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与不忍
忍的两个前提,一个是“质”的,一个是“量”的。凡质不该忍、量不能忍的,都决不忍
文 云溪子
“忍”是佛家的一个重要概念,是对礼佛者的重要要求。许多名僧将忍字贯在自己的法名之中。当年湖北黄梅的“弘忍”大师,是禅宗慧能、神秀大师的老师,世称禅宗五祖,影响巨大。今浙江普陀山的“戒忍”大师,主持一方名山,算得一位高僧。以忍字为法名,足见佛家对忍字之重视。
在相当一段时间,佛家的重忍思想并未引起吾之注意,甚至片面地认为,忍无非是要人们甘受剥削压迫而不声不响,是维护封建统治的说教。待有了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之后,对此方有了些感悟,才感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佛家对忍有一套理论,吾至今知之甚少。在吾看来,“忍”之所以重要,在于忍之不易和忍之不可缺。
何为忍?一个忍字,“刃”在“心”上矣。“刃”,作名词乃刀剑之锋或锋利的刀剑;作动词则是用刀剑杀、刺。“心”于人,乃五脏六腑之首,四肢百骸之主,思之官、情之在(当然,这只是习惯上的说法),生命之所系。以文引义,那则是利刀加心而身不动、情不露、思不乱方为“忍”。此何其难哉!
在生活中,吾深感忍实在不易。吾生性好冲动。石头砸在脚上,不顾四周,不管他人,便“唉哟”一声叫将起来。见了自己觉得不平之事,不假思索,便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心中有气,一定要放出来,宁可累死,不能憋死。这个毛病,影响了工作,得罪了同志,使自己获大小过错无数。吾痛恨这个毛病,也决心痛改前非,曾多次将忍字写在手心上。但是,收效甚微,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只好感叹: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忍为何如此之难?吾以为,乃因忍违反人之本能矣。饥则求食,渴则寻饮,痛则呼叫,怒则瞪目……人之本能也。忍则要人饥见食而不为所动,渴近水而无动于衷,疼痛欲绝而若无其事,怒气填胸而心平气和……不违人之本能乎?本能者,乃人作为有机体对外界刺激,不知不觉地、无意识地作出的反应。本能行为,是动物为生存、繁衍和适应环境自然产生的。违本能而行,于一般动物而言是无法做到的。人是动物的一种,故欲压抑本能不露,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容易,是因为困难但并非不可能。人是动物,然并非一般动物,而是高级动物。吾以为,人作为动物,具备一般动物的本能;作为高级动物,本能之外还有理智,而理智是可以控制本能的。如果完全凭本能行事,那人还成其为人吗?忍,是人之理智对本能的一种控制,故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很难罢了。若为必要之事,即使困难也应尽力而为。
那么,“忍”是否必要呢?吾以为是必要的。
为了实现理想、做一番事业,常常需要忍。当年,中国工农红军为了取得长征的胜利,爬雪山、过草地、经百战,“忍”受了无数难以想象的艰难和困苦。这是一种为理想而作出的大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斯人不得“忍”受筋骨之劳、体肤之饿、心志之苦吗?若不能忍,怎能肩承大任!
为了和谐,需要互相“忍”让。在社会上,在一个单位,常常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产生认识上的分歧,利益上的冲突,感情上的摩擦。当然,若是大是大非,那是必须弄清楚的。但事实上大多并不涉及大是大非。若是在这些无涉原则的事情上,谁也不能忍,互不相让,事事争斤较两,处处以牙还牙,那么,就不能求大同存小异,不能互相体谅。这样,在社会上就会纷争不断,冲突不休;在一个单位则是没完没了的窝里斗。若如此,和谐从何谈起?
为成大谋需小忍。古语云:“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说明了一个重要的道理:要抓住主要矛盾。什么都想坚持,就会什么都坚持不了;什么都欲得,结果什么都得不到。故欲成大事,必须能小忍。当年,吴越争霸,越王勾践兵败。为振兴越国,勾践请降,并入吴为奴,忍受了吴王君臣的百般凌辱;卧薪尝胆,忍受了万种艰辛。后来果然打败了吴王夫差,使越国称霸一方。秦末,群雄并起。义帝与刘邦、项羽有约,谁先入关谁王关中。后入关的项羽却以王者自居,把刘邦当作下属驱使,设下鸿门宴。为了成就大业,刘邦忍了项羽背约,冒着风险赴宴,并对项羽毕恭毕敬。刘邦小忍果成大业,创立大汉。当然,勾践、刘邦之忍并不算小。但对于兴国、得江山而言,又只能算作小忍了。大小乃相对而言。生活中,为了大谋而小忍的事是常有的。
强者对弱者之忍,乃君子所为、“绅士风度”。战国时魏之侯赢本一芥寒士,然任信陵君为其车牵马,信陵君忍之,君子矣。冯本为孟尝君门下一食客,却因食无鱼、出无车,弹剑而怨。孟尝君忍之,君子所为矣。生活中,一盲者撞了一个正常人,正常人一笑了之,君子也。工作中,下级说了几句过头话,上级并不在意,胸襟宽阔也。强者之忍,不失为一种美德。
弱者对强者之忍,不得已而为之的求生之道、避祸之门矣。昔日,韩信忍胯下之辱,不得已 而为之,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敢怒而不敢言的事并不少见。为何不敢言?因自己是弱者,怒而直言,必招祸患,故忍言以避祸矣。当然,身为弱者,甚至有连怒也不敢的时候。这时,为自保只得连怒也忍了。
说了这许多“忍”之必要,是否主张凡事一忍了之呢?非也!吾以为忍是必要的,但同时是有前提条件的。这大概是吾言之忍与佛家之忍的区别吧!
前提之一是“应该”忍的。讲忍,并不是不要原则,不分大是大非。在大是大非面前,必须坚持原则,决不退让。当年,日本帝国主义入侵中国,占我领土,掠我财富,毁我房屋,杀我同胞,淫我姊妹……该忍吗?当然不该!只能与之以死抗争!仁人志士在敌人的屠刀下、铁窗中,可以放弃原则苟且偷生吗?当然不可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他们的选择。今天,面对丑恶现象,面对恶势力,面对贪官污吏,是该一味地忍还是与之坚决斗争呢?如果不讲原则、不分是非,一味忍让,那人间还有什么正道,岂不成了罪恶的渊薮、豺狼的天下?!当然,原则之中又有大的、主要的原则和相对较小的、较次要的原则。有时,为了坚持大的、主要的原则,就要在相对较小、较次要的原则上作出某些让步和妥协。抗日战争时期,为了坚持拯救民族危亡的大原则,我们就“忍”了国民党对中国共产党人犯下的许多罪行和两党之间的许多分歧,与之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前提之二是“能不能”忍。有一个时期,很流行一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此话是说,如果这都可以忍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不可忍的呢!其实,就是说这忍无可忍。此话说明了一个道理:忍是一定限度的,超过了限度就“不能”忍。有人出言不逊、甚至打汝一拳可忍,但若拔刀相向,汝还能忍吗?
忍的两个前提,一个是“质”的,一个是“量”的。凡质不该忍、量不能忍的,都决不忍。这是吾对忍的原则。当然,该不该、能不能忍的质与量,某些情况下一时难以作出判断。吾以为,如果在人民内部、同志之间出现这种情况,不妨礼让在先,待有了明确判断后再作计较也不迟。说了这许多,一个“忍”字恐怕还未说清。有什么办法呢!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