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抢了银行

　　他把抢来的10万元连同他的学生证随便扔在校园里。他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做出抢银行的举动

　　■实习记者/叶林

　　这是个普通的周日，黎力像往常一样很早起床，以前他都会在周六日去给学生补习，而现在暑假，家教的活停了。“我们还在睡觉，他就出去了。”黎力的室友说。

　　7月12日中午12点10分，在北京科技大学的中国银行营业厅内，发生了一起抢劫案。嫌疑人正是北科大电031班的学生黎力。

　　目击者孙博描述，当时自己正在银行大厅办理业务。突然，听到一女生尖叫，“这时他已用刀架在女孩脖子上，她下巴被刀划流血了。”孙博说，持刀者意识到划伤女孩时，情绪很激动，浑身颤抖。

　　这时，女孩男友宋永杰直奔黎力，孙博也冲了过去。趁黎力不注意，两人扳住他的胳膊，把女孩拉了过来。“当时，宋永杰掐着他持刀的手，我掐住了他的脖子。”女孩也不顾颈部和手腕流血，一直用拳头敲打他的头部。

　　四人纠缠在一起，而银行门口，一名赤手空拳的保安却呆站着。就在学校保安赶到后，与孙宋二人的交接过程中，意外出现：黎力又挟持了宋永杰，威胁银行人员索要10万元现金。

　　“他拿到钱后，还掏出一瓶无色液体恐吓身边人。”孙博说，黎力把拿到的钱放入黑包离开。

　　下午两点，民警在校园西门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一黑包，包内除了有10万元现金和衣物外，还有黎力的学生证。

　　“当时围绕银行的地方全拉起了警戒线，听说银行被学生抢了。”一位事发时正在银行东侧篮球场打球的大二学生说，“再过几个小时，听说嫌犯已经被逮捕了，挺幼稚的抢劫。”

　　5点左右，黎力在学校附近的超市门口被控制。消息传出后，所有认识黎力的人都感到震惊。“不可能，他当时大脑肯定不正常了。”黎力同学秦伟(化名)说。

　　好友许刚看到新闻后，立马给另一同学打电话，但同学肯定：“那些现在跟黎力一起住的朋友都被警察叫去做口供了。”

　　“完全不可能。”许刚不信，所有人都不信，“他以前实在太老实了。”

　　许刚情绪激动，说如果黎力在面前，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但“后来，再仔细想，我们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压力实在太大了。”

　　哥哥黎成从朋友处得知弟弟抢劫的消息后，放下手头的工作就去网吧。“我不相信，但电话打到学校和公安局都说是。”黎成傻了。

　　父亲接到大儿子电话时，还在深圳的街头卖菠萝，那天只卖了6块钱。黎父至今都无法接受儿子抢劫银行的事实，他一直用浓厚的方言重复说：“我儿子不会做这种事，他是个好孩子，成绩好，什么都好，你们可以去村里调查的。”

　　16岁考入大学

　　这个出生于江西省萍乡市上栗县蕉源村的男孩，自2003年考入北京科技大学那年，就一直是全村人的骄傲。

　　黎力的成绩优异，考上名牌大学，在整个山村家喻户晓。尽管家境贫寒，但儿子争气，黎父觉得脸上有光。“6年前，我把孩子亲自送到学校，6年后，我却见不到他，他成了罪犯。”黎父的眼圈红肿，又忍不住落泪。

　　那个16岁便考入大学的少年，在别人眼里聪明、优秀。但从偏远的山区考到首都北京，让黎力的生活和心态发生了很大改变。黎父说，儿子上大学后开始变得话很少。

　　“他不爱说话，性格内向。”许刚说，一开始大家都不愿理他，宿舍六人，就黎力一人在一班，其他人都在二班。这也让黎力平时的生活有点别扭，跟大家的距离有些远。

　　同学眼中，黎力内向，为人朴实。放假带特产，每次其他同学带的特产都吃完了，而黎力带的枸杞却没动。到下学期，黎力还是会接着带一大包，他似乎忘记了去年烂掉的枸杞。

　　黎力家庭条件困难，同学有目共睹。“但他绝对不会占人小便宜。”许刚说宿舍电梯11点半关，但到了那个点大家都想吃东西，可谁都不愿下去，而这时总是黎力主动下去问谁要带东西。

　　“帮黎力带东西，他从来就立马给你钱。”许刚记起一次给黎力带一块五毛钱的冰棍，黎力没零钱就先给了一块，许刚说那五毛不要了。“第二天他却非给我。”许刚很无奈，“他就是这样一人，从没说要占你小便宜。”

