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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岛上豪宅的财富思考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4月14日14:05  新民周刊

  一座岛上豪宅的财富思考

  陈宇晖说,他要盖一所房子,用老祖宗的方法,适合本地的环境,用本地的材料,让大家看看,什么是最时尚的建筑,什么是乡村发展的“未来式”。

  记者/任蕙兰 摄影/吴轶君

  远离都市,在云淡风轻的海边造一座豪宅,这大概是时下流行的财富体验。不过,设计师陈宇晖的这座岛上豪宅却无关游艇和帆板,更像一座物化的思考。

  上海的长兴岛在长江出海口,涨潮的时候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江水。南片半个岛靠近浦东,被开发成海洋装备基地;北边还是池塘、水田、芦苇和成片的橘林。以前上岛要坐船,现在通了隧道,半小时车程就能到。不过,时间虽然短了,海岛离城市的心理距离还是很远。

  岛上公交线不发达,有不少摩的在长途汽车站揽客。坐上一辆“崇明大众”,司机告诉记者,整个岛上只有11辆正规的出租车,就是能打印出发票的那种。以一条横贯东西的潘园公路为界,平时只跑南片,很少去北片。因为振华港机和江南造船厂的基地都在南边,上岛的人多是去两家厂工作办事。

  偶尔有久居城市的游客来岛上散心,司机很淳朴地告诉他们,岛上没什么好玩的,只有随处可见的橘树。每年到了收橘子的季节,司机就不出来拉客了,忙着收家里的几亩橘子——岛上人家几乎户户都种橘子。不过这种原生态的景象大概会在这一代戛然而止,因为岛上的年轻人除了考大学,最好的出路是去读江南造船厂下属的职校,毕业后直接进厂工作。

  司机并不担心以后橘子树没人种,因为他相信还会有工厂迁过来,把农田征为工业用地。大多数人都抱着这样的期待,岛民们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垒起了两三层的房子,好在征地时多一些谈判的筹码。

  不过,在岛上盖房子也不都是奔着拆迁去的,北片靠海边也有一些盖得似乎很像样的欧陆别墅,罗马圆柱,大理石墙面,蓝色或绿色的窗玻璃,还有哥特式的尖顶,由于上海很少大雪,这种尖顶显得突兀而滑稽。司机说,那些都是在岛外发家的大老板们盖的,岛上空气好,回来度假。

  车行漫漫,在一片甜腻而恶趣的欧陆别墅中间,忽然出现一幢中式大宅,粉墙黛瓦,阶柳庭花,让深陷在“别墅疲劳”中的观光者一下子心神激荡——陈宇晖的家到了。

  “不想弄个假古董”

  过去的美好,就像消逝的美人,纵然挽断罗裙也留不住,文明却一直在进步

  院外,一道乌头门把记忆拉回旖旎盛唐,其洗净铅华的模样似乎又是对传统点到为止。陈宇晖说,他不想弄个假古董,只想在美学品位上追慕古人。

  整个院子建在陈宇晖奶奶的两亩宅基地上,宅子占了一亩三分地,据说不算地价,造价200多万元。前庭,他用日本枯山水的形式摆出太极阴阳的图案,以沙为河,以石为山。陈宇晖说,一圈圈的图案让人想到波浪,暗示这个建筑是建造在一个岛上。

  宅子确有些唐宋神韵,在比例上传承了古代建筑的尺度,屋顶、屋身、基座,一样不少,但只求意会。

  一个出檐深远的大屋顶,曲线柔和,屋角起翘。但细看之下,屋顶既非悬山式,也非歇山式,似乎是从两者中抽象出了一种现代风格。“生搬硬套大屋顶,一是在比例上失调,更容易造成上层空间的压抑与浪费。” 陈宇晖利用屋顶空间做成一个阁楼。

  主屋结构类似于少数民族的吊脚楼,基座很高,底部架空,台下空气可以流通。台阶当中嵌着一块仿古的丹陛石,气势宏大。陈宇晖说,古代建筑的基座随等级而体现地位,但他更多考虑的是功能需求,在远离尘嚣的海岛,筑高台既防潮也防虫。

  建筑细部上也只保留传统符号,减去了繁琐装饰。比如斗拱只用最简单的四铺作,仅仅用在当心间;垂花柱上也没有多余的雕饰;屋顶上精致的鸱尾其实是个烟囱。

  “民族精神是内涵上的东西,不在形式上。”这是陈宇晖盖房子的心得。比如,他花了很大力气消化古典建筑的榫卯结构,建筑的构件全部是经过简化的、可拆卸的榫卯组合,钢构也绝少焊接。这一点似乎应和了道学上“刚柔并济”的原则。

