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李占双：扎兰屯监狱命案

　　扎兰屯监狱内，2009年4月6日清晨，入监4个月的李占双用绳子勒死了入监仅4天的姜结红，用这种极端方法逃避14年的漫长刑期。是什么让李占双起了杀心？也许只有二审开庭才能给我们以真实的答案。

　　记者◎杨璐   摄影◎蔡小川

　　难以置信的命案

　　对徐化英来说，儿子李占双杀人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2009年4月8日晚上，已经睡下的徐化英接到了儿子李占双抢劫案同案犯于洋从扎兰屯监狱里打来的电话。她认为，自从认识了于洋，本来乖巧的儿子才走上了这场牢狱之灾，因此一直不能原谅这个昔日家中的常客。而那晚上于洋带来了更坏的消息：阿姨，李占双杀人了，您赶紧来。徐化英告诉本刊记者，她当时并不相信于洋所说，几天前，她刚去扎兰屯探视过儿子。

　　那是李占双入监后的第二次探望，徐化英说她担心监狱里阴冷，特地给儿子准备了毛衣、毛裤和厚底的拖鞋，临出发前又在农贸市场买了些熟食，“每次去看他，都给他带一个小肘子”。她把熟食包裹在衣服里，托接待室的人给送进去。母子会面只能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通过话筒互诉嘱咐。徐化英说：“每次会面只有15分钟，他就告诉我监狱里都挺好的，监狱大哥赛音吉亚对他也挺好的，让我别上火，注意身体。他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回家陪我。”

　　徐化英说她没有监狱的电话号码，无法求证，只好等到第二天早上5点钟，搭乘唯一一趟从满洲里到扎兰屯的火车，赶往成吉思汗镇的扎兰屯监狱。经过8个多小时的颠簸辗转，监狱狱侦科的警官向徐化英证实了这个噩耗。

　　徐化英说她直到一审开庭，才知道儿子杀人的来龙去脉：4月6日早上4点钟，虽然距离5点的集体起床只有一小时时间，可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李占双找出白天编制汽车靠垫用的绳子，那本是他用来固定已经松动的睡床的，喊醒姜结红，让他随自己到隔壁的空房间，用绳子绑住了姜结红。让李占双的二审律师奇怪的是，姜结红虽有疑问，可李占双低声说了句“闭嘴”后，就不再反抗，老老实实地被用绳子勒住脖子，然后被李占双用剪刀刺脖子数下而身亡。杀了姜结红后，李占双站在107房间门口，刚好碰到李宝龙上厕所。李占双又把李宝龙喊到107室，从后面用绳子去勒李宝龙的脖子。可是身高不到1.7米的李占双不是身材强壮的李宝龙的对手，在李宝龙反抗下，李占双被摔倒在地，他手上有血，杀人之事败露。

　　即便到了这时，年轻瘦小的李占双杀人还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母亲眼中的儿子

　　徐化英找到的全家合影还是17年前的，她撑着雨伞站在后面，前面靠着她的是大女儿、大儿子和只有5岁的小儿子李占双，母子四人一点笑容都没有。徐化英告诉本刊记者，这张自家菜园里的照片是她离婚之后拍的。摆脱了酗酒后就打老婆、打孩子的丈夫后，只能是母子相依为命了。当时只有30岁的徐化英并没有再嫁，她告诉本刊记者，原因之一是因为抚养3个孩子的负担太重，没有男人会愿意分担。即便有这样的人，她也不想让别人指指点点说孩子们都是靠继父养大的。她一个女人种20亩地，养猪，在菜园里种蔬菜和烟叶然后骑自行车去市场上卖，给孩子换零花钱，独立拉扯姐弟三人。直到长女远嫁吉林，长子也到长春当了上门女婿，身上的担子才轻下来。

　　虽然从小父爱缺失，李占双却得到母亲特别的偏爱，甚至徐化英告诉本刊记者，“两个大的对此还有些意见”。徐化英说，她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李占双5岁时候就没有了父亲，更可怜。而且大女儿和大儿子都已远走，只有小儿子一直在她身边，将来养老也是跟着小儿子。

　　李占双在母亲徐化英的眼里特别乖巧：“他长了一颗女孩子的心，总是问妈妈你累不累，妈妈你注意身体。”只是李占双学习不好，小学毕业后就再也不想上学了，徐化英也不勉强他，不上学就跟着种地。