　　从刚开始进大学，室友都不爱理他，到最后大家都觉得人不错，这段转变过程，许刚说：“是几年的生活住出来的。”

　　一天许刚做恶梦，吓醒后突然坐起。黎力没睡着，看见后，紧张地大声喊：“许刚，许刚，你怎么了？”声音很大，也不管别人有没睡着，“后来我迷迷糊糊说没事，他才躺下，说没事就好。”许刚说，“他很善良。”

　　夏日里的冷饮，对于身边的同学一天三瓶来说再普通不过，而对于黎力却是奢侈的开销。“可能实在忍不了，一周下来才会去买一瓶”，许刚说，为节省开销，班级或者宿舍聚会，他几乎不去。

　　勤工俭学

　　提起刚读大学那会，黎父写满悲伤的表情里，稍微有了放松，他说大一大二学校都还给家里寄了儿子的成绩及在校情况，大三之后再没有，“我曾打过学校的电话，没查到孩子情况，但也没多想，”黎父说，儿子在电话里总是说自己很好。

　　熟知黎力的同学，都说从大一到大三，黎力成绩虽不是特别优秀，但还是很不错，至少70多分到80多分。

　　“我们如遇到不懂的问题，就找同学问，或直接让同学把答案写上，但黎力不会，他会自己买参考书，一定要自己弄懂。”许刚说，有时候自己买的参考书不看，黎力都会借去看，要么去图书馆借，“黎力就是不该花钱的地方从来不花。”

　　“他是我们宿舍当初最有可能保研的一个。”秦伟说黎力上自习都是很晚才回，学习很用功。

　　“直到大四，黎力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许刚说，可能他觉得自己是男孩，都二十岁了，再花家里钱不光彩。“那阵我真的亲眼见他每天五六点起床，在中关村一家小公司，帮人攒电脑，一月1000块钱，晚上八点多才回，因为太累，很早就睡了。”

　　“干了还不到一个月，那些关于电脑硬件及其他配置类的东西，都非常清楚了。”秦伟说黎力脑子好使。

　　“我们也是通过报纸才知道的，”提起这段经历，父子二人都很难过，“他只是跟我说帮人看电脑，很轻松，还能学东西。”黎父说。

　　而当时，黎力并未把持好挣钱和学习的平衡，“他当时在学习上已抱有侥幸心理。”

　　“如果不是想着为家里挣钱，他踏踏实实学习肯定能过。”许刚说，大四时，黎力花在学习上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是偶尔看书，以为及格就行。但黎力最后未能顺利毕业，那时他还差65个学分。

　　一位2004级的延期生说：“延期毕业在自己看来无所谓，只要过了就行。”黎力的延期在众多延期生中似乎再正常不过。

　　“每年各种原因所致延期生大概有4%到5%之间。”北科大新闻发言人章东辉表示，导致学生毕业延期的因素很多，一些学生由于科技创新项目以及申请国际合作项目，都会耽误正常毕业时间。

　　未能按时毕业，多少给原本内向的黎力带来一定心理负担。黎父说，得知儿子未毕业的消息时，心里很担心，但还是安慰了黎力，“作为父母，我们毕竟希望孩子是好的。”

　　那年，黎力却告诉在海南大学读书的“发小”戴苏，说自己已经毕业工作了。“他说在一家电脑公司上班。”戴苏说，自己是后来听同学说黎力延期了，但这事从没跟黎力提起，直到现在。

　　黎力变了。“他以前很开朗，可上大学后变得不爱说话，还口吃。”戴苏说，黎力在来大学之前，学习成绩优秀，也很受老师同学欢迎，而大学后可能渐渐感到自己没有优越感了，开始自卑，也自闭了。

　　大学里，电脑和手机，对学生而言再普通不过，可对黎力来说却是奢侈。许刚说，大一学校规定不准买电脑，到了大二整个楼每人都有电脑，就黎力一人没有，还是到了大四快毕业时，他在校内一师兄手里花500块钱买的，用的是自己在中关村挣的钱。

　　手机也是直到大四，哥哥黎成给的旧手机。“那时只要班级开会，通知不到没来的肯定是黎力。”许刚说，辅导员经常联系不上他。

　　而这四年里，黎力的学费也主要是靠国家助学贷款。章东辉说：“他在第一学期的学费是免的，后面三年，学校也为他提供了一万七千块钱的国家助学贷款。”这多少给贫困的家庭减轻了负担。