  “在中国人几千年的居住习惯中,房子是可以嘎吱嘎吱摇的,不仅房子是摇的,床也是摇的,凳子也是摇的。平遥古城全是不怎么牢的木房子,摇晃了几千年,而我们那些看似很牢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却不尽如人意。”

  几年前,陈宇晖在改造世博馆边上的工人新村时发现,这些建于70年代的老公房,整面侧墙裂得面目全非,不得不涂一层黑色沥青来防漏,屋面的女儿墙更是漏得没办法收拾,只能冠以平改坡,几乎每户的窗也不行了,只能统一加装遮雨棚。活像一个残疾人。

  “光来硬的是不行的。”陈宇晖在古典智慧中寻找答案,“举个例子,我们的传统建筑只要用了斗拱,传几个朝代都没有问题。”当然,继承祖辈的理念还要结合现代科技。岛上风力很大,为了增加强度,主要的承重构件都用钢材代替木材,钢柱外面包上北美松,梁也是轻钢与松木组合。而梁柱间的连接又是用从古法中衍化的“六面卯”。

  “道理很简单,我们热爱传统,又明白古老文化的未来生命在于创新,所以在营造老宅时,我试着在刚与柔的节点上做某些尝试。”

  陈宇晖引以为傲的出图方式也是站在古人的肩膀上远眺。他没有用现行施工图平立剖的绘制方式,而是参照宋代《营式法则》,复兴古代“烫样法”,用模型和立体图表达意图,工匠们很容易就看明白。陈宇晖知道,每天冲着50块钱和一包烟来帮他干活的村民,肯定看不懂复杂的二维标注图像。

  “设计师要因地制宜考虑劳动力素质。”几年前,陈宇晖曾受命承接某房地产公司的会所总体设计,甲方的意愿是:尝试以产业化的技术来提高工程效率。但运作下来却事与愿违,一个看似并不复杂的钢构建筑却用了几倍于习惯方法的工期来建造。

  “每天站在工地上目睹着衣衫褴褛的工人,用氧炔把钢板像狗啃一样割下来,然后再像伤疤一样焊在大件上,为了符合‘先铆后焊’的验收规范,再在那块狗啃一样的钢板上焊上几个螺母装点一下,我几乎丧失了信心。”

  而接下来为了遮掉那些不堪入目的节点,又是包又是贴,几乎花掉了装修人工的一半。他深刻体会到,国外杂志上呈现的几近完美的“裸露节点”离不开高素质的劳动力。

  陈宇晖为此曾踌躇了很久,突然他想到,在宜家花不菲的价钱买到的只是一堆未组装的木板和螺丝,购买者肯定未受过任何家具组装方面的训练,但是一会儿工夫,一个完美的家具就被安装起来了,而且任何人装的不会有丝毫不同。

  于是陈宇晖“忽悠”了几家上海嘉定的做出口订单的工厂,预制一些形状奇怪的构件,验收精度不超过一毫米,堆在厂房活像一堆散架的“变形金刚”。然后再组织海岛上目不识丁的村民,照着说明书,把上万个零件一件件组装起来。

  上梁那天,岛上居民们结队参观,大家目瞪口呆,惊叹积木搭完以后出来是这么个式样。

  低碳,混搭,以及人性化

  密斯说:上帝存在于细部中

  陈宇晖介绍,这座宅子实现了他很朴素的低碳概念。

  陈宇晖的奶奶和几个街坊在客厅里斗牌,老太太已8 0高寿,思路清楚,牌算得很准,她告诉记者:“大家喜欢来我家玩,这里太阳好。”

  屋子里的采光确实很好,没有传统古建筑大屋顶下的阴郁,因为屋顶是用芦苇和玻璃铺就的,阳光透过苇秆的间隙照进大厅,如梦似幻。陈宇晖说,如果把芦苇层卷起来,白日天高云淡,晚上漫天繁星。

  建筑的门窗也是双重的,外推窗是传统户牖,内移窗采用中空玻璃,便于采光又隔热。“能利用自然光的地方都用到了,白天很少开灯。”

  他还告诉记者,虽然岸边很潮湿,但自家的“吊脚楼”比邻居家干燥,也很少开空调。这归因于设计上看似不经意的几个细节:通风屋脊的设计使屋子冬暖夏凉,所有墙面铺了一层芦苇稻草茎保温,东西山墙用的是隔空干挂的石片瓦,可以防西晒。

  屋子里到处可以看见芦苇秆:芦苇屋顶映在地上光影斑驳,苇秆编织的屏风门婆娑有致。这是当地最常见的植物。陈宇晖说,盖房子时姑姑去石沙海边帮他收割了岛上质量最好的芦苇。