　　直到2005年，李占双随徐化英到满洲里谋生，人生的轨迹开始改变。中俄边境的小城满洲里，贸易活跃生意很好做，徐化英很快就发现了商机，在满洲里最大的农贸市场租了一个柜台卖牛羊肉。16岁的李占双跟在母亲身边，帮着母亲卖肉和给大客户送货。

　　徐化英说，环境变了，母子相处方式却没有改变。徐化英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领着儿子去买衣服和鞋，而她给零花钱的方式也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虽然李占双后来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可是经济上并不独立，他手里只有三五十元的零钱用来买烟，花完了再伸手要。

　　外来的李占双在这城市里没什么根基，徐化英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算得上儿子朋友的是曾经租房住邻居的同龄男孩。为了证明自己对儿子的描述，徐化英带本刊记者去那个男孩家里。她告诉记者，当初两家关系不错，那孩子同李占双一样大，两个人不是在你家玩儿，就是在我家玩儿，从来不跟外面接触。

　　可是我们没有见到那个男孩。李占双出事后的几年，他遵循着外来年轻人在这个城市立足的轨迹：上俄语学校，然后在一家皮草商店找到工作，交了一个同样来这里打工的女朋友，几个月前用积蓄和贷款买了一套80多平方米的房子，准备成家立业。

　　李占双前女友小惠(化名)讲述中李占双的世界，却与徐化英的讲述不同。小惠告诉本刊记者，经常跟李占双在一起的，不是那个邻居男孩，而是日后一同犯下抢劫案的于洋、阎朋和马新。现实中的李占双并不像徐化英所说的“从来不跟外面接触”，2007年李占双因盗窃罪被判拘役6个月。在拘留所里，他认识了同样因为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6个月的于洋。出来后，就和于洋、阎朋、马新玩到了一起。4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用他们的方式融入这座城市：每天晚上21点他们就在小惠工作的饭店门口等她下班，然后一起去网吧玩《天龙八部》的游戏或者上网聊天，有时候也一起吃饭。小惠告诉本刊记者，上网吧的钱是各人出自己的那份，吃饭的钱每次都是于洋买单。“于洋在花钱上从来不计较，不过我们也没吃什么贵的东西，就是路边小吃一共也就几十块钱。”小惠肯定地说，于洋没有工作。他请大家吃饭的钱从哪里来，小惠不知道。

　　小惠说，直到2008年的某天，她才明白朋友们用什么方式在维持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他们连续几天都不来找我，手机全部关机也没上网。我就到处找他们，给于洋的女朋友打电话，才知道他们因为抢劫被抓了。”

　　直到今天，徐化英心里也没有接受李占双抢劫的事实，她对案情的描述依然是母亲一不留神没看住小孩，而让孩子犯了错误的基调：“他一直在我身边帮忙，就是正月初一到初六市场休息，他跟着小朋友出去玩，才做了这些事情。”徐化英不久前在北京为儿子杀人的官司奔走时接受采访说，他们抢劫了出租车7次，赃款200多元被分掉了，李占双被判了14年有期徒刑。其实，这些并不符合法律常识也不是判决书上认定的事实。于洋、李占双、阎朋第一次抢劫是在2008年2月16日晚上19点左右，在一个居民小区门口用刀威胁一个路过的女人抢到现金30元，然后又搭乘了一辆出租车，走到僻静处抢劫司机价值300元的手机一部和现金200元。两天后的晚上20点，他们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开到同一地点，抢劫司机价值490元的手机一部、人民币290元。大约过了10天，于洋和李占双连续两个晚上，抢劫路人和出租车司机收获了手机两部、人民币1000元。也许是发现这种方法来钱既快又容易，他们作案的时间很密集，最后一次作案是在2008年3月4日，凌晨2点多，连续劫了两辆出租车，一共收获手机两部、现金450元。