　　“越长大越孤单”

　　学校扩招，令住宿紧张。而北科大延期生的住宿正好是从2003级这届开始，不予安排。与之前900元每年的住宿费相比，一年6000左右的房租并非一笔小数目，对黎力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这期间，黎力和其他延期的四名学生一起在外合租房，与黎力同住的舍友说，黎力很少能按时交房租，“我们都知道他挺困难的，房费他总会拖上一个多星期才交。”

　　一次许刚听同学说该交房费，黎力说没钱不租了，就主动跟黎力联系，“要是租房钱不够就住我这。”许刚说，黎力当时很感动，说不是没钱，而是想跟其他人合租。

　　从那以后，许刚也成了黎力校内最好的朋友。大五期间，黎力开始同许刚说自己的心里话。

　　“那时，虽然延期了，但他知道努力，”许刚说，黎力唯一自卑的是口吃。

　　他向许刚坦言，其实并非不愿说话，不和人交流，只是因为口吃。

　　黎力刚进大学，因为有口音，并且说话声音小，大家基本听不懂他说话。“有耐心的人就会听他说，没耐心的就说‘你说什么，说清楚点’这么一弄，他就自卑，不说了，也就越来越不爱说话。”

　　关于黎力的口吃，黎父说是到了大学才有。“以前他很爱说话，到了大学开始结巴。”黎父说，黎力回家时的精神状态也一年不如一年。

　　毕业的延期，给黎力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他跟许刚说：“很后悔跟家里说，家里很担心。”那时，家教的工作依旧在做。“他主要是把挣到的钱用来交房租。”黎成说，如果弟弟生活费没有，家里都会给他。

　　按规定，黎力延期学习时的学费还要继续交。“他本来要支付每年5000元的学费，但考虑到他家庭条件不好，学校还是让他缓交了。”章东辉说。

　　就在大五这年，黎力对学校一个女孩产生了好感，他问许刚如何去追。许刚说，女孩无论长相还是人品都非常优秀，所以直接告诉黎力追不上，“没钱，不高又不帅，又是延期生，拿什么打动人家。”许刚鼓励黎力先把证拿下。

　　一开始黎力还告诉许刚在网上跟女孩聊的挺好，但一见面他就紧张结巴不敢说话。这段还未发生却已经结束的“恋爱”，让黎力格外自卑，他写了这样一句话：“今天和喜欢的女孩见面，竟然紧张到口吃，我是不是太弱了。”

　　“后来他再跟我聊时，说自己已经想通了，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谈恋爱，等毕业了找个好工作能挣钱了，再去追她。”许刚说，那时黎力还很清楚要踏踏实实先把毕业证拿下。

　　正当为黎力的希望高兴时，许刚接到同学电话，说黎力考试作弊被抓。“我当时就想，完了，这门课肯定过不了，只能再延期。”许刚说，以黎力的水平，大五应该是能过的。

　　黎力被抓后，大字报批评，校园网批评，至今还能在北科大本科教学网上看到2008年1月发布的《本科生期末考试工作简报(五)》，其中提到，“1月21日上午的《模拟电子技术基础》课程重修考试过程中，在逸705考场内，电041班的黎力(学号0351030)夹带与考试内容相关的纸条。此学生已违反考试纪律。”

　　“所以当时只要一说黎力，大家都知道，这对他的影响特不好。”许刚说。有的同学把黎力作弊被抓的事实看作“点背”，“据我所知，就他那个考场，当时作弊的至少有七八个，也就他被抓了。”秦伟说。

　　感情的不顺，也让黎力的情绪更为低落。和黎力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一直是黎力暗恋的对象，就在黎力还未敢直接向她表白的时候，女孩已经订婚了。戴苏说，“我们三人关系一直很好，也能感觉到黎力喜欢她，只是黎力没有说出来。”

　　黎力曾在QQ上跟许刚留言：“我现在一点资本都没有，或许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想和喜欢的女孩表白时，竟然还口吃。”

　　许刚说那段时间，黎力最爱听《越长大越孤单》和《如果下辈子记得你》。

　　黎力的轻生念头开始滋长，一个朋友接到短信：“学业不顺，老家喜欢的一个女孩也已经订婚，不想活了。”

　　总之，所有的不顺，让黎力越发的把最大的期望开始转移到毕业上。在黎力看来，现在唯有拿到了毕业证，一切才能继续，才能谈上对亲人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