，徐经常不交作业。后来，他听班主任余湘说，徐远方的进步很大，作业也开始慢慢交了。

　　2008年7月，徐远方小学毕业时，小学数学老师朱福燕在徐的本子上寄语说：你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可爱女生，老师喜欢你的稳重，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一丝不苟，也希望你在今后的学习上突飞猛进。

　　有评论说，中国学生只有小学六年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后来就被送上了一条应试教育的流水生产线，开始为六年后的高考做准备。

　　整个学校的人都开始被及格率、优秀率、达标率、上线率各项考核洪流裹挟向前。而在这条流水生产线上，作为管理者的教师们有了一整套和小学教育不同的教育管理模式，目标是高效、纪律和分数。

　　在徐远方的文具盒里，徐起堂找到了一张被叠的很小的纸。

　　里面是一行很小的字：“李老师，我对您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以后您不要轻易再让我们写检讨了”。

　　自杀前，徐远方曾试图交给李老师，想完成某一次师生之间的交流，但最终没有交上去。(本报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