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核心提示

　　太平间，生者逝去后的临时寄身之所。然而，这本该安宁的净土却已逐渐成为一些人的圈钱工具。

　　按照明码标价，存尸费每天30元、搬运费80元……几项收费算下来总数不过几百元。但实际上，太平间目前收费大多高达数千元，除去高于定价的收费，还有些所谓“自愿”购买的丧葬用品，其实并非丧主自愿。

　　记者调查发现，绝大多数的医院太平间都挂着“XX殡仪馆驻XX医院办事处”的招牌。但业内人士指出，事实上，殡仪馆并非太平间的真正主人，医院太平间已经成为承包者的盈利行业。在太平间的背后，是一个长时间、深背景、多层面的隐蔽利益链条。对此，有关部门表示多年前已开始研究管理，但相关部门内部、各部门之间意见难统一，导致具体规范的制定缓慢。

　　【个案】

　　地点：东方医院太平间

　　遗体停两天被收费2570元

　　2月13日，农历除夕，丰台区方庄附近居民李雷(化名)的父亲过世。

　　收费单列出20项物品

　　据李雷介绍，其父的遗体在家停了一天后，家人在大年初一拨打了120。随后，由120人员帮忙联系了附近的东方医院太平间，将其父的尸体拉走。次日中午，老人的尸体在八宝山火化。东方医院太平间的结算费用单据显示，其共花费2570元。由于忙于处理后事，李雷一家很快支付了该笔费用。但他回家核对票据时发现，很多东西并非必须购买，一些明码标价的项目收费也高于定价。

　　在李雷提供的单据上，记者看到有“尸单”、“辟邪露”、“引路幡”、“金山银山”等近20项物品，每项都是百元左右。李雷说，其中的尸单、路钱、金山银山等7个项目都是他们在未到前已经填好的，而且太平间工作人员当时说有必要为逝者买这些。

　　此外，一个灵位收费150元，一块普通的小块“盖棺布”收费150元，“这些市价最高不过50元。”李雷说，他事后查询市发改委对这些项目的定价还发现，存尸费定价30元，实际收他50元；起步价最高不超50元的运尸车，按规定超过10公里再按公里数计费，但在他的收费单上，走了不过5公里的路，实际收费高达200元。

　　投诉后医院退还千余元

　　因怀疑被乱收费，办理好父亲的后事，李雷拿着缴费单到东方医院理论。李雷说，对方核实发现尸单、打路钱等3个项目，收了钱但没有提供物品，当场退还给他500元，对于其他事实不予回应。

　　李雷称，他向丰台区物价局、民政局等部门投诉后，东方医院与其进行了沟通。院方最终“承认多收取费用”。2月28日，医院再次退还给他855元，包括40元存尸费、20元消毒费、20元工人抬尸费，另有未经家属同意收取的150元盖棺布费用、150元金山银山费用以及灵位、香烛等高出市价的部分。

　　该太平间一名女性主管证实此事，表示退钱并非因为理亏，只是完全按照“和谐社会补助金”的原因。

　　【探访】

　　地点：全市十余家二级以上医院太平间

　　殡葬服务包含多种隐性收费

　　此前，本报热线已数次接到市民报料，称对医院太平间收费存异议。本报记者就此对北京市内多家医院太平间进行了走访。

　　自称收3000是对低保户的价

　　“到了太平间，至少要准备三千。”“太高？这还是给低保家庭的价。”3月4日，记者咨询同仁医院太平间时，对方工作人员直接开出丧葬一条龙服务的报价。

　　对方称，虽然停尸费、消毒费等殡葬服务费都是按发改委的定价，但从逝者家里把尸体运进太平间，不管多远，只要出车一趟就得200元。当被问及发改委规定接尸车运输费最高起步价50元时，他称“50元只是起步价，而且车上还有灵柩等，都要加到车费里。”

　　这些停尸费、消毒费、接尸费等加在一起也不超千元，那么三千元的底价从何而来？对此，该工作人员表示，买件寿衣至少几百块，租辆好的灵车也得上千。

　　记者追问为何收这些额外的费用时，该人员称“不买也可以，但家里有人去世了，家属能不置办吗？”随后拒绝再谈费用问题，称“把人带来了再算”。

　　均挂有某殡仪馆办事处牌子

　　3月9日，记者走访右安门医院和丰台医院发现，两家医院均挂着大兴殡仪馆办事处的牌子，两处工作人员均着便装，自称是“民政局的人”。当被问及与医院的关系时，对方支支吾吾，只说出“合作”二字。

　　右安门医院太平间人员称，在该处的停尸费每天50元，尸袋150元，最便宜的寿衣七八百元，骨灰盒几百元以上。“什么都算下来，连出车火化得两千来块”。而在丰台医院，售卖的棺木、寿衣、骨灰盒等商品均未标价。

　　在记者走访的十余家二级以上医院中，太平间门口均挂着“XX殡仪馆驻XX医院办事处(服务站)”，涉及市区及郊(区)县多家殡仪馆。

　　根据《北京市殡葬管理条例》规定，外地来京人员在本市死亡后因特殊原因需运回原籍的，必须经遗体所在区、县民政部门批准；未经批准，遗体存放单位不得放行。但记者在走访中发现，部分医院太平间专门承诺，京外户籍人员若在京过世，家属在支付数千元不等的往返费用后即可将尸体运回原籍。他们包办相关出京手续，但不问及死因。

