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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丢失16年前杀人案原始卷宗 嫌犯拒绝认罪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11月12日12:19  三联生活周刊
姬秀兰(右)并不愿上访,觉得既解决不了问题,又让村民对自己有看法 姬秀兰(右)并不愿上访,觉得既解决不了问题,又让村民对自己有看法

  16年后案卷丢失:遗忘、“失忆”与脱罪

  这原是一起斗殴引起的乡村杀人案,并无稀奇:打群架、混乱中两人死亡、案犯的逃窜与警察的追捕。16年过去,当时间渐渐抚平受害者家属的伤痛时,几个嫌疑人被陆续抓获,故事本当顺着公诉、审判、定罪、赔偿的路线进行下去,孰料当年侦查的原始案卷却不翼而飞。受害者家属、嫌疑人、嫌疑人的亲友——此时大家的心境都被搅乱了。

  记者◎吴丽玮

  陈家兄弟之死

  1994年2月16日,农历正月初七,农家过年的气息还未散去。邻村一户人家恰巧家中添丁,于是花钱在村里搞了场露天电影,驻马店汝南县罗店乡六合村的年轻人们,晚上闲来无事,也纷纷跑去看热闹。

  “演的啥想不起来了,开场了我才去,还没散场就回来了。”村民王胜飞向本刊记者回忆道,“电影不好看,不过看啥电视我能想起来,回来后正演《神雕侠侣》。”电影没看完,王胜飞就跑到邻居陈国印家看电视。1994年村里有电视的人家还很少,“一个村只有三四台”。陆续来看电视的人把陈国印家坐满了,包括看完电影回来的王建新。

  “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在喊王建新。”陈国印的媳妇刘小花向本刊记者回忆,来看电视的陈亚超去开门,结果当头迎来一记闷棍,“亚超喊了声‘娘唉’,吓得就跑走了”。一伙人气势汹汹冲进了院子,其中几个闯进屋里,开始追打王建新。王胜飞回忆:“有韩红,还有韩红的弟弟韩流,韩流那时候还是个年轻孩儿。有的人拿棍,有的拿扁担,把镜子都打烂了。王建新头也被打破了,最后钻进了衣柜里。”闯入者吓坏了一屋子的人,“都是小孩,十几岁的也有,都不太叫得上名儿”。怀孕7个月的刘小花说她拿出女主人的威严来,让这些人赶紧离开。“结果韩国运拿扁担狠狠捅了我一下,当时觉得很疼。如果不是国印叫他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刘小花说。

  原来,韩红等人和王建新在看电影的时候发生了口角,散场后他们追到王建新家,没找到人,就来了陈国印家。王建新去了卫生所包扎,他岳父彭保柱带着儿子彭水旺和彭水科,另外还有几个人,去韩红家兴师问罪。

  王承身和王学义兄弟俩刚跟朋友喝完酒回来,王学义说:“我本来不想去,但我哥喝酒喝多了,非要过去看看。”他和哥哥王承身走到韩红家附近,因为人多,两人就分散开了。“韩红家屋里没人,他们路西的韩秀田家是个楼房,这群人从二楼往下扔砖头,我刚走到韩红家门口,就赶紧躲到厨房外的墙头下了。”王学义说,黑暗中,韩红从后面冲了过来,“他一手拿个手电筒,一手拿个铁叉子,看见我挡他的路,就用铁叉子给我了一下,叉子的一只脚打到了我的肩膀,另一只脚捅到了脖子,幸亏有领子挡住了”。另一边,王承身看见了韩红的父亲韩狗卯,王承身说:“我遇到狗卯,听见那边‘扑通扑通’扔砖头的声音,狗卯没动手,跟我在房子前头站着。我问他:‘狗卯,这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打啥打啊?’”正说着话,韩红提着刀冲了过来,在王承身右耳上砍了一刀。受伤的王承身说他看见韩国运的爹来拉他,“韩国运可凶了,手里拿着刀,冲他爹喊,你再说我砍你”。

