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股神”简凡的虚构与真实

　　案发前，关于简凡，有多少是真的？他的学历是假的，从华尔街归来的经历也是假的，还有他总结出的各种炒股法则，也因他在熊市中一系列判断失误，难以得到验证。他成立的行略公司开展的业务早就超出了工商局许可的经营范围，也没有从证监会拿到任何许可，最后公司沦为他行骗的工具。简凡本人更是从没有获得过证券投资咨询人员从业资格。究竟是什么让他得到了媒体和民众极大的信赖？

　　主笔◎丘濂

　　“民间股神”的由来

　　2007年，简凡在上海的声名达到了顶点。首先，一本叫《民间股神》的书在4月份出版，简凡是其中一个章节《从“简单”中寻找财富——记师出华尔街的炒股奇才简凡的股市盈利法则》的主人公。这本书不仅在市面上畅销，简凡还花10万多元购下了7000多册，或卖或赠给自己公司的会员。在受害者胡玉华(化名)拿来的书中，扉页上就有“祝胡阿姨永葆青春，生活美满”的题字。由于《民间股神》带来的名气，简凡开始每周为《上海商报》提供一篇股评文章，这个专栏直到2008年底报社不断接到读者举报才停掉。简凡在媒体曝光频率最高时是在投资家吉姆·罗杰斯9月份来沪演讲之际。他花5万美元拍得了与他在金茂大厦天萃庭共进晚餐的机会，有罗杰斯签名的合影接着也被放在了他公司最醒目的位置。如今身陷囹圄，简凡还特地嘱咐代理律师朱建平一定要转告母亲，“千万不要把照片扔掉，罗杰斯离开人世后肯定值钱”。在这三件让他声名鹊起的事件间，穿插了简凡在电影院、文化宫、电视台各种抛头露面的炒股法则传授和行情分析预测，胡玉华把一摞报道简凡的印刷物拍在记者面前的桌子上，她说“这些都让我们太信任他了”。

　　《民间股神》是股民们认识简凡的起点，“曾在华尔街学习操盘”、“上海财经大学金融学硕士”、“复旦大学心理学硕士”等名头都是源自这里。该书的责任编辑、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苏贻鸣告诉本刊记者，从2001年下半年到2005年上半年这段中国股市的低迷时期里，他就酝酿着出一本以股市中传奇人物为内容的书。“这些人物须得是草根民众，而不在证券机构供职；入选的人物要有曲折经历，在股市里经历过大喜大悲，能够打动读者；他们的炒股业绩具有持续性和稳定性；最后他们还要有技巧可以传授。”在找人来写作的过程中，苏贻鸣认识了白青山，这位前新华社的老记者凭借个人兴趣由军事领域转做证券市场报道，白青山以对工作勤勉认真著名，“在对‘民间股神’的采访中，白青山往往和他们同吃同住20多天，收集一手资料”。

　　无法知晓为何白青山会选择简凡，他拒绝了本刊的采访请求。苏贻鸣说，在2006年夏天白青山提出要写简凡的时候，他对这个人物一无所知，简凡的名气只局限在很小的圈子里。简凡出事以后，白青山曾对一家报纸这样说：“简凡被抓是因为他触犯了法律，而他的操盘理论，依然被一些投资者使用。”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书中存在着大量简凡经历的不实叙述。

　　“如果简凡真的这样讲述自己的过去，稍微有些专业知识的人都可以听出其中错误百出。”一位证券投资管理机构的经理告诉本刊记者，“比如在写简凡1998年去华尔街求学的段落里，说他的导师送他一本《道氏理论》，扉页上写着：‘永远记住：资金决定成交量，成交量决定趋势，趋势决定涨跌，趋势决定投资者的命运，而仅仅按技术指标去运作股票，你将与盈利说再见！’美国当时是允许‘裸卖空’的，就是投资者可以在市场上卖出自己并不持有的股票，在股价进一步下跌时再买回股票获得利润，所以股市不论涨跌都可以获利。这句话很明显是针对涨才能赚钱的国内环境而言的，怎么可能出自一个美国人之口呢？”

