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倒钩我是鱼

上海钓鱼执法事件

　　倒钩出没， 请注意

　　实习记者  伏昕  本刊记者  陈磊  发自上海

　　被抢劫了？

　　2009年10月11日，18岁的孙中界从河南柘城老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来到上海，“来的前一天刚在家里干完农活”。

　　他的目的地，是上海庞源建筑机械工程有限公司，在那里，哥哥孙中记为他谋取了一份司机的工作。

　　14日傍晚，上班第二天的孙中界送完工友，把车开到附近的鲁汇加油站加油，接到公司电话，要去附近的航头镇接人。

　　当时大约7点多钟。孙中界的车由西向东行驶在上海市浦东新区闸航路(原属南汇区)上。这条路临近原南汇区和闵行区的交界处，路面狭窄，只能容下两辆货车相对而行，两侧不是农田就是低矮的小卖部，有点荒凉。

　　秋天的上海，夜色来得有点早，路灯亮起，昏黄的灯光下尘土飞舞。

　　在一个汽车美容修补中心附近的十字路口处，孙中界感觉正前方视野里站着一个人，伸手拦车。后来孙中界回忆说：“天黑了，虽然有路灯，但人模样看不清楚。”

　　与此同时，左侧迎面而来一辆庞大的土方车，几乎占据了道路另外一边，“所以只能停车，否则不是撞到土方车，就是撞到人”。

　　停下车，孙中界还没缓过神来，那人已经拉开车门跳上了他的右驾驶座，哆哆嗦嗦说：“兄弟，我被冻了一个多小时了，公交没了，又打不到车，带我一程吧，到航头有急事。”

　　车里没开灯，仅靠外面的路灯照明，孙中界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依稀记得那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黑色外套，头发有点刺刺的。

　　“当时看他实在太可怜了。”

　　车开了。黑暗中的男人一言不发，今年7月20日刚刚拿到驾照的孙中界隐约感觉到一种不安。

　　“你不会是钓鱼的吧？”孙中界想起前不久在报纸上刚看过的“钓鱼”事件。

　　“我是搅拌站工作的。”这句话清除了孙中界心中的不安。

　　车快要开到罗宾大桥，孙中界金杯车左边突然有一辆面包车靠了过来，逼得孙中界不得不停车。

　　突然，坐在车上的黑衣人，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10块钱往车上一扔，孙中界还没来得及说“不要钱”，那人右手已伸过来拔车钥匙、左脚猛踩刹车。

　　孙中界傻了，一个念头在心中冒起：“我遇到抢劫了？”

　　“钓鱼者”和“被钓者”

　　单位的车，孙中界当然不愿被人拿走车钥匙。

　　在和黑衣人的争抢过程中，孙中界抓住他的手，抢钥匙，结果，裤子被对方划了一道大口子。

　　旁边面包车上，突然窜出几个人，把孙中界拉出了车，孙欲掏出手机报警，手机又被抢走，紧跟着被按进了另一边停着的依维柯。

　　坐定后，孙中界发现，他身旁已坐了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依维柯被开进了一个胡同的深处，停下了。车里亮起灯。

　　坐在前面靠窗位子上的男人拿着孙中界的驾驶证写着什么，一会儿功夫，他将写好的几张单子折叠起来，仅仅留下签名处，叫孙中界过来签字。

　　“我不签字，他们就不让我下车小便，所以就签了，根本不知道签的是什么”。那天签完字被放下车，孙中界小便时“被5、6个人围着”。

　　约莫过了1个小时，又一个人被押上了车。第三个人上来喊“你们这是钓钩”，最先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也叫起来，孙中界这才明白，“钓钩”事件居然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

　　“我要告你们！”无论孙中界们怎么喊，怎么骂，前面的人都一言不发。

　　通过交流，孙中界知道了，第一个男人是家具店老板，在他之后被“钓”的另一个男子，是附近厂里送货的。几人都住闸航路附近。“钓钩”戏法都一样：首先“钩子”上车都是装可怜，并且上车时都不曾谈价钱，然后停车就直接扔钱、拔钥匙。

　　更为巧合的是，那晚3个人开的都是金杯车，都是外地牌照，“难道他们都拣一种车型钓？”