  天黑,场面又混乱,械斗在“彭保柱等人打不赢往回走,韩红等人在后头撵”的局面中告终。主角们都无大碍,谁知陈国印家的人却死了——陈国印的父亲陈家法和二叔陈家喜在械斗中当场死亡。

  陈家法的大儿子陈国平推测,韩红等人来弟弟陈国印家闹事的时候,是住在一个院的父亲出来撵这些人走。“韩红冲我爹喊‘要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捅死你’。老头可能是有点生气,就叫着二叔一起过去问问。”

  陈国平后来也去了韩狗卯家,他告诉本刊记者:“离韩家100多米远,我听见彭保柱喊我名字,我跑过去,我爹已经躺地上了。”

  陈家喜的妻子姬秀兰听着有人在外面嚷嚷,眼看着都夜里23点多了,陈家喜还没回来,心里着急,就往村西边吵闹的方向走。“听着彭保柱喊国平的名字,我再往前走几十米,就看见孩子他爸在路北的粪池边躺着,头枕在舂米的东西上,脚蜷缩着,右胳膊还夹着电筒。”姬秀兰说她一摸,人已经断气了。

  已经退休的原罗店乡派出所所长郭占海是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的民警。他不愿向本刊记者回忆当时场景,只说自己和当时的村长米富生一起到了现场,也没看见什么人。既然发生在韩家附近,在汝南县公安局的人赶来前,他俩就想尽快将韩家人控制起来,但“韩狗卯一家子全都跑光了”。

  当年,案子的侦查很快就有了结果。王建新和岳父彭保柱等参与者,以及王承身、王学义等目击者都跟警方谈了话。警方在现场拍照、验了尸体,犯罪嫌疑人锁定为:韩红、韩流、韩国运、米金富和韩发,其中韩红和韩流是亲兄弟。这几个人都在事发后逃走了,变成了公安系统联网搜捕的“在逃犯”。

  案卷丢失:无法还原的现场

  案件在沉寂十几年后有了转机。2009年6月下旬,在潮州打工的米金富去办暂住证时被当地警方抓获;2009年11月、2010年4月,韩红和韩国运也分别被汝南县公安局刑事拘留,韩流和韩发目前仍然在逃。

  “抓住米金富之后,汝南县公安局又到村里来调查了一次。”姬秀兰告诉本刊记者,公安局的人来找姬秀兰,让她领着去找侄媳妇刘小花和王建新的岳父彭保柱。姬秀兰说她明显察觉出了彭家人的躲闪。“我带着警察去彭保柱家,远远地就看见彭保柱的媳妇小潘冲屋里摆手,彭保柱就躲起来了。警察走后,我也去彭保柱家问过,他说他只记得当天和朋友玩牌,没去过韩红家。彭保柱的儿子彭水科和彭水旺也是一样,他们都不承认到过现场,但当时我大嫂明明听见彭水科叫喊着召集人往韩红家去呢。”本刊记者到村里,见彭保柱家、彭水旺和彭水科家均人去楼空,至于挑起事端的王建新,去年外出打工后就再也没回来,老婆孩子也一起去了。“建新以前也跟我说过,婶儿,你放心,俩大大都是因为我才死的,我绝对饶不了他们。”姬秀兰不住地叹气,“但现在卷宗丢了,他们一家人什么都不肯说了,只说全都忘记了。”

  虽然韩红和韩国运也陆续到案,但第一次开庭时,只有米金富一个被告出庭。姬秀兰的小儿子陈威向本刊记者回忆当时庭上的情景:“检察院的人只念了王承身、王学义、王国利和刘小花4个人的证词。王国利是韩红家邻居,证词里说,他当时听见外面有人打架,看到两个人搀扶着往前走,后面冲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把前面的一个人捅倒了,另一个往前走了几步也被捅倒了,然后他看见被打破头的彭保柱,就一把把他拉进了屋里。”

