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非遗”传承故事之八——燕京八绝之景泰蓝

　　68岁景泰蓝大师勇闯商海

　　在工美业界享誉盛名20载

　　开创珐琅铂晶工艺和景泰蓝室外陈设之先河

　　59岁下海创业传承景泰蓝工艺

　　文/《青年周末》记者 李佳  《青年周末》摄影记者/吕家佐

　　因为著名作家叶圣陶一篇收入中学语文课本的文章——《景泰蓝的制作》，景泰蓝成为现代人最早知悉的艺术品，也是“燕京八绝”中名气叫得最响的特种手工艺。它囊括了珠宝的花丝镶嵌、陶瓷的釉彩烧制、玉器的精雕细琢、黄金的打磨抛光等顶尖工艺，创作过程全凭创作者的经验和造诣把握。而被称为“景泰蓝第一人”的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张同禄，更是享誉盛名二十载。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景泰蓝制作技艺的传承人，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掌握该项工艺所有绝技的大师。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今年68岁的他至今仍创新设计不断。就在去年，他的新作《鼎盛中华》在第二届北京中华民族艺术珍宝节上获得“中华民族艺术珍宝奖”，而这只是他从艺52年来获得的众多艺术成就之一。

　　在工艺美术行业普遍不景气，众多行内大师或因年事已高隐退，或因企业倒闭难以推出新作的今天，为何张同禄能够始终保持旺盛的创作状态，仿佛艺术春天永不衰败？

　　运作九年公司蒸蒸日上

　　在云集众多手工艺大师、“非遗传承人”的“京城百工坊”，张同禄的景泰蓝工作室堪称是其中最“豪华”的一间。在这里，只要够一定的级别，百工坊会免费提供给工艺美术大师一间工作室。但因为众位大师的个人经济条件有限，大多数工作室装修简单，里边挤满了各种手工艺品和工具，有的甚至尚未安装空调，在盛夏炎炎的七八月间，尤其显得酷暑难耐。

　　走进位于二楼的景泰蓝工作室，这里不仅面积是其他工作室的两倍，装修也明显精致。琳琅满目的景泰蓝作品摆在特制的展示架上，在照明灯光的映射下显得熠熠生辉。虽然所有灯源全部打开，但屋里因为冷气开得够足凉风习习，良好的环境让每一位路过的参观者流连驻足。张同禄指着对面的一个房间告诉记者，那里也是他的工作室，如今开辟为现场制作景泰蓝的工作室，长期设立两位技师演示制作工艺。这边的大房间则是成品展示厅，接受参观和订货，类似于销售窗口，是自己开的公司另外出钱单租下来的。

　　张同禄的公司名叫“禄颖兰工艺美术设计有限公司”，意为张同禄开发的新颖景泰蓝，是他和朋友于2001年共同开创的，而在2000年，他原来的企业景泰蓝工厂倒闭，大量工人下岗重新自谋职业。如今9年过去了，当初一个仅有6人的小作坊现在已经发展得初具规模，企业不仅实现了盈利走上良性运转的轨道，现在还拥有两个加工车间，一个公司总部和两个工作室。据记者了解，众多工艺美术行业大师在脱离企业之后不乏自己开公司之例，但像“禄颖兰”这样蒸蒸日上运作良好已成规模的企业，实属少见。

　　入行时不知景泰蓝为何物

　　9月2日，在张同禄工作室内，这位不善言谈的大师跟记者聊起自己16岁入行至今的经历，无论内容还是语气都显得那么平淡，仿佛68年的人生按部就班毫无大起大落。尽管记者从当年的的报道中得知，眼前的这位老人曾3次荣获北京市级劳动模范的称号，并多次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和党代会代表，这在计划经济体制的时代，该是多么的无上荣光。

　　和记者之前采访工艺美术行业的绝大多数大师相似，张同禄出生的家庭此前没有人从事过美术行业，他的父亲是一名铁路工程师，母亲在家料理家务。小时候的他酷爱画画，志向是当一名电影美工。那时他的学校在北影厂附近，经常看到演员们在附近拍戏，《青春之歌》、《探亲记》，比粉丝还粉丝的他每次都要从头跟到尾。

　　初中毕业后因为学习成绩一般，16岁的张同禄决定进工厂就业。恰逢北京工艺美术公司的景泰蓝厂招工(后来的工艺美术厂)，他顺利考入，此时，他还不知景泰蓝为何物。进厂头几天他特意跑到西单商场去看什么是景泰蓝，当那些色彩绚丽、璀璨夺目的艺术品出现在眼前时，他觉得“真棒”，对未来满怀憧憬。

