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者阿华向本刊记者讲述他假结婚、骗国籍的经历

　　“德国官员查我的夫妻生活”

　　《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  鲍童

　　4个人挤在一起的10多平方米屋子里，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每个房门都挂着布帘；有的房间门口堆着各种中国杂志，有的放着一台破旧的DVD机；走廊里有灶台，可以做饭，时不时还能听到京剧声和小孩的啼哭声……

　　这不是北京传统的筒子楼，而是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不久前在德国中部下萨克森州布伦瑞克市非法移民羁留中心采访时见到的非法入境者宿舍。这里住着不少中国人。他们有着怎样的遭遇？又有着怎样的想法？

　　羁留中心管理很严格

　　在德国，大型的非法移民羁留中心有30多家，每个联邦州都有一到两家。记者前往的这家属于中型，它占地约500亩，主要接纳从法兰克福、汉堡和不莱梅市入境的非法移民。这里警卫森严，布伦瑞克市外事管理局的负责人丹姆贝克带记者进行了参观。

　　进入中心，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大操场。操场后面，便是羁留非法入境者的宿舍。这是一栋简易楼，共有40多个房间，卫生状况很差。丹姆贝克告诉记者：“羁留中心最多时住着5000多名非法入境者，这里虽不是只收容中国人，但其中60%以上的人称自己的母语是中文。其他多来自独联体国家、土耳其、越南和北非的一些国家。”

　　据丹姆贝克介绍，住在这里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刚送进来的，有1000多人。他们要接受警方详细讯问和调查，可以在指定的场地内自由活动，但不能随便离开；另一类是已经接受完警方的讯问，获得“容忍居留权”身份的人。这些人每月能从政府领取200多欧元的补助，在没有被成功遣返前，他们可以在外面租房居住，也可以暂时租住在羁留中心。

　　丹姆贝克说，羁留中心有公共食堂，每顿饭3欧元，但很难吃饱，所以，很多人更愿意自己做饭。管理者会尽量安排亚洲人住在一起，“以前出现过因为住宿和做饭产生矛盾打架斗殴的事”。

　　虽然居住条件不理想，但住宿费可不便宜：每人每月200欧元，从补助里扣除。管理者想以此促使一些人搬到外面租房，好把房间腾出来留给其他人。羁留中心管理很严，外来人员进出都要登记。每天晚上10时关门，晚归者也要登记。居住者收到的信件和包裹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丹姆贝克多年来一直负责非法移民的遣返工作。最让他头疼的是，非法移民为了能留下来打工，经常说谎话：“我们不能因为他说某种语言，就把他送到某个国家。他必须说出准确的国籍和住址，我们再与该国联系，确认其身份后，才能遣返。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这些人的身份很难确定，他们或者不说真名字，或者说假地址，我们很被动。”

　　丹姆贝克坦言，目前让非法移民离开的最有效办法，是在金钱上“设卡”：一方面，削减政府给他们的生活补贴，只发白条，不给现金，严格控制他们在德国的账户，让他们无法向家里汇钱；另一方面，不让他们有时间打黑工，比如，要他们每天到指定地点学德语，经常不到者，将领不到补助。

　　“我们有规定，如果有人愿意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尽快说出自己的国籍和身份，我们会一次性给他500到800欧元作为送行费。但几乎没有人这么做。”丹姆贝克有些无奈。

　　与德国女子假结婚的阿华

　　在羁留中心里，记者结识了两名自称来自中国的非法移民——阿华和张春。

　　阿华告诉记者，他是浙江省青田县人，2000年春天来到德国。当时，听同村“家里有海外关系”的人说，“外国钱好挣”，他便决定出来闯闯。

　　“我选择了以旅游者的身份进入德国。下飞机后，把护照交给了前来接应的‘蛇头’。由于没有了护照，最终被德国边防警察扣留。”

　　2000年底，德国警方把阿华交给布伦瑞克市外事管理局。外事管理局要求他如实交代自己的国籍和家庭住址，以便遣返。“我每次都说，记不清楚住的地方了，然后随便报一个假地址，暂时获得了‘容忍居留权’。德国人一查就是几个月，我就利用这段时间来打工赚钱。”

　　那段时间，阿华除了能得到当地政府发放的一些补贴，“还在中餐馆里找了一份工作，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非常辛苦，经常累得回家倒头便睡，每月能挣800多欧元。”

　　就这样赖到了2006年，阿华听说和德国人结婚两年以上就能取得德国国籍，便动了心。他通过翻译结识了来自原民主德国的萨宾娜，两人约定“假结婚”两年，萨宾娜帮阿华拿到德国国籍，阿华每年支付给萨宾娜6000欧元作为报酬。

　　“结婚登记那天，一共4个人出席：我、翻译、萨宾娜和她的男友托马斯。宣誓过程中，翻译一直在旁边提醒我们‘该接吻了’或‘装得再亲热些’。我还记得，当翻译宣布我们正式结为夫妻时，托马斯怕被人抓到，腿吓得抖个不停。”

　　然而，事情远没阿华预料的那么简单。德国民政部门一直怀疑非法移民与德国人结婚的真实性，会不定期上门检查“夫妻生活”。“有时，工作人员早上8点突然登门，要求查看两人壁橱里的衣服是否摆在一起，卫生间里的洗漱物品是否摆在一起，看看你们是不是真夫妻。”

　　坚持了近两年，2008年，眼看阿华就要成为德国人，萨宾娜突然变卦，要求阿华追加8000欧元，否则便去警察局检举他。阿华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萨宾娜“自首”。结果，他非但没有拿到德国国籍，还被德国警方处以巨额罚金。

　　“我这几年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干了。在外国混日子比想象中难得多，真后悔当初选了这条路。”阿华对记者说，他已经打算上报自己的真实姓名和住址，然后回国，在国内做个小买卖，踏踏实实过日子。

　　满口只剩下四五颗牙的张春

　　记者遇到的另一个中国人张春来自福建省福清市，现在有“容忍居留权”，在外租房住，这次回羁留中心是来看朋友。令记者意外的是，32岁的他满口只剩下四五颗牙，说起话来都不太容易听清楚。

　　张春5年前来德国，一直在中餐馆当厨师，每月收入有1000多欧元，相对比较丰厚。但他的牙一直不好，痛起来非常难受。由于语言不通，他每次去诊所，与德国牙医的沟通都成问题。后来，德国牙医只要看到张春，便“一切从简”：把疼的那颗牙拔掉。一来二去，他的满嘴牙就这么没了。

　　“我攒了一点辛苦钱，但现在牙齿没剩几个，在国外赚钱代价太大，这不是正常人的生活。”张春非常想念自己7岁多的儿子。“很想早点回家，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他说。

　　被遣返也不必太过担心

　　近年来，我国非法移民的绝对人数呈上升趋势，被遣返回来的也不少。据北京边检总站遣返审查所副所长王劲松介绍，现在每年从北京边检站被遣返回国的人数在8000到1万人。

　　“当然，这些被遣返回来的人员，并不意味着一定有犯罪行为。如果该人员有过持假护照等违法犯罪行为，要根据我国相关的法律进行处理；如果只是违反了他国的有关居住规定，我们会进行审核。确定没有问题，一般让其离开。社会上传言的‘被拘留15天’或‘处以一定数量罚金’等说法，并不属实。”

　　不过，针对一些中国人不切实际的海外淘金梦，北京边检总站副总站长聂建世表示：“非法移民在发达国家的生活并不好过，经常受到当地人的排挤和刁难。而且，非法移民有损中国国家形象，对于偷渡行为，我们将始终予以严厉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