  前两次关于米金富的庭审上,4个人的证词分别是在2009年和2010年重新调查后得到的,除了证人的证言,甚至没有提供验尸报告。姬秀兰和陈威当时还未感觉到蹊跷,只记得米金富说,当时来过陈国印家,但并没有打架,后来在韩红家也只是拿了棍子站在附近,并没有动手,也没有追。“他说愿意让家里人给我们两家赔点钱,一家1万元。法官郭伟问他什么时候能赔,他说周五,郭伟就约好,周五的时候,我们家和米金富家都到法院来。结果我去了,米金富家的人都没见着,法官也有事没来。”陈威告诉本刊记者。

  陈家人得知案卷丢失是在今年的8月份。陈威告诉本刊记者:“有个自称是《法制报》的记者来我家,告诉我说,他收到一封举报信,说我们家的案子,原始案卷被公安局弄丢了,他让我们去上访。”

  这消息让陈家人很不安。10月9日第三次开庭,同时审判米金富、韩红和韩国运。公诉方同样只提供了上述4个人的证词,不过这次多了一份验尸报告,陈家法的头部被钝器所伤,后背一处刀伤直达心脏;陈家喜的右腿一处刀伤,动脉被扎破,利器从右侧腋下捅进了肺部。

  这次陈家人听出了门道,无论是王承身、王学义、王国利还是刘小花的证词,全都不能证明究竟是谁杀了人。“检察院没有出示物证,他们也承认尸检报告不是原始的那份。”闭庭后,陈威说他问出庭的检察员邓华平,是不是案卷丢了?“他听了很吃惊,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然后笑了笑说,这不是他们的责任。”

  汝南县检察院分管公诉的副检察长付谨同承认,原始案卷是被公安局弄丢的,当年的证人证言、现场勘验检查笔录、尸检报告甚至包括物证等全部丢失,由此造成“现场情况、尸体伤口形状等一系列问题都没法认证”。

  陈家人这才注意到,检察院的起诉书上,三人的罪名被认定为“故意伤害罪”,而不是原来的“故意杀人罪”。更让姬秀兰担心的是,三人在庭上都不承认杀人,“他们仨好像商量好似的,都说打人的是韩流和韩发。韩国运说,韩红、韩流、韩发、米金富进国印家打王建新,自己只是拿个了扁担站在外面,在韩红家,自己就拿了个三尺铁叉往外追了几下就停下来了”。

  陈威说他录下了他和法官郭伟的一次通话,在通话里,郭伟也承认公安局弄丢了案卷,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帮陈家多争取点赔偿。在庭上,米金富仍旧说给每家赔偿1万元,韩红自称无罪,当时只是拿棍站在一边,压根没有动手,打人的人是自己的弟弟韩流,他愿意为了弟弟给每家赔偿1万元,韩国运愿意赔偿给两家一共3.5万元。

  洗脱罪责的空间

  案卷的丢失,使这场官司原本明朗的格局横生出许多变数,在罪与非罪之间,出现诸多可能。

  米金富第一个被抓后没多久,大哥米金生带着香烟、火腿等礼物来到陈威家,想给米金富求情。“他哥和我妈说,婶子你也知道金富老实,他不能干出那种事来,如果公安局来调查,能不能说他只是从犯?”陈威说:“当时我在外面跑运输,就我妈一个人在家,听我妈给我打完电话,我让她赶紧把礼物都退回去。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不该拿的一分都不要。”

  第三次开庭后,米金富的亲戚,也就是当年的村长、现在的村支书米富生又上姬秀兰家来。“在家坐了一上午,又说这又说那的,临走时候才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给米金富写个材料,证明他是从犯。”姬秀兰说,“因为韩红和韩国运在庭上都说自己无罪,这样一比,好像米金富的罪显得重了。米金富也的确觉得着急了,他托他的代理律师给家人传话,让他们尽快凑钱出来,好让自己能判得轻一点。”

  案发后,除了韩红、韩发两家人全都离开了村子,韩国运、米金富的家人依旧生活在村里。虽然两个年轻人平时有点“赖”,但家里老人在村里口碑都很好。孩子做的错事,并没有影响姬秀兰和两家人的交往。米金富刚被抓的时候,姬秀兰说她还问过他的娘:“现在金富抓起来了,你们该请律师了吧?”