　　【揭秘】

　　人物：多年从事殡葬服务工作的行内人

　　百余太平间实为几人承包

　　作为多年从事殡葬服务工作的行内人，张中和刘力民(均为化名)说，随着殡葬市场的放开，原来深处社会边缘的太平间转而成为边缘暴利的行业，太平间收费混乱“在行内是公开的秘密”。

　　按指标向殡仪馆提供尸源

　　刘力民说，丧主们对殡葬行业不了解，而且由于当时的特殊心情，大多不会太计较太平间的收费。另外，监管方面的混乱也是原因之一。

　　“全市设有太平间的医院，有一百多家被有数的几个人承包了。”张中说，这些人通过关系，最多的一个人承包着十余家医院的太平间，但这些人中多数不具备从事殡葬服务工作的资质。于是，殡仪馆既有资质，又有殡葬行业的招牌，便成为了这些承包者的“壳”。

　　刘力民称，殡仪馆也并非甘心为这些承包者“作嫁衣”。作为回报，双方协定，承包后的太平间需按指标向殡仪馆提供尸源。而对于殡仪馆而言，在全市多家殡仪馆竞争的环境下，尸源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一太平间年收益几十万

　　张中透露，能够承包医院太平间的人，与医院，或者相关方面都有密切的关系。承包者、医院、殡仪馆签合同时，医院先同殡仪馆签订一份合作协议，规定合作内容和管理责任。而后，由殡仪馆与个人签另一份协议。所以，殡仪馆、医院都应该是协同管理，但谁都不是直接管理者。

　　至于租金，根据医院规模不同，一个医院太平间每年的承包费在十几万至几十万之间。而每年的收益，也在几十万。“一个太平间一年能开出一辆奥迪。”刘力民说。

　　“由于收益可观，这个行业已经存在了十几年。”张中说，他也曾有过机会可以作为承包者，但“以这种方式挣死人的钱，心里不踏实”。

　　A10-A11版采写/本报记者 孟祥超 刘洋

　　多头管理难堵太平间乱收费

　　殡葬服务业内人士自曝，医院、殡仪馆等管理单位很难有效监管太平间运营 　从事多年殡葬中介服务的张中说，个人借殡仪馆名义，从事医院太平间经营，可以追溯到十年前甚至更早。

　　最初殡仪馆格局被打乱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北京市区范围内，仅有八宝山殡仪馆和东郊殡仪馆两家承揽殡葬业务。业务范围以天安门纵轴方向为界，轴线以东市区丧葬业务由东郊殡仪馆负责，轴线以西则归属八宝山殡仪馆。大兴、顺义、怀柔等区殡仪馆承揽的业务则局限于各自辖区内。

　　一位不愿具名的医院负责人说，早在殡葬市场经营放开之前，医院与殡仪馆的合作已经开始。此时，区县殡仪馆开始入市分割殡葬服务的“蛋糕”，他们采取重奖的方式与太平间或其他渠道达成交易，曾有区县殡仪馆采取一个业务奖励千元的竞争策略。由此，两家市属殡仪馆原本占据殡葬市场的半壁江山，几年后退守至四成。

　　与此同时，也出现了有个人承包太平间。因为个人承包太平间需要相关的资质，直接借用殡仪馆现有资质无疑成为一条捷径。而陷入竞争格局的殡仪馆也正迫切寻求业务扩展、争取太平间资源。就此，殡仪馆和承包个人之间达成默契。

　　也有说法称，当时的医院希望殡仪馆对太平间进行业务管理。但究竟是哪方先主动寻求合作，众说纷纭。

　　殡仪馆加强对太平间管理

　　一位不愿具名的医院负责人介绍，随着外包业务不断发展，殡仪馆不可能掌控作为合作方的医院太平间。一家太平间服务于多家殡仪馆已然成为常态。部分殡仪馆发现，挂着自己牌子的太平间并不完全为自己服务。

　　与此同时，随着殡葬服务市场不断放开和惠民政策的优化，殡仪馆的常规项目利润趋于固定。再加上大批殡葬服务公司或中介(行内称为“大了(liǎo)”)，留给殡仪馆的利益空间逐渐变小。于是，市属殡仪馆开始加强对于太平间的管理。

　　数据显示，近几年，八宝山殡仪馆的业务数下滑明显。很多时候，八宝山殡仪馆内的多项殡葬服务未得到有效利用，殡葬中介只是租用告别厅，包括花圈等简单用品也成为殡仪馆之外的“一条龙服务”收费环节。八宝山殡仪馆的服务仅限于火化环节，几百元的收费难抵设备和人工成本。为此，八宝山对合作的30家太平间、14个承包人做出要求，太平间承包人不仅要完成业务量指标，同时保证部分业务不仅仅是火化一个项目。