　　结果是相同的，他们3人都被确定为非法营运黑车的车主，面临万元左右的罚款，车被暂时扣留。

　　谁让你做好事了

　　孙中界等3个人被放下车时，已经将近晚上9点。

　　直到那时候，孙中界才看到自己所签的两张单子，分别是扣车凭证和调查通知书，至于所签名的第三张单子他却始终没有看到。

　　孙中界打电话回公司，要车子来接。9点一刻左右，孙中界回到了出租屋。出租屋有两层，在同一家公司分管汽车调度的哥哥孙中记住楼上，孙中界住楼下。

　　孙中记听到弟弟回来了，在楼道上训斥了他：“谁让你做好事了？”

　　孙中记自己也遇到十多次像“钩子”的人拦车，但有经验的他从不停车，他怪自己的弟弟太小，没有阅历，才开了两天车，就出了事，车被扣押，还要大笔罚款。

　　孙中记有些气急地问弟弟：你到底要了钱没有？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18岁的孙中界感到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委屈——“那天我真的死的心都有了，真的非常难受，做好事却被冤枉。”

　　在孙中记的回忆中，那天弟弟的情绪非常激动，当他听到楼下“咣当”一声的时候，就赶紧下楼，以为弟弟把电视机给砸了。

　　事实上是，孙中界直奔厨房，没有钥匙，他找来一根铁棍硬是把厨房门打开，拿起菜刀，冲着左手小指砍了下去。

　　后来，医院的检查结果是，孙中界“左小指肌腱断裂，伤及肌肉、骨头和神经系统”。

　　那一晚，感到自己“非常冤屈”的孙中界情绪激动，导致神经过于紧张，以至于医生15分钟都没能把断指接上，在家人以及医生安抚了20分钟后，孙才渐渐平静下来，得以完成手术。

　　医生告诉孙的家人，由于手指砍断了，即便伤口长好，小指也不会恢复以前的灵活和作用了。

　　“政府不能保证不犯错”

　　在孙中界进医院的第二天，哥哥孙中记跑到附近的派出所报案，但派出所表示拒绝受理，理由是“我们是执法的，他们也是执法的，怎么管”？

　　孙中记只得向媒体投诉，10月16日，上海两家都市报对此事件进行了报道，经互联网转载，引起轩然大波——“一天来五六拨媒体”。

　　第二天，浦东新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回应：“10·14”涉嫌非法营运一事(指孙中界黑车事件)不存在“倒钩”问题。

　　舆论再一次哗然。

　　4天后，在上海市领导的干预下，上海浦东新区第二次成立了调查组，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

　　调查结果，让人震惊：

　　“当天(10月14日)原南汇交通执法大队一中队的一名队员通过一社会人员将执法的时间、地点告诉了‘乘客’陈雄杰。”

　　“当晚8时，陈雄杰在浦江镇召泰路闸航路口，扬招孙中界驾驶的车牌号为浙ADS595的白色金杯车。该车搭载陈雄杰后驶至闸航路188号时，被执法人员检查。”

　　“调查组在抽查原南汇交通执法大队其他执法活动的案卷中，发现了陈雄杰曾有以‘乘客’身份作证非法营运的笔录……”

　　浦东新区区长姜樑在10月26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现已查明，原南汇区交通行政执法大队在执法过程中使用了不正当取证手段……为此，浦东新区人民政府向社会公众作出公开道歉，并启动相应的问责程序……”

　　对于本刊记者这一事件究竟会处理到什么层级的提问，姜樑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表示，“政府不能保证不做错事，但一定要保证诚实，相关问责、处分要通过法定的行政程序。”

　　新闻发布会仅仅20分钟就结束了，而很多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才刚刚赶到。事件的主角——18岁的河南青年孙中界没能进入发布会的现场，把门的“不让进”。

　　当媒体记者告诉孙新闻发布会的结果时，他对着几十家媒体的镜头喜极而泣：激动，太激动了！终于还我清白了！终于还我清白了……

　　旁边，多位被“钓鱼”的车主，默默看着众多媒体记者围堵采访孙中界及其律师郝劲松，无人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