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新型农村社区”变形记

　　“仅靠当地有限的财力，很难承担得起。没有办法，只好打农民土地的主意”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李钧德

　　在河南封丘，黄陵镇黄陵村的多位村民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去年下半年，村里开会说，上级要求建设新型农村社区，改善村民居住环境，需要占用村里一部分耕地。很多村民表示，建设新型农村社区是好事，但耕地是农民未来生活的保障，占地必须经有关部门批准，并依法对群众进行补偿，不能乱占耕地。

　　“村干部拿不出占地手续，却要求马上把地里正在长的庄稼推掉，建设新型农村社区。”村民们说，他们觉得情况不对头，拦着不让施工，并向有关部门反映。面对村民反对，乡村干部一方面称建设新型农村社区是上级要求、告到天边也不怕；另一方面答应用集体林场的荒地，来置换村民被占的责任田，每亩补偿村民3680元差价。在乡村干部的多方“努力”下，黄陵村民众不得不同意村委占用70亩耕地、建设新型农村社区的要求。

　　村民们没想到的是，这个为改善村民居住环境而兴建的新型农村社区，转眼间却变成了每平方米价格超过千元的“纯乡村休闲别墅区”。

　　圈地

　　经村民指点，本刊记者顺着路边“4万平方米纯乡村休闲别墅区——怡丰家园”的指示牌，在黄陵镇政府南边的大片麦地中间，找到了正在施工的“怡丰家园”小区。小区除临路一边建有大门和临街房外，其余地方均用围墙圈起。进入工地，本刊记者看到，靠近大门处的几幢联体别墅已初具雏形，有的正在进行外墙粉刷。

　　工地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小区一期占地将近70亩，准备建设140幢二层别墅，每户面积在170～210平方米之间。首批14幢别墅春节前即可完工，每平方米售价在1000元左右。

　　王村乡新李庄村也发生了类似情况。该村村民告诉本刊记者，今年春节后不久，村里开会说，上级准备占用新李庄村土地建设新型农村社区，每亩地给村民补偿3.25万元。村民怕将来生活无着，要求乡政府出示用地手续，并提高补偿标准，或者以成本价给村民建设一部分门面房，乡政府迟迟未予答复。

　　4月27日，在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同意、未出示合法手续的情况下，封丘县国土局以每亩14万余元的价格，将该村的200多亩土地出让给新乡市锦绣智达置业有限公司，用于高档房地产项目——“锦绣温泉花园”的开发。6月11日，当地有关人员动用铲车，强行把村民责任田里的果树、玉米等附属物强行推掉，把土地圈起，并打伤上前阻拦的村民。

　　活路

　　封丘县新李庄村、黄陵村多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新农村建设的首要内容是生产发展、生活宽裕，因此新农村建设应该首先考虑农民的生活出路，不能以牺牲农民利益为代价，更不能借着建设新型农村社区的名义，强占农民耕地，进行商品房开发。

　　新李庄村一位村民气愤地告诉本刊记者，乡里占地建设新型农村社区，光说将来房子如何如何好，配套如何如何齐全，就是不说占地是否经过了审批，更不提土地被占后农民靠什么维持生活。买房得掏房钱，用水得掏水钱，用电得花电钱，哪样东西不得花钱买，钱从何来？光说靠一亩地富不了，但是人均有了一亩地，农民生活就有保障。如果没了耕地，农民靠谁养活？新型农村社区再好，群众不花钱买能住上吗？

　　新李庄村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干部告诉本刊记者，有400多名村民的李新庄村，人均耕地不足8分。去年县中医院扩建占去了40多亩，现在乡政府打着建“新型农村社区”的名义，不仅要占去全村200多亩土地，甚至连老村庄也都拍给了房地产商搞开发。“土地是农民收入的重要来源，现在全村耕地总共剩下不足百亩，部分农户的土地已被全部占完，没有了土地，这些群众将来靠什么生活？”

　　命案

　　黄陵镇一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封丘县是国家级贫困县，黄陵镇又远离县城，当地群众自建房屋，连工带料每平方米成本不过600元左右。乡镇政府和开发商这样一“合作”，大量良田被强行占用不说，农民还要以每平方米超过1000元的价格买房。这到底是有利于农民，还是坑害农民？

　　这位村民表示，当地确实存在宅基地规划不统一、基础设施不配套、村民乱搭乱建等问题，对于建设新型农村社区，大部分群众充满期待。但是，地方政府不能以此为由非法强占农民的耕地，建成商品房再高价出售给农民。

　　据新李庄村多位村民介绍，因不满乡政府强占耕地搞商品房开发的行为，该村村民多次到上级有关部门上访。

　　6月23日晚，根据上级有关领导指示，新李庄村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听取他们对新型农村社区建设的意见，王村乡副乡长高聚波等乡干部列席。会上，有村民再次提出乡政府占地没有手续、补偿太低、群众生活没保障等问题，副乡长高聚波表示他答复不了，然后进到指挥部院内。此后，村委会主任景小江的叔叔开始对不同意占地的村民当场进行辱骂，双方发生冲突。冲突中，景小江的亲属马宗彪持刀将村民付德修、付国刚、付国兴三人捅伤，付德修当场死亡，付国兴、付国刚被捅成重伤。

　　黄陵镇“怡丰家园”小区开发商、河南宏岳建设有限公司项目部负责人王志坤告诉本刊记者，包括给村民的差价补偿在内，公司在“怡丰家园”小区已投入三四百万元，因为价格相对较高，房子销售情况一直不是很好。剩余的土地也都在那荒着。

　　“不清楚这个事”

　　针对村民们反映的借建设新型农村社区名义变相搞商品房开发、与民争利等问题，黄陵镇党委书记陈秀兵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首批14幢别墅主要是考虑想先建个样板、好吸引群众入住，以后将根据群众要求，让村民根据规划自建。

　　陈秀兵解释说，建设新型农村社区、提高农民居住水平是上级党委政府的要求，由于当地集体经济薄弱，拿不出很多钱对新型农村社区进行补贴，只好先请施工单位垫资代建，将来以保本或微利方式供应给当地村民。

　　针对新型农村社区项目违法占地问题，本刊记者采访了封丘县国土资源局局长马绍文。马绍文说，按照法律规定，任何用地项目动工，都必须经过土地部门审批。但新乡市对新型农村社区项目要求比较严，要求必须马上动工。作为土地管理部门，只能做好服务工作，尽快报批。但截至目前，新李庄、黄陵村这两个项目的用地都还没有经过上级主管部门批准。

　　在没有经过上级部门审批的情况下，封丘县国土局为什么把新李庄村土地出让给新乡锦绣智达置业公司了呢？马绍文表示自己前段时间出差了，“不清楚这个事”。但他表示，没有得到上级批文就出让土地，肯定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

　　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新型农村社区建设本身是件好事，但由于封丘属国家级贫困县，财政拿不出更多的钱对社区基础设施和公用设施建设进行补贴，又想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所以才选择了和开发商合作建设，“方法不对，再加上部分基层干部工作方法简单、粗暴，结果引起了群众的误解”。

　　这位负责人介绍，根据当地有关部门测算，以每个社区1500户、6000人计算，一个新型农村住宅社区基础设施建设投入约519万元，公共服务配套设施投入约434万元，“这对中部经济欠发达地区来说，哪怕是部分补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仅靠当地有限的财力，很难承担得起。没有办法，只好打农民土地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