  事情过去十几年,陈家两户人家在此事的态度上有了些许微妙的差异。事发时,陈家法的两个儿子都已娶妻生子,陈家法的老婆后来改嫁了。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把这件事看淡了,官司开庭了几次,两人都没有回来。陈家喜的老婆姬秀兰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当年出事后,家中4个孩子还都在读中学。大儿子陈国中是聋哑人,姬秀兰寻思着他在聋哑学校快要毕业了,就让他继续把学上完。两个女儿和小儿子全都辍了学,大女儿出去打工,二女儿替姬秀兰在学校代课,小儿子陈威当年17岁,一下子成了最主要的劳动力,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姬秀兰咬着牙,又是借钱盖房子,后来还买了农具四轮车。小儿子陈威最先定了亲,“当时还不敢让几个大的知道,偷偷定的。两个女儿都是等儿子全结婚后才嫁人的,为了给家里多赚点钱”。

  姬秀兰一方面想讨回公道,另一方面又十分看重乡里乡亲的人情关系。那个来透露案卷丢失消息的人让陈家母子去上访,姬秀兰并不愿意,觉得既解决不了问题,又怕让村民对自己产生“刁民”的看法。米金富和韩国运在这十几年里,都回来过几次,有一次陈威和韩国运竟然在村口迎面相遇。姬秀兰没让陈威去向公安局举报,说是“你们已经碰见了,现在一举报,人家一定知道是你干的”。在姬秀兰眼里,米金富和韩国运都是从犯,“不然的话他们也不敢回来”。最让她担心的是韩红兄弟。韩红的父亲韩狗卯以前是宰牛的屠户,平时在村里就很霸道,两个孩子也早早辍学,平时喜欢在村里闲逛,喜欢打架。韩红一家人十几年都没有回来过,村民们传,韩红在北京市丰台区开了家河南烩面馆,赚了钱,还在北京买了房。霸道和有钱,这两点让姬秀兰最为担心:“多赔偿和多判刑,要是让我选,我就选多判刑。要是判几年就出来了,以后他们一家子回来了,在一个村里怎么相处啊!”

  村里的年轻人都纷纷出去打工,留在村里的人很多又怕惹事不想再提以前的事,想在村里树个好口碑的姬秀兰常常一个人抹眼泪,不知如何是好。关于案卷丢失的问题,汝南县公安局的领导接她的电话就说打错了,实在躲不过就说这事不归他管。检察院和法院的人只能尽量帮陈家多争取赔偿,但米金富几次承诺,他的家人都没有兑现过:“你要让我直接去他们家要钱,又觉得不太好。”

  看到米金富和韩红聘请律师来为其辩护,陈家人更觉被动。米金富的媳妇王巧玲通过熟人介绍,聘请了河南发时达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韩星,律师费4000元。韩红也请了河南小东律师事务所一位叫尼永贵的律师帮自己辩护。在该所的网页上,该律师的简介中写道:在刑事辩护方面,担任了多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公安、司法及其他刑事被告人的辩护人,其中县处级干部3人,科级干部5人,公安干警3人,法院工作人员1人,其他刑事被告人40多人,改判案件十余起,公诉机关撤回起诉3起,免予刑事处罚2起,判处缓刑5起。两位律师均认为这起案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尼永贵告诉本刊记者,韩红始终不承认自己打过人,“现在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谁把这两人杀死的,韩红说他没拿棍也没拿刀,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给他做无罪辩护。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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