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缓刑”的儿子回家

　　文/相颖

　　2010年8月26日，站在被告席上的陈明，在低头静听法官宣判。

　　“被告人陈明犯信用卡诈骗罪，判处拘役六个月，缓刑六个月，罚金人民币两万元……”听到这个结果后，他立刻将头转向旁听席。此时，坐在旁听席上的母亲李凤英也在看着他，眼神依然慈爱，就像他小时候看到的一样。

　　10天后，就在他们离开北京的那一刻，李凤英语气坚定地对陈明说：“儿子，娘带你回家！”此时，她的眼角闪着泪花，干瘦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攥住了儿子的手。

　　相依为命的母子

　　53岁的李凤英，是黑龙江的一名普通农家妇女。村里人用“命苦”来形容这个早年丧夫、一个人拖着病腿将儿子带大的女人。

　　李凤英的命的确很苦，她31岁才生下儿子陈明，还没来得及享受初为人母的喜悦，丈夫就在一场意外中去世。看着襁褓中的儿子，李凤英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发誓一定把儿子带大，为丈夫留个根。

　　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的李凤英只能从地里“刨”食养家，她把儿子用包袱裹起来背在身后，母子俩一起在田间春种、秋收。虽然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坚强，可是一个人独处时，孤独无依的李凤英难免伤心落泪。由于农活繁重，李凤英因劳累过度而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疾病。“治病是要花钱的，当时我是一分钱掰成八瓣儿，哪儿舍得治病。”正是因为“不舍得”，李凤英的病情恶化，虽经入院治疗，但仍然导致左腿严重残疾。

　　李凤英并没有抱怨命运，她很快就让那残疾了的左腿适应了她的脚速。

　　支撑她站起来的，是儿子陈明。虽然当时陈明只有四五岁，但已是一个极其孝顺、懂事的孩子。他极少和村里的孩子出去玩儿，每天除了帮母亲做家务就是用自己的小手为母亲按摩病腿。在村里人看来，虽然这个已不完整的家经济拮据，但却充溢着爱。

　　陈明初中毕业那年，背着母亲选择了辍学。这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母亲早已没有能力供自己继续读书了。做出这个决定后，陈明偷偷地哭了整整一夜，天亮后，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他决心从那天起，用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

　　此后，陈明以在县城上学为名，背着母亲打了几个月的零工后，李凤英终于从儿子疲惫的身形和日渐消瘦的脸庞上看出了端倪，在母亲再三逼问下，陈明说了实话。抱着懂事的儿子，李凤英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哭了。

　　为了让母亲有钱治病，2008年，年仅19岁的陈明毅然决定跟着同乡到北京打工，用他的话说，“想闯出一番新天地”。

　　然而，在北京无依无靠的他，只能暂时在一家公司当起了保安。虽然工资不高，但找到第一份工作的他很是珍惜。拿到第一个月工资，陈明马上买了两部廉价的二手手机，把其中一部寄给了母亲。

　　在北京打工的日子很苦，陈明唯一的幸福就是每天下班后给母亲打个平安电话，和她说这一天发生的新鲜事。听到电话中母亲的笑声，他一天的疲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慢慢地熟悉了环境后，陈明换了工作。从保安到泡菜厂工人，再到网络游戏代练，由于他踏实肯干，收入也逐步提高。

　　每月发工资的日子必是陈明去银行的时候，扣除自己的生活费后，陈明将剩余的大部分工资通过银行的自动柜员机转到母亲的账户内。“娘，钱转给您了，您要多吃点好的，记得买药治您的腿呀！”陈明每个月都重复着同样的话，李凤英说起儿子的孝心，声音哽咽。

　　虽然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但是李凤英并没有动儿子的血汗钱，她想攒下来，“给儿子寻媳妇用”。