　　进厂那天是1958年4月16日，老人记得很清楚，因为随后的车间生活彻底打破了他当初的美术梦想。“最先干的活是制胎，就是拿着工具把金属板敲成瓶子之类的器形。那个工作干了七八个月很枯燥，跟画画一点关系没有，整天敲敲打打的像个铁匠。亲戚们说要来看看我的工作，我赶紧拦着，特别不好意思。”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张同禄心有不甘，干活时一个不小心剪子铰了手，师傅让他赶紧去医院包扎。半路上他心灰意冷的想，难道自己的一辈子就要像个铁匠似的吗？

　　仿佛是天意，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碰到个同学，同学听说他的现况后跟他说：“你不知道吗？工艺美术学校正在招生，你画画那么好，为什么不去考呢？”一语点醒梦中人，第二年，张同禄和车间里一共10个年轻人报考了工艺美校，绘画成绩优异的他和另外4个人顺利考入。终于进入了美术领域，工艺美校优秀的师资和优美的校园环境让他倍感畅快。如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年与同学们共同临摹著名画家吴光宇的《嫦娥奔月》时的情形。“那是一大画，一个同学不知从哪里搞到的，看到后我们觉得特别好，大家疯狂临摹，之后还自己动手装裱，从那我就学会了装裱字画的全套手艺。”让张同禄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美校二年级，朱德委员长来到美校看望老师同学：“我记得他戴着白色的礼帽，我们所有人夹道欢迎，心情特别激动。那时国家领导对我们工艺美术行业挺重视，我们自己也觉得自豪。”

　　晚上9点到1点专心搞创作

　　在外学习三年，张同禄再回到景泰蓝车间可就今非昔比了。这回他被分配到点蓝组，跟着著名老艺人乔德富学习手艺。在这里，不仅师傅教徒弟传统手工艺，徒弟也把在美术学校学到的知识带回传统领域。“牡丹花是景泰蓝传统的花卉纹样，但过去的老师傅一般就画大红大绿的颜色。有一天我跟老师傅们说咱换个样子画个‘二乔’吧，师傅们从没听说过，全都笑了起来。‘二乔’是牡丹花的一个品种，花瓣一半粉一半白交错着长，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经常画。我在瓶子上点完颜料后，师傅们也都觉得很新奇，因为多少年来他们从没有人这么画过。”一年后，张同禄又被调到设计室，专门开发景泰蓝新品，从此，他的路从此越走越宽。

　　1977年，张同禄创作的《座龙花熏》曾经通过进出口公司出口到南美，后来被人以折合人民币450万元的代价买回，近年这件作品又在国内拍卖市场拍出1100万天价。1994年，张同禄设计制作了《华泰保庭炉》，这件高4.04米的作品成为景泰蓝历史上最大的作品，身价140万，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

　　“其实景泰蓝这种工艺局限性很大，很多美术上的东西表现不出来。因为它是在金属条里填进颜料烧制的，每块颜料面积不能太大，否则烧的时候会‘崩兰’，这让学美术的人不能随心所欲地创作，因此很多人后来转了行。”可是张同禄坚持了下来，同年考进工艺美校的同学只有他在技术科从事设计创新工作。为了将美术和景泰蓝工艺更好地结合在一起，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发明了景泰蓝“珐琅铂晶”工艺，并申请了国家专利。运用这种工艺制作的景泰蓝填完料后不再入火烧，而是将一层类似树脂的材料覆盖在填好颜料的器物上。如此一来，不仅省却了烧一遍补一遍颜料的工序，而且绘画色块也不再受小面积颜料的制约，更多的绘画方式都能运用到其中。从此，一种新的景泰蓝工艺品诞生了，就是今天的景泰蓝画。后来有人又根据此种工艺，克服了做字的难度，用景泰蓝的工艺做出了巨幅的地图，

　　此时，张同禄也已从一个小技术员、车间副主任、技术科科长一步一步成长为北京工艺美术厂的副厂长，1988年他成为美校同学中首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成绩的背后是付出，常年来张同禄因为同时担任行政领导职务，白天无法安心创作，老人已经习惯了把工作带回家里，每天晚上9点到夜里1点是他的创作时间。刚成家时屋里地方小，他就把双人床外边的被褥卷起来，以铺板当桌搞创作，而妻子和孩子就在明晃晃的大灯下入睡。那时，很多新设计、新产品都诞生在床板上，而夜里工作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

　　年届六十开公司

　　时间进入到上世纪90年代，随着计划经济体制转轨，工艺美术行业被整体推向市场，再加上社会对工艺美术行业低认知度等诸多原因，行业内的很多工厂在转变过程中因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纷纷破产。2001年，北京工艺美术厂也难逃倒闭的厄运。“之前召开职工代表大会，上级领导征求大家意见，只有我一个人举手坚决不同意企业破产。景泰蓝有500多年的历史，是民族珍品，战火纷飞的年代都传承了下来，怎么在盛世就发展不了了呢？我想不通。”老人说，最后上级领导来厂宣布倒闭通知，那天距离自己正式退休只有2天。

