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化企业家的举报人生

　　□文/本刊记者 汪文涛 姜国利

　　“为了生存，我拼死举报了通化中院常务副院长毛少夫，却遭到了疯狂的打击报复。如今，毛少夫是进去了，但在他干预和过问下出炉的错误判决，现在还没有得到纠正。”5月25日，民营企业家夏健东见到记者时显得很无奈。

　　夏健东是吉林省通化市金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当地“名人”。之所以出“名”，用当地一名官员的话说，并非夏健东头顶“房地产商”、“人大代表”等光环，“是因为夏健东检举揭发了一系列向企业伸出的‘黑手’，在通化司法界引起了不小的地震”。

　　“做企业的，谁不想在实权部门认识些人当靠山。可话又说回来，企业最怕司法腐败，尤其是法院，对企业的影响太大了，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我不会冒这么大风险举报毛少夫。”叹了一口气后，夏健东陷入回忆中。

　　“提前介入”旨在“买房”

　　2006年，夏健东在通化市中心开发了一处名为“滨海家园”的商品房。开发过程中，由于欠另一家公司钢材款830万，被对方告到了通化市仲裁委员会。2006年6月30日为最后履行期限。

　　金田公司正忙于向银行跑贷还款，但通化市中级法院“诉讼保全”的查封令在2006年4月份不期而至，金田公司2万平方米的商品房被查封。

　　夏健东向通化中院执行局长闫树龙提出了异议：“还没有到规定的履行期限，法院怎么就提前受理干预；用诉讼保全查封财产不合适，官司不是在法院打的，而是仲裁委员会仲裁的；标的只有830万的钢材款，法院查封了市值4000多万的商品房，属于超标查封。”

　　“这个事情，我们说了不算，你得去找院领导。” 闫树龙告之。

　　夏健东找到通化中院常务副院长毛少夫，“毛院长，法院怎么这样办案？”

　　对于法院的“提前介入”，毛少夫避而不谈，“ 小夏啊，既然你找到我了，我自然会妥善给你处理。但关键是什么，你啊，这些年来做生意，没有认识的领导给你做靠山，光凭自己干，那能行吗？”

　　“你得有靠山，我跟你说，现在就有个机会。我们法院看上你的房了，我们想在你那团体购房，大概要150户。” 毛少夫话锋一转，“小夏啊，有时候做人要想得开，法院在你那儿买房，做你的靠山，以后你的官司还愁吗？还能出现这种查封的事吗？你把法院团购房的事情落实了，我们这边把查封的事也给你解决了。”

　　原来法院想买房。夏健东想了想，问了一句：“毛院长，那按什么价格走？”

　　“你回去算下成本，算完咱俩再谈。不会让你赔的，不过，你也别想一平方米挣个几百，我给你在成本上面加个三十到五十，你别赔了，就是少赚点。” 毛少夫大手一挥。

　　“团购”价格一降再降

　　回来的第二天，夏健东找来财会人员计算了成本，大约每平米的成本价为1830元。

　　“毛院长，每平米的成本价是1830元，我给法院每平米1950元。1950元也就是上完税后保个本，一分钱不挣，我们的广告宣传单上一平方米最低的起价都是2650元。” 夏健东再次来到法院。

　　“小夏啊，1950，你就别想了，我们法院的干警不会给你这么高的价格。有时候你得硬赔点儿，就每平方米1800元吧。” 未等夏健东出声，毛少夫电话叫来了执行局长闫树龙。

　　“小夏那案子本金是多少？” 毛少夫问。

　　“800多万本金，200多万违约金，不到1100万吧。” 闫树龙答。

　　“小夏这案子，给原告本金就行了。” 毛少夫说完后，闫树龙点了点头。

　　交代完后，毛少夫转过头来，“小夏，我法院做主，把你违约金给免了。另外，法院在你这儿买了房，我们的家属楼也就不用盖了，原先计划盖家属楼的那块地给你搞开发，补偿你卖房的损失，你看行吗？”

　　“堤内损失，堤外补。” 夏健东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第三轮购房谈判，毛少夫办公室。

　　“小夏啊，今天我们法院政治部、执行局、办公室负责人都在这，准备成立购房委员会。我们又商量了一下，1800不行，只能给你1780，干警个人每平米出1600，法院每平米补偿180。” 毛少夫提出。

　　“1780就1780。但是，毛院长，你得给我现金，我要偿还银行贷款，还有的房子已经付过定金，我得拿现金退给人家。” 夏健东咬了咬牙。

　　“行。小夏啊，你有哪些房子是不卖的，给我查封了，得给原告一个说法啊。” 毛少夫继续说。

　　“我有两个门面房3000多平米，大概1000多万。” 夏健东说。

　　“闫局长，等这团购合同签了后，把门市给查了，那2万平米的商品房给小夏解了。”当着众人的面，毛少夫交代闫树龙。

　　三天后，法院贴出房屋的户型图贴公选。选完房，毛少夫找来了夏健东，“我们就选了77套，干警挑完了，有要的，也有不要的”。

　　毛少夫拿出选好的房源，夏健东傻了眼：挑的都是位置好、朝向好、楼层好的户型，其中不少户型前期已经被买家付过定金。

　　“77套房，大概12300平方米，按1780元一平米计算，房款是2500多万。” 夏健东再次强调了“现金”，他指望用这笔现金救急——“还贷”。

　　一系列的“变卦”

　　夏健东没有想到，正式签合同的那天，又会出现变化。

　　“小夏啊，法院给买房者每平米180元的补贴就不给现金了，你后期开发水、电、气工程的时候，我们法院出面帮你到相关部门减免这些费用。另外，每平米1600元的房款只收上来了1300万，我们干警一次性拿不出这么多现金，剩下的800万房款我们准备得去办住房公基金贷款。”毛少夫告诉夏健东，“要理解法院的难处”。