　　韩劲松到简凡

　　简凡在法庭上承认，他从来没有走出过国门，学历也只是中专毕业。没有人揭穿他造假的经历，多半是因为他换过名字，整个人与小时候的差异实在太大。“那天我读报纸，看到类似‘民间股神’落马之类的新闻，说一个本名叫韩劲松的简凡，被判无期徒刑，心里一惊，这个小韩不是我的学生么？”简凡在上海工具厂技校(现更名为春晖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陈浩东(化名)告诉本刊记者，“后来我上网一搜索，才知道小韩原来在股市上这样出名。”

　　陈浩东说，1988年他在维修电工专业毕业后留校，韩劲松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那时候技校有磨工和车工两个常年开设的专业，电工、钳工和热处理专业则每年轮换着开课。电工专业一周上文化课，一周上实践课。陈浩东是实践课的老师，每逢实践周他就一天8小时地陪着学生。他回忆，韩劲松并不是一个性格突出的学生，“我能对小韩有较深的印象，因为我们两家就隔着一条控江路。并且那时候我去做家访，得知他父亲刚刚被诊断出肾癌，很同情这个孩子。小韩性格属于内向，朋友不多，说话有时还会结巴”。毕业后韩劲松进工具厂，做到1994年就辞职走了。“小韩不是分进去以后第一个选择离开的。1994年做电工，一个月有300块左右的收入。”陈浩东说他后来还碰到过韩劲松几次，“他的样子灰头土脸，应该没有正式工作”。

　　在韩劲松口述给公安机关的简历里，1994至2005年完全是一片空白。据他母亲叙述，他在这段时间里通过自学和参加学习班掌握了一定的股票知识。韩劲松有记载的下一份工作到了2006年，他在人才市场上被润林投资咨询公司的经理何志晴聘用，成为讲授股票操作的老师。当退休的大学教授李明(化名)在润林公司的徐汇分部第一次听课时，他只知道面前这位“胖胖的，手上戴着佛珠，脸带菩萨相”的人是简凡老师。此时，那个在陈浩东记忆中内向而不善表达的男孩已经无影无踪了。李明说：“简凡对我们老年人就很有亲和力。在电影院里做讲座，会场上挤得满满的，连走道上都站满了人，简凡一点也不怯场，笑料包袱一会儿抖一个，我说他是天生的演员。”

　　李明认为自己是“有怀疑精神，也很谨慎”的人，他说他看重的是简凡上课教的法则在股票操作中有多少能奏效。“看简凡结合过去案例来讲解立桩量的运用就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一只股票在上升途中，相对低位放出一根阶段性大量，接下来3天左右的时间里，不跌破立桩量当日股价的最低点，而且股价后期要突破立桩量出现时股价的最高点，就是买入时机，未来的股价将是最高点的两倍。在简凡挑选出的某只股票的K线图中，我就看到股价真的是在短期内能达到100%涨幅的拉升，而且毫厘不差。回家我实践了几次，多数时候都是对的。”李明说他由此才产生了对简凡更深的信任，甚至之后简凡在课堂上跑题去推销未上市公司的股权，李明也不觉得反感，反而相信他的论断。

　　不少人也像李明一样，包括苏贻鸣自己也对简凡提出的几条法则进行了实践，“确实如他所说，我们才收进了书里”。

　　行略公司

　　润林公司实际是一家非法经营证券业务的公司。在2009年何志晴一案的审理中，查明的事实是自2004年6月至2006年9月期间，何志晴在未取得证监会批准和取得证券经营许可证的情况下，通过在报刊上刊登广告、举办投资理财课等形式，以每股2.8元至4.5元不等的价格，将上海利顿生物科技公司、四川银发资源开发公司等非上市公司股权转让给别人，从中赚取差价，总共有人民币100多万元。简凡就是投资理财课的老师之一。因为何志晴和公司主要的几位发起人都来自安徽，所以他们特地聘用了口才一流的本地人简凡。“外地人很难说服我们的，我们信任的是简凡。”胡玉华说。不到一年时间，简凡已经熟悉了公司的经营模式，也培养了忠实于自己的学员，决定出走单干，于2006年10月注册成立了行略投资管理公司。

