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凡达》,詹姆斯·卡梅隆的归来
我不偏执于影片的教育意义,但我也不想让娱乐完全流于空洞。——卡梅隆
记者◎李东然
《阿凡达》
就在詹姆斯·卡梅隆导演此次中国宣传的3周前,本刊记者曾连线远在美国的卡梅隆,那时,有好莱坞影史上最恢宏史诗之称的《阿凡达》正开始成为世界范围内的话题,而电话的另一端卡梅隆导演说,这是《阿凡达》完成的第二天,感觉像在度假般愉快,以10作为满分的话,他给《阿凡达》的难度打到11分。
3周后,卡梅隆如约出现在北京,采访时间定在上午11点,10点57分卡梅隆已经安稳地坐下,深蓝色西装,白色衬衫,他的声音太沙哑了,为了宣传这部电影,他走了很多的地方,但他说:“我不会因为声音沙哑而放弃回答你的任何一个问题,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
此时,《阿凡达》已经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公映,并且在北美地区首周末票房创下了7300万美元的历史纪录。
卡梅隆为本刊记者总结《阿凡达》于他自己的意义,只是实现了自己男孩时代就有的梦想:“剧本完成于1995年,人们说这是搁置了14年的电影,实际上从很小的时候至今,我都喜欢在早餐桌上随手画点什么,那些保留下来的图片上早就有这部电影的样子。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早有这么一个属于自己的视觉图像图书馆,写剧本就像给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中人物找到他们的家。”
《阿凡达》确实像用成长的男孩目光审视了世界。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星球潘多拉,那里有荧亮的大树、艳丽的神兽,也生活着与自然优雅共处的纳威人,但人类为了解决能源问题,动用了强大的军事力量去开发这个星球的矿物资源,瘫痪的前海军陆战队士兵杰克·萨利和植物学家格蕾丝博士利用混血替身去潘多拉完成侦察的使命,他本该去维护地球人的利益,却对这种所谓的人类文明产生怀疑。
卡梅隆对本刊记者说,他所有的影片都是爱情电影,比如《异形》讲述母女之爱,《泰坦尼克号》是一个经典的男孩遇到女孩的故事,《阿凡达》里的男孩女孩,更像是经典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男女主人公有完全不同的文化身份,并且两种文化在利益上是相互冲突和对立的,但是他们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值得自己尊重的存在,“‘I see you’是一句寓言性的存在,我希望成为观众跟着杰克重新审视世界的开始”。
卡梅隆也向本刊记者坦言,除了昭然若揭的环境主题,他相信《阿凡达》有更重要的现实意义:“这个故事从诞生开始就有这样一个核心的愿望和当下社会有所关照,我不偏执于影片的教育意义,但我已不想让娱乐完全流于空洞。在《阿凡达》里,我希望每个观众都能和我一起完成一次发现之旅,潘多拉开始被说成是一个毁灭的星球,那里的气体会杀了你,那里的怪兽会吃了你,但是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放开了自己的眼光,也转变了自己的观念,我们该想想自己和自然的关系,还有面对异己文化的态度。想到我们人类历史上这样或那样的过往,我们犯过的错误,人类是重新学会处理与外在世界关系的时候了,因为这关系已经影响到我们的将来。在之前十几年,我深切体验了整个人类社会所罹患的自然缺失症(nature deficit disorder),这是完成这部电影的根本原因。”
科学探险家
全球热映的《阿凡达》提出了这样的宣传口号——“詹姆斯·卡梅隆苦心孤诣12载的心血之作”。1997年的《泰坦尼克号》至今,真有12年之久,对于任何一位处于巅峰的导演,12年的间隔,总是让人费解。于是只要有卡梅隆出现的场合,最集中的问题莫过于:“怎样的电影需要筹备十几年的时间?”