　　银行卡的诱惑

　　如果不是“意外”地出现一张银行卡，也许陈明还在为母亲挣治疗费，李凤英也还在为儿子攒结婚钱。

　　2010年7月5日，陈明又来到离家不远的银行。走到自动柜员机时，已经排了3个人，他自觉地站在队尾。等候的时间，陈明不由得想起母亲，这个月母亲该去复查腿了，之前查出的胃病一直没有治疗。他心里粗算了一下医疗费，忽然觉得自己手头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陈明还没回过神来时，前面的大姐已经匆匆地离开了。就在陈明插卡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张银行卡！再看看显示屏，上面正提示是否需要继续操作。陈明马上意识到是前面那位大姐太着急了，没操作完就走了。

　　他本能地回头寻找那位大姐，已经没了身影。陈明查看卡上的余额，6157元，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想使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下来。食指放在“退卡”键上，他一直没有按下去。想想母亲的身体，想想自己的钱包，此时，陈明就觉得脸又热又胀，最终，他深出了一口气，用食指按下了“转账”。陈明把钱全部转到了自己的账上。

　　转账之后，陈明没有继续为母亲汇款，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躺在床上，陈明眼前终始是那位大姐匆匆离开的身影。陈明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第二天，陈明买了很多营养品给母亲寄了回去，并且换了一家银行给母亲汇款。这次他对母亲说了谎：“娘，因为我干得好，单位给我涨工资了。我这会儿有点事，先挂了。”通话时间很短，陈明怕说多了，会说出实话来。

　　挂了电话，将大姐的银行卡扔到垃圾堆里，陈明的心仍然没有平静下来。接下来的两三天，陈明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终于，他决定先向母亲坦白。电话接通后，陈明却半天没有说话，任凭母亲怎样呼喊他的名字，“娘，前两天……汇给您看病的钱，不是我的……是别人卡里的……”片刻之后，陈明几乎是哽咽着说完事情的经过。而此时，电话那头的李凤英沉默了。

　　李凤英没有想到懂事的儿子会做出这样傻的事来，她按断了儿子的电话，第一反应是“到银行把钱取出来，还给人家”。从银行取出4000元钱，又向亲友借了2000多元钱，李凤英拖着残疾的左腿上了火车。

　　见到儿子的李凤英，狠狠地打了儿子一记耳光，说：“明儿，咱再穷，也不能随便拿人家的钱啊，这和偷有什么区别啊！”母亲说的每个字都重重地敲着陈明的心，他后悔自己触犯法律，也让母亲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顾不上乘车的劳累，李凤英拉着儿子的手，打听最近的公安局怎么走。去自首的路，李凤英走得十分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病腿，更是害怕儿子会被判刑。一路上，陈明再没敢看母亲一眼。到了公安局，陈明如实交待了自己的行为，李凤英当即就掏出6157元钱，希望民警能联系上失主，把钱还给她。

　　当天，陈明被公安局拘留。一星期后，陈明被取保候审。

　　带儿子回家

　　8月18日，检察机关以信用卡诈骗罪向北京市密云县人民法院提起了公诉。法院经审理后认为，陈明拾得他人银行信用卡，并将该信用卡账户的资金转入自己的银行账户内，占为己有，属于冒用他人信用卡骗取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已构成信用卡诈骗罪。

　　但是，因为陈明案发后主动到公安机关自首，如实交待罪行，并主动退赔了账户金额，而且，确实有悔罪的表现，据此，法院依法对陈明从轻处罚，判决陈明拘役6个月，缓刑6个月，罚金人民币2万元。

　　法官宣读判决时，坐在旁听席上的李凤英，上身前倾，微侧着头，生怕听不清法官的话。当听到儿子被判缓刑时，她紧握的双手松开了，手心满是汗。

　　由于陈明被法院判处缓刑，原审刑罚暂不执行，在缓刑考验期限内，由户籍所在地的公安机关考察，所在单位或者基层组织予以配合。因此，陈明将被遣送回黑龙江老家接受缓刑考察。

　　10天后，是陈明离开北京的日子。一路上，李凤英始终拉着儿子的手没有说话。就在上车的那一刻，她突然对儿子说：“儿子，娘带你回家。”这句话，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李凤英带回家的，不光是儿子，还有他那颗流浪的心。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10月上半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