　　行略公司是想继续复制润林公司的模式。但在2006年底同时有几件事情发生，一是原来当简凡在润林上课时，他曾鼓动一些学员去买银发公司的股票，现在他许诺的3个月公司就会在美国上市的时间已到，有学员来找到他，要求他以双倍价格来回购。二是根据简凡自己的叙述，他判断国家马上就要推出股指期货，因此鼓励学员将钱交给他，并以将来会和齐鲁期货公司合作进行股指期货交易为担保。李明在润林公司听课时，除了听课费之外，没有认购过一家未上市公司的股票，原因就是觉得“做事谨慎点儿好，不敢乱投资”。直到看到自己的一位好友原来购买过银发的股票，得到了双倍的返还，终于也下定决心，以3.5元每股的价格买了10万股四川森迪科技有限公司的股票。殊不知朋友得到的钱其实是别人委托简凡用于股指期货投资的资金。此后，简凡继续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当投资者要求他归还股指期货的投资款时，他又虚构了要股票交易的事实，代客理财。一部分股民给他的是资金，他就挪用来还股指期货的投资者。此时正是2007年10月至2008年7月股市低迷之际，也是他对大势判断失误之时，大部分账户他都做亏了。最后当投资者向他索要代理股票交易的资金时，他又继续声称要进行黄金、外汇期货的交易，来筹得钱款。仅仅从2008年9月至10月的一个月内，他就获得了548万元。“这是他最后一次骗钱了，2008年开始，就不断有投资者去他的公司里坐着，要求还钱，还有凶狠一点的，就直接找了讨债公司的彪形大汉，进去威胁他。”李明说。

　　而简凡从2006年10月公司开门，一直能坚持到2008年底他因讨债的民事官司被拘留，是因为他时不时会拿出一些东西来证明事情进行得一切顺利。“比如简凡曾经组织过一次黄金期货交易的观摩，还特地选在了晚上表明这是美国交易的白天，在一个虚拟的期货盘上给我们表演。我在买了森迪公司的股票后，在2006和2007年也得到简凡给我的总共3600元的公司年终分红，示意我森迪仍然有上市的可能。”

　　事实证明，行略公司自成立以来，唯一真正进行的投资行为就是在代客理财中来管理的一些股民的账户，中间以亏损居多。而从2006年起，简凡却从250多名受害者手中得到了共计2269万元的资金。

　　简凡的公诉人、检察院第二分院的检察官孔雁对记者说：“在这2269万元当中，除去堵窟窿的800多万元，还有800多万元用于行略公司给下属分公司帮助发展会员的最高达40%的回扣及公司日常的运营成本，行略公司在上海7个区都有分公司；另外的钱包括购买《民间股神》的10万多元及各项接待费用，以及拍下与罗杰斯共进晚餐的5万美元；最后，简凡自己还房贷、购车，也用去200多万元。”

　　简凡的律师朱建平则告诉记者，仅仅将简凡这些大手笔的资金投入，解释为“他为了包装自己来更好地行骗”是不够的。“简凡过分自信，也有很强的虚荣心，他至今都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没有什么悔意，只是觉得当初对形势判断错误。”可即使那些公司真的不久上市，或者股指期货果然提早推出，简凡和他所在的机构都没有资质来进行投资咨询和管理，他的行为一开始就是违法的。朱建平说，每次他在看守所会见简凡时，简凡都会滔滔不绝地告诉他现在应该买哪只股票。褪去所有的不真实光环，也撇开集资诈骗罪的罪名不论，简凡一直是个痴迷股市的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