　　儿子的狱中生活

　　2008年12月，李占双在扎兰屯监狱正式开始牢狱生涯。在2009年4月6日杀人案之后，徐化英去探视过两次。每次探视，都会给儿子账户里存500块零用钱。但是，这些钱远远不够李占双在监狱里的开销。徐化英说，2009年1月9日，儿子进扎兰屯监狱还未满一月，她就汇了1万块钱给一个名叫王超的账户。徐化英并不认识王超，她只知道这笔钱到账后，儿子就可以脱离繁重的劳动到文娱队去改造。2月11日，她又给监狱里的带工队长梁春和的账户汇了1000元。3月29日，她给一个叫谢菲的账户汇了800元。除了这些现金，李占双还打电话让母亲买50尺蓝布想办法送进监狱里，这个奇怪的要求徐化英没有满足，可是过不多久，儿子又打电话回来改成了要钱。“每次都是儿子打电话回来要钱，然后不一会儿就把账号发到我手机上。”徐化英说，她不太清楚这些钱的用途，但是她认为，只要钱到账了，儿子在监狱里的生活就应该不难过。

　　有了这些铺垫，2009年4月6日早晨，李占双杀人的行为就让徐化英摸不着头脑。她不认可一审判决书上引用的李占双“想父母、想家，一想这些就不想活了，就想杀人”的供述。“李占双5岁后就没见过他爸爸，怎么会想他爸爸呢？这话不是他说的。”她也不认可“对生活失去信心，便预谋杀人”的结论，因为每次探视，儿子都跟她许诺，未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而一审庭上儿子对自己牢狱生活的陈述才让她知道，从前儿子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安慰她，根本不是真的。“监狱里的大哥赛音吉亚让我儿子给他洗碗洗衣服，3月17日，我儿子干活没有如他的意，他们好几个人就把我儿子放倒在地打。出事前几天，儿子打电话回来要4000块钱，说是赛音吉亚跟别人打架了，让他出钱摆平这件事。我当时没有凑够这笔钱，很快李占双就杀人了。”徐化英这样说。

　　徐化英凭记忆记下了一些李占双陈述狱中生活的片断，对于我们探究他这4个月的生活，显得支离破碎。我们找到了10月中旬刚刑满释放的小李(化名)。他按照自己的经历和理解解答了我们的一些疑问。扎兰屯监狱里分为编织汽车坐垫的一、二、三监区和后勤监区、出入监区和老残监区。在他看来，同每天早上6点到晚上21点都在劳动的一、二、三监区比，后面那些特殊的监区要轻松许多，而能够分到那里的人，他认为也是有些门道的。与李占双同屋，并且被徐化英指为监狱大哥的赛音吉亚就在后勤监区改造，而且还管一些犯人的事务。

　　家属探视存的钱只能买火腿肠、方便面。而受犯人们欢迎的是烟、酒和熟食，本来这些都是禁止在监狱里出现的，但总有人可以把它们运进来销售，这相当于“黑市”的生意只能用现金交易。因此，监狱里又出现一拨人想办法把现金运送进来，具体方法就是有需要的犯人通过电话告诉家属账号和金额，家属汇入现金后不久，犯人就能拿到钱，运现金的人每1000元抽100元到200元不等的手续费。

　　新入监的犯人向老资格的犯人表示谦卑和尊敬，给大哥洗碗、洗衣服是最基本的事情了。在小李看来，这一关考验人的智慧与经验。“比如大哥跟你要钱，你现在没有，你就说家里凑不出来，下次多给点。你得想办法圆滑地处理。”在家中备受呵护的李占双如何处理监狱里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他肯定也做过努力，跟徐化英要50尺蓝布的奇怪要求，小李向记者解释，监狱里有缝纫车间，如果在外面自己买布做衣服，质量好，样子好看受大家的欢迎。他计算了一下，50尺布可以裁成五六套衣服，送礼也拿得出手。

　　什么才是压垮李占双的最后一根稻草？目前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徐化英认为儿子杀人事出有因，却找不到有力的辩护。她借钱聘请的一审律师连案卷都没有给她复印，还告诉她二审是不会开庭的。而自从2007年之后，死刑的二审都会开庭审理。她这次回老家，把20亩地5年的使用权转让给别人，换了5000块钱请了一个新律师，可有了上次的教训，她的每一个选择都直接关系着儿子的生死，她又没有能力判断这些选择。本刊记者早晨去她租住的小房里拍照时，满地的烟头。小李认识李占双的同案马新，从李占双杀人到现在已一年多了，熬过这段时期的马新已经进入了平稳的改造生活，而等待李占双的将是法律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