　　多头管理但实无主管方

　　据了解，按照承包方、医院、殡仪馆的协议，承包方作为医院太平间的具体经营和管理者，除向医院缴纳一定承包费外，在管理上他们要接受来自医院以及殡仪馆的协管。

　　但殡葬服务中介刘力民认为，通常情况下，殡仪馆和医院很少参与太平间日常的殡仪服务运营，“承包方的目的在于赚钱，殡仪馆和医院无法做到事前、事中的有效监管。”

　　而承包者是最主要的先期投资者，动辄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承包费，要求回报理所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太平间乱收费现象逐渐产生。

　　同时，虽为盈利性行业，但太平间殡仪服务因其特殊性，往往落在公众关注视线之外。作为商品，丧葬用品定价和销售的管理涉及发改委和物价部门，商品质量管理则涉及工商部门，与殡仪有关的服务项目则由民政部门管理。此外，太平间通常设立在医院，卫生部门也是其主要的管理者之一。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太平间上面有多个管理部门，但这些部门的权利只局限于自身管理范畴。

　　作为特殊的被管理对象，太平间日益暴露出多重问题。据一份2009年的材料显示，北京市辖区太平间管理最突出的问题之一在于乱收费。

　　“罚款对暴利毫无震慑性”

　　执法人员称殡葬商品高收费处罚有难度

　　■ 部门回应

　　据了解，北京市现拥有的110余家太平间，近半太平间由医疗机构委托市属殡仪馆管理，区县殡仪馆和社会个人管理的太平间占据四成，其余部分为医院自管。

　　有殡葬部门人员证实，真正属于个人承包的太平间至少在90%以上。

　　意见难统一规范制订缓慢

　　据记者调查，对于诟病已久的太平间现象，北京市相关部门已长时间讨论并酝酿制订相关措施。

　　有殡葬行业管理者受访时指出，就医院而言，其管理归属包括中央各部委、院校、厂矿等，也有市区两级医院及民营医院。由于这些医院归属层级不同，有些则超出了相关单位管理范围。

　　殡葬服务市场开放后，相关管理条例对太平间殡葬业务没有明确约束和监督，执法主体和行政依据也不清晰。这使得太平间殡葬业务在多部门监管下几近空白。

　　北京市殡葬协会相关人士认为，太平间诸多暴利引发的问题表明，其在法律间隙获利存在极大可能。相关部门多年前就已开始针对太平间管理的研究，但相关部门内部、各部门之间的意见难达成统一，这导致具体规范的制订缓慢。

　　监管方面存一定难度

　　丰台区民政局人员证实，目前相关法律法规中，并没有专门针对太平间的明文规定。

　　“根据去年一年的执法情况，这一问题已经凸显，我们已在准备应对措施。”丰台民政部门的殡葬执法队人员表示，去年一年，该执法队接到了二十几起投诉，都是关于太平间收费问题。

　　他表示，因为医院太平间往往承包给殡仪馆或者个人，即使承包商被发现有滥收费现象，但对方是有照经营，会在监管方面存在一定难度。

　　这名执法队员说，按照民政部门和发改委曾制订的殡葬服务收费标准，执法队只能对标准中的服务进行监管，但存在高收费的香烛、寿衣等并不在殡葬服务范围内，属于商品，由物价局监督。

　　不过这名执法队员也坦言，在商品价格放开的市场下，这些商品即使卖贵了，但购买的家属因为事先签了单，这就给事后处罚带来了难度。而且，即使按规定罚款，通常也就是罚一两千，相比对方获取的暴利，并没有什么震慑性。

　　太平间是否该取消讨论不断

　　■ 链接

　　多年以来，围绕太平间是否取消的讨论从未间断，赞成和反对的声音此消彼长。

　　2003年8月，沈阳市殡葬管理处发布消息，关闭全市所有的医院太平间。此前的太平间功能转由殡仪馆替代。这个在沈阳市探讨长达9年的“课题”最终破题。

　　2005年4月，河北邯郸市内全部22家医院太平间都已被勒令关闭，此后举行悼念活动一律集中到新建的市殡仪服务中心。此间，全国多个省市施行取消太平间的措施。

　　2009年7月，天津市召开第七次殡葬改革会议，也提出了尽快关闭医院太平间的目标。

　　北京也有人大代表积极呼吁取消医院太平间。本报2008年1月25日曾报道，北京市人大代表杨月欣提交建议，尽快取消市区医院太平间。

　　杨月欣认为，民政、卫生部门要针对取消医院太平间后遗体登记、运送、保存和处理等环节制订相关规定，并对殡葬服务项目和价格进行认定。

　　北京市殡葬行政事业性收费标准(部分)

　　接尸车运输费

　　中档车(购车价在15万元至40万元内) 起价50元，10公里以上5元/公里 低档车(购车价在15万元以下) 起价30元，10公里以上2.4元/公里

　　冷冻存尸费

　　3日以内(含3日)每具每日30元；3日至7日每具每日40元；7日以上每具每日50元。

　　脱穿衣

　　100元/具，特殊遗体面议

　　一般整容

　　150元/具

　　抬尸费

　　普通：80元/具；大灵车：400元/具 特殊遗体、腐烂遗体面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