  “这不是一座豪宅,而是一座农宅。”陈宇晖说,房子盖得很简朴,没有用一块大理石。维护墙用的是从旧房子拆下来的老木料,经过简单处理再运用,增加了建筑的历史感。前庭摆的枯山水是用盖房子剩下的黏土砖。

  他设计的是一个家,不是一个样板,所以要符合中国人的居住习惯。入口大厅挑高,空间开阔,玄关处竖着一面照壁,避免了整个屋子被一眼尽收。餐厅和卧室要从客厅的两侧进入,保障了私密性。一楼布置了奶奶和叔叔的房间,二楼是陈宇晖和父亲的房间,以及书房、和室。内部空间似隔非隔,宅门过道层层递进。

  在这里,各种元素出其不意地应用混搭,却又相安无事。客厅里,淘来的古旧品和宜家的现代橱柜混搭一室。梁上既像彩绘又像篆书的装饰,是陈宇晖自己的涂鸦。奶奶房间的黄花梨架子床散发着中式古典气息,一转身,卫生间摆着日式的木浴桶。在二楼的书房,罗汉榻和明式圈椅透露着古代士大夫情趣,转进和室,榻榻米和色彩明丽的日式矮柜又仿佛换了个时空。

  陈宇晖说,后院想弄一个水池和亭榭,将来要“姹紫嫣红开遍”,但现在只有断井残垣。长廊和攒心亭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不过水塘里没有残荷也没有鹤影,农家的胖鸭子游得很悠闲。野趣天成,似乎也是一种混搭。

  为什么盖宅子

  健美的红脸蛋村姑“噶”地一声从厨房推门而出,姗姗地走到池塘边的水桥上,或淘米或洗菜……

  陈宇晖经常出国做设计,住在岛上的日子不多,基本上属于“岛外发家”、“回来度假”的一类人。传统文化中,回家盖大宅的行为多少有些衣锦荣归的意味,而陈宇晖的故事又有“荣归”的资本。

  他是打渔抓虾长大的长兴岛人,从小爱画几笔三国连环画,读中学时帮小姑妈开的杂货店画过店招草图——这大概算是最早的设计了。考出海岛后,他在大酒店当过美工,会用泡沫板做雪橇和圣诞老人,在广告公司用苹果机做过平面设计,也在地产公司布置过展会。“我搞过景观示范段、商业街、会所、售楼处,连室内设计也做过……房产公司的活儿我全会。”

  辗转浮沉,陈宇晖出过国,创过业,也破产过,如今又在上海开了一家自己的设计公司,事业基本稳定。可是为了盖这座宅子,他又折腾起来,“当时公司也关了,生意也不做了,就差砸锅卖铁了,一头钻在岛上,和村民一道盖房子……”

  仅仅是为了荣归吗?他说不是。

  “炫耀要盖豪宅,我们村没人认为我盖的是豪宅。”在大部分村民眼中,豪宅等于欧陆别墅,外墙铺满大理石的那种。大家凑热闹看着陈宇晖的宅子完工,下了一个朴素的定义,这个铺着芦苇秆的房子就是农宅。

  就像认定海港基地等同于发展,橘子林和芦苇丛等同于落后一样,岛民们的想法很城市化。工业发展能带来什么?自家的房子也许会被动迁,分到一杯羹;自家的孩子能去工厂工作,每个月有几千块钱的收入;自家门前的石子路会变成公路,会有游客来买崇明糕和橘子。迁进来的工厂越多,自家的生活水准越高,这是村民们朴素的财富概念。

  “我们比横沙岛发展得好,那里要搞成生态岛,没有工厂迁过去……生态不就是种树嘛。”和记者聊起发展时,村民们如是说。

  村民们以急切的心情拥抱城市化,陈宇晖在日记中记录了村子的演变:

  小时候,村里的房子都是平房,斑驳的白墙,土红色的瓦,一间间地散落在绿色的田野里……阳光总能晒在水面上,池塘的水也很明澈……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岛上一批先富起来的人开始盖房了,盖的是呆板的筒子楼,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突兀在土地上,后院成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池塘水也浑浊了……屋前屋后又加盖若干供出租的临时房,租给外来民工和拾荒者,整个家园成了垃圾场,一打听每个月才收200元租金……

  财富不是一道单选题。种满橘子树和芦苇的原生态家园是不是财富?如果不是,为什么那么多城里人追着来乡村度假,在海边盖别墅?

  陈宇晖说,他要盖一所房子,用老祖宗的方法,适合本地的环境,用本地的材料,让大家看看,什么是最时尚的建筑,什么是乡村发展的“未来式”。

  “很多岛上的年轻人觉得这样的房子很酷很漂亮。”陈宇晖笑得很舒心,因为他从年轻人嘴里听到了“低碳”这样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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