　　“先给你300万，剩下的1000万得留在法院，你房屋的水、电、暖等配套资金不是还没交吗，由我法院帮你保管，你要用就打报告，我法院直接帮你划。”顿了顿后，毛少夫继续说。

　　夏健东不得不在购房合同上签字，法院还查封着他2万平方米、价值4000多万的商品房。

　　“用钱必须向法院打报告”，夏健东打了十几次报告，但仅取出了很小一部分。有朋友开玩笑安慰夏健东，“想开点，这好比你娶了媳妇，你要想和媳妇同房，还得向老丈人打报告。”

　　司法机关后来查明，被毛少夫扣留的1000万房款在法院的账户上放了一年多，而衍生出的数十万利息亦进入了法院的账户。

　　购房合同签订后，出现了一些“怪事”——原先在金田公司交了定金的40多户不约而同地要求退房退现金。

　　夏健东后来才明白，这些退房的业主纷纷找到法院干警买房，原因是“从法院买房更便宜”。

　　记者在通化调查中了解到，通化中院团购的77套房屋中，法院干警真正入住的只有30余户，而大部分购房的干警都将房屋转手卖出。

　　“法院1600元一平米买进，转手2400元一平米卖出，一户房可以很轻松赚到五六万的差价。”一名知情人透露。

　　夏健东一次又一次的退让，并没有换来毛少夫等人的满足。

　　通化中院在已查封金田公司3500平米的门市房后，又瞒着夏健东在银行冻结查封了金田公司另一处3600平米的门市房，法院的理由是得给原告一个说法。

　　更让夏健东气愤的事情还在后头。为了防止夏健东追要800万的住房公基金贷款，法院把自己在银行的公基金贷款也进行了冻结查封，理由同样是“得给原告一个说法”。

　　但法院查封的门市房和冻结的公基金贷款并没有给原告。事实表明，金田公司后来不得不又向原告支付了800万的钢材款和200多万的违约金。

　　一系列的“变卦”，为夏健东与毛少夫日后的彻底反目埋下了种子。

　　艰难的举报之路

　　赔本卖房、收不回房款、被超标的查封……每每想到自己的境遇，夏健东脾气就变得很暴躁，动不动就张口骂人，他甚至时常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闷坐几个钟头。

　　家人陪夏健东到医院检查，医生诊断他患上了“中度抑郁症”。

　　一次车祸后，夏健东下了举报的决心。

　　2006年10月底，夏健东出了车祸。其间，通化中院又查封了“滨海家园”尚未出售的车库。

　　苏醒后的夏健东愤怒了：“一共才800万标的案子，法院先查封了7000平米的门市房，又冻结了800万公积金账户，现在又查封了车库，我这辈子算是白干了，都让法院查封了。”

　　拄在拐杖，在他人的搀扶下，夏健东找到了毛少夫讨说法。毛少夫告诉他，中院团购的77套的房子，还有10户房子在银行没有解开抵押。

　　原来，通化中院团购委员会以夏健东违约为由，向通化中院起诉了夏健东，法院随后下裁定查封了车库。

　　夏、毛二人彻底撕破脸。

　　面对法院近乎“疯狂”的查封，夏健东开始整理材料向中央及吉林省有关部门实名举报。

　　2007年3月，吉林省高院纪检组到通化调查了解相关情况。夏健东左等右等未能见到高院纪检组的人员，却等来了毛少夫的威胁：“你告法院，绝没有好结果，省院纪检的人来了，能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回去跟省纪委汇报一下就完了。你告法院，你还想在通化混吗……”

　　夏健东没有想到，自己的举报信最终会落到毛少夫手里，打击报复接踵而来。

　　如毛少夫所言。此后，金田公司在通化两级法院的案件，无论事实和证据如何，无一例外被判败诉。金田公司的律师到法院阅卷发现，凡是涉及金田公司的案件，几乎都有中院常务副院长毛少夫的批示和过问。

　　夏健东也“豁”出去了，他开始频繁于北京、长春两地奔跑上访，用他的话说，自己已经记不清到中纪委和吉林省纪委上访了多少次。

　　2007年12月，吉林省纪委成立专案组进驻通化。

　　2008年3月20日，经检察机关决定，毛少夫被逮捕。

　　腐败“后遗症”

　　“毛少夫的案子，由吉林省检察院指定长春市检察院异地立案侦查。不久前，长春市检察院对毛少夫提起了公诉，判决结果很快就会下来。”5月27日，一名熟悉案情的办案人员告诉记者。

　　“检察机关是以受贿罪提起的公诉的，但毛少夫的受贿形式与普通的受贿又有所不同。”上述办案人员透露。

　　据了解，在通化中院团购过程中，毛少夫暗中选中四套房屋，除自己购买一套外，余下三套让三名亲朋好友以法院干警的名义以1600元一平米价格购买；2006年6月，毛少夫又让夏健东以2100元一平米的价格回购了其中两套房屋。检察机关认定，毛少夫以此形式受贿91517元。

　　2006年7月，毛少夫又将其和其亲戚两台没有任何手续的报废车以7万元强行卖给夏健东，经鉴定，两台报废车价值27300元。司法机关认定，毛少夫为其本人及亲属非法牟利42700元。

　　“毛少夫倒台了，但他因为他干预而作出的错误裁判到现在还没有纠正。我举报时曾经向省纪委一并反映过，但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案子是法院判的，纪委监察机关也没有办法。” 夏健东说。

　　“我现在也不指望什么了，通化官场都知道是我举报了毛少夫，以后我也不好立足了。这几年来我已心力交瘁，等事情结束后，我想离开这里，把公司卖掉，给员工留份保障就行了。”采访结束之际，夏健东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