　　离开企业的张同禄在家想不通，身边曾经为工艺美术行业奋斗了几十年的艺人们，在企业破产后改行做了清洁员、保安员，还有的去当保姆、理发员。用了几十年的艺术工具转眼变成扫帚、剃头刀，面对此情此景他感慨万千。

　　有同样想法的不只张同禄一个，没过多长时间，厂子里的老同事李佩卿给他打来电话。48岁的李佩卿打学徒起就在景泰蓝车间工作，对景泰蓝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她提议，不如两人合办公司，张同禄负责设计，自己负责管理、生产和销售，共同传承、发展景泰蓝工艺，两人一拍即合。

　　2001年底，59岁的张同禄和李佩卿向朋友借了30万元资金作为注册资本。因为和对方约定两年年还清，在企业没见效益的时这钱只能看不能动。创立初期，公司租房、买办公桌椅、原料等资金全靠李佩卿从家里拿来的7万元和张同禄管妹妹借的5万元。们们召回了6个同事，在一间40平方米的闲置库房开始了景泰蓝事业。

　　回忆起当初遇到的困难，两人说大得超出想象。那时两个人不拿工资，每个技工只给800元月薪，很多老同事兴冲冲奔着张同禄大师而来，一听待遇掉头就走。为了省钱，大部分办公家具是从别的单位捡来的。因为很多原料是打着大师名号借来的，每到节年前他们最怕听到电话铃响，因为全是催债的。由于资金紧张他们没有烧焊炉具，每次要拿着掐好丝点好兰釉的景泰蓝半成品到朋友的工厂借电炉或煤炉烧焊。半路上怕兰釉干透了要时常停下来拿自带的喷壶喷湿再继续走，每次都会引起好奇的人们驻足围观。靠着零零散散的活儿和销售一批库存的景泰蓝商品，他们勉强维持到2003年。

　　19天完成貔貅钟

　　“2003年是我们转运的一年。”这年10月，一个台湾客户找到公司要求20天内做出一台貔貅钟，只要能按期完成今后每年都会有过百件的订单。景泰蓝工艺复杂，普通产品的正常生产时间都要3个月到半年，何况从未生产过的貔貅钟。但如果接下订单，这将是公司的第一个稳定客户，他们一咬牙接下了这单买卖。

　　为了按期完工，他们一改习惯手法不等设计图纸完成就开始下料，大师画一组工人做一组，大家分头施工最后按图拼接。工人们轮班没日没夜的干，如此施工在景泰蓝业内前所未有。到了第19天，作品提前完工送往镀金厂镀金，这时客人又打来电话希望他们带着作品到上海交接。当时离开往上海的火车只有半天时间。当二人风急火燎从镀金厂带着产品赶到火车站时，已经停止放人。“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一定要上这趟车。” 两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抱着貔貅钟翻越护栏硬是冲上了列车，还没站稳，车就开了。到了上海客人一见做好的貔貅钟，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一边作揖一边感谢。原来，如果这件作品不能按期交付，这位台湾客人将被老板辞退。因为他们的守信，这家台湾企业成为他们最稳定的客户之一，每年都会从公司订购一些主打精品。

　　这一年夏天的非典期间，他们还承接并抢制了昆仑饭店铜錾雕室内装饰；年底，国际著名设计大师范思哲的家族集团，开始每年从公司定制景泰蓝艺术装饰品；11月，张同禄设计工作室进驻百工坊。到了2004年，公司首次扩招了十几位技工，社会对工艺美术行业也重新重视起来，张同禄作品的价格水涨船高，一台欧式景泰蓝台灯就能卖到5000元，公司将客户清晰定位在有知识有购买力的白领阶层。在市场激烈的搏杀中，他们生存了下来，企业活了。

　　几百年来，景泰蓝一直是放在室内供人欣赏的艺术珍品，如果将景泰蓝放置室外，是二人多年心愿。2005年，哈尔滨市政府准备在火车站广场中央做一件大型雕塑“金鸡报晓”。得到消息后张同禄数十次易稿，最后在几十家投标单位中脱颖而出。从接到合同到完成只有40多天，他们又采用前所未有的分割、组合、贴焊的设计制作方式，将所有员工派上阵，在除夕那天冒着零下30多度严寒，将“金鸡报晓”矗立在火车站广场。这件作品白天是雕塑，晚上是金光闪烁的雕塑灯，夜晚在观众的欢呼声中照亮了整个广场，开创了景泰蓝室外陈设的先河。

　　如今，人民大会堂湖南厅、江西厅的景泰蓝装饰，首都机场3号贵宾楼景泰蓝装饰，广电部大厅电影幕墙景泰蓝装饰，都是他们的产品或设计，台北故宫还收藏了张同禄设计的一套现代景泰蓝计时仪。不仅如此，张同禄还带领大家历经上万次烧制，恢复了断代200多年的铸胎景泰蓝，为他的职业生涯中再添得意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