卡梅隆重复的标准答案是:“这部电影确实等了很久很久,原因是我在等待技术的成熟,等待图像捕捉技术的成熟。我想要技术能毫不损失地捕捉住演员的面部表情,再无损失地运用到电脑CG图像中。我也在研发自己的真人3D技术,甚至,启动《阿凡达》的头两年,做的仍旧是技术的研发。”
但如果好奇卡梅隆究竟是如何打发10年的等待,你就会在他的履历中发现一些鲜为人知但分量十足的存在。2002年,他历时5年完成了纪录片《俾斯迈的考察》(Expedition:Bismarck),探究了“二战”时德国沉没的一艘主力战舰的前世今生,获得了当年的艾美奖。2003年完成了《深渊幽灵》(Ghosts of the Abyss),调查记录了滞留着“泰坦尼克号”遗骸和异形海洋生物的深海平台空间的真相。拍摄纪录片的同时,他甚至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科学家们一起,研究了海洋中央脊状突起处存在的生物形式,以这部分海底地貌作为淹没在水中的山脉链条,以及其今后的变化趋势。
事实上,关于纪录片的经历卡梅隆并不常提起,追问下的解释有一种没缘由的歉意:“我当初的目标是离开主流商业电影5年,过另外一种理想人生,成为真正的探险家、科学家、未知空间探索者、神秘海洋的探索者。当我忙着把这些目标,一个接一个在自己的生活里实现的时候,没来得及意识到时光飞逝,10年的光阴已经溜走了。”
同时,卡梅隆也告诉本刊记者,恰是这些科学探险,积累下启动《阿凡达》的勇气:“我的科学探险对于《阿凡达》有直接影响,但也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如何积累下不可多得的经验。纪录片是坚硬的训练,我学到了很多,但更重要的是从中体验了大自然的壮阔及脆弱,经历这样的人生,才了解自己曾经和自然的疏远,这是重拾《阿凡达》剧本的动力。”
但如今,卡梅隆把导演《阿凡达》说成自己经历过的最艰险的科学探险:“与科学探险不同的是,《阿凡达》的挑战性不仅在于脑力上的冲击,更多在于纯粹的坚持。你知道,我们既不是在海上,也不是在对抗暴风雨,没有看得到的险阻,但实际上在对抗一个更恐怖的事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包括我自己也在内,最终我的选择就是不断解决问题,一往无前。”
技术狂人
一往无前解决问题是标准不过的先锋姿态,也是卡梅隆的一贯作风。事实上,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物理学系毕业的卡梅隆,从放弃卡车司机的职业,在罗杰·卡曼(Roger Corman)的《太空大战》(Battle Beyond the Stars,1980)里获得第一份布景师的工作开始,利用技术手段营造视觉效果,就成了他所认定的帮助自己脱颖而出的杀手锏。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个心存高远的年轻人努力创造着机会去吸引制片人的注意。
在20世纪80年代经典Cult电影《杀出银河系》(Galaxy of Terror,1981)中,卡梅隆得到摄影助理的工作,当时他要完成这样一个镜头——一条断臂上面爬满了蛆虫。为达到视觉效果,他为这条胳膊连上了可控制的电流,摄影机开始转动,隐身在镜头外的工作人员就按下按钮,于是卡梅隆喊开始,那些蛆虫真的扭曲翻滚起来。这天正是两个制片人巡视片场的日子,这个神奇的表演把两位老先生看得有些惊呆,接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和他谈起那些更大的计划。
经过30年的导演生涯,如今的卡梅隆依然不变地喜欢在每一部电影里完成自己技术的突破。《终结者》之外,美国国家电影学会最佳视觉效果奖不厌其烦地提名给他的每一部电影,并且绝大多数时候也最终把奖杯颁给了他。
2003年,他研发了属于自己的联合数字3D摄影机系统(fusion digital 3D camera system),其原理是利用两个并列的摄像头,模拟人的瞳距,对同一对象进行不同焦点的拍摄,再精确合成出适应人眼的立体画面。在海底纪录片《深渊幽灵》中,卡梅隆对这套系统进行了实践,把惯常运用在CG动画片中的3D技术,运用到真人拍摄中去。在《阿凡达》开始的前两年里,他再次改进了联合数字3D摄影机系统,以达到自己心中的完美。
素有技术狂人之称的卡梅隆从不怀疑技术的价值,他告诉本刊记者:“随着数字3D技术的成熟,我们必然会迎来电影的新时代,观众会看到那些在数字电影时代之前不可想象的视觉奇迹,这也会加速大电影制作的受欢迎程度。依靠计算机技术的成熟,CG动画片已经可以毫无成本增加地转化为3D格式,我想随着真人3D电影技术的演进,观众能享受到更多高水准的3D电影。我希望这将成为观众习惯了在电脑、手机,还有互联网上看电影之后,重新返回电影院的理由。”
而狂人的另一层含义就是近乎疯狂的努力。《阿凡达》的完成让卡梅隆兀自感慨,4年前带着部分推动技术前进初衷开始的电影,4年后,自己也难以置信于前进的距离。“为了成为第一部可见的具说服力的真人3D电影,我和我的团队奋斗了4年,没有休息日,完全不得喘息。所有努力因为我绝对坚信3D是整个电影产业的一个革命,把《阿凡达》当成革命的一部分。近几年来3D技术的革新,更多由动画片引领,比如皮克斯、梦工厂,他们已经点燃了观众对3D动画的热情,那么希望《阿凡达》至少让观众注意到动画电影之外也存在着3D效果。”
卡梅隆告诉本刊记者:“再过5年,《阿凡达》中的技术实际上就可以非常普遍,每一个电影导演都可以选择使用或者不使用。我觉得在今后,一个导演实际上可以做到根据自己的故事选择自己的拍摄方式,每一种技术突破实际上就是给导演工具箱里添上一件好用的工具,重要的还是电影本身。观众是不会去在意那些新兴技术的,观众在乎的是他们在电影院里看到的东西,得到的感受。”
大片导演
除去独树一帜的技术狂热,卡梅隆在好莱坞的世界里,向来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有他充沛的创作能力。80年代,就有电影杂志记者写下这样的文章描述这位年轻导演的工作场景:“他在一间房间里摆上三张桌子,埋头工作的打字机里《终结者》开了个头,另一张桌子上的《第一滴血Ⅱ》交战正酣,而第三张桌子上的《异形》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或许这就是为何卡梅隆至今骄傲地对本刊记者说:“我从不读剧本,我只写剧本。”
旗帜鲜明的独立创作精神下,卡梅隆是不折不扣的大片导演,至今,在好莱坞历史上,保持着这样一些关于他的记录,首部投资过亿电影(《终结者》)的导演、首部投资至两亿美元的电影(《泰坦尼克号》)导演,至于如今的《阿凡达》,更没有理由怀疑他吸引观众的超凡能力。
卡梅隆对本刊记者强调的是,拍自己想看的电影:“我没有考虑过怎么吸引观众,我已经55岁了,或许我拍不出14岁的观众想看的东西,但还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有14岁(笑)。我想象把那个美丽的蓝色外星女孩放到梦幻的丛林中,有各种各样绚烂的动物植物,或许是这些吸引了年轻观众,但你知道,这也正是我至今想要实现的梦境。”
对于大片导演的身份,卡梅隆毫不讳言曾经的困扰,至今他用“既是赐福也是诅咒”来形容当年《泰坦尼克号》的巅峰。赐福的是,让他可以筹到资金做一些超越平常的事情,人们相信他,不需要去改编一本小说或者去翻拍一部漫画,也不需要成为别人的续篇,就可以获得实现梦想的机会。而诅咒的是,几年来卡梅隆的耳边总有这样的声音:“好,瞧瞧这次他搞出什么花样。”
卡梅隆告诉本刊记者,他没有办法拒绝大制作的诱惑,但30年的电影生涯,终于也有了自己的解决之道:“大制作的主流电影确实对电影制作者来说会构成问题,比如我总希望制作精美而有震撼力的电影,想在技术上突破,这些都需要资金支持。但这也意味着,我对于整个工业负有责任,对我来说,前提是首先做对我自己产生意义的电影,有我的想法和认定的价值在其中。尤其是这十几年,我宁愿自己的电影都是长时间内心愿望的积累,而不是潮流冲击而来。每个电影人应该有自己的公式,我想我自己的原则就是为观众营造出那种梦幻般的世界,用强烈的情感唤醒观众,引发观众自身的情感反应,这是我所认为的理想中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