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广场上的《送别》

　　文/鲁楠

　　前些天波士顿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温度也降了下来，看来今年的冬天是姗姗来迟了。不知北京那边怎样？是不是天气要更加寒冷呢？

　　圣诞节那天晚上，我与老仝漫步在哈佛大学的广场，夜晚的哈佛人影稀疏、灯火阑珊，白雪静静地铺在草坪上。

　　一个学期结束了，大家纷纷回家过节。久居在此的华裔学生也跑去南方或者加州度假，所有的公共设施都关了门，就只有我与老仝这样的异乡异客，徘徊在哈佛校园里。

　　不约而同地，我们唱起《送别》，使寂寥的气氛顿时又增加了几分。一时之间，舒缓的曲调、言简意深的词句飘扬在哈佛校园里。

　　今夜，哈佛校园被中国的曲子填满。

　　“这是我在美国第二次唱这首歌”，我对老仝讲，“第一次是我到哈佛的头一天，我还做了一次街头演唱”。

　　老仝立刻来了兴趣，让我把当时的故事讲给他听。我仔细回想，那一天还真是值得怀念，谁能想到我与美国人第一次的正式交流居然是用音乐。

　　那是我刚从波士顿下了飞机，哈佛法学院的博士刚桥兄接我来到剑桥镇的寓所。这寓所是哈佛大学的一座公寓，坐落在花园街上，到哈佛法学院只需步行5分钟，而沿着花园街走就可以直接到哈佛大学的正门以及著名的哈佛广场(Harvard Square)。

　　那天上午，还没顾得上休息，我便跟着室友去周围闲逛。我们先是跑到教堂里看祈祷和唱诗；然后，室友带我去农夫市场看新鲜而便宜的蔬菜。我们跑来跑去，几乎把哈佛周围的商店逛遍，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新鲜、一切都是这么特别。

　　初来乍到，我生怕自己的英语不好，露了怯，于是干脆躲在室友的身后不说话。

　　在哈佛广场，我遇到了一位女街头艺人，她有着亚麻色的头发，看起来已是中年。她正在用一种几个玻璃瓶子相互套在一起的奇怪乐器演奏。据说，这种乐器是杰斐逊发明的。

　　她极善于表演，一会儿演奏美国西部乡村音乐，脚下变幻着踢踏欢快的步子；一会儿演奏古典音乐，脸上摆出贵妇的表情；一会儿身子扭动着，表演欢快的拉丁舞，一会儿又自我陶醉地演奏舒缓的情歌。

　　我好奇地站在她的身边，这时她看到了我，便向我招手，问道：“你来自中国吗？”我说：“对啊！”

　　“我会演奏你们中国的曲子，可是我不会唱，你可以教我吗？”我一下子来了兴趣，便点点头。

　　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调了调音，眨眼间《送别》的旋律便飘了出来。我惊讶了，一个美国的街头艺人，是如何听到过这首曲子的呢？

　　于是，我随着旋律，站在哈佛广场的街角，开始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我唱得专注，那艺人也听得入神，唱罢她竟然连连拍手，夸我的嗓子好，可以去唱歌剧。她还央求我和她约时间；她要学习这首歌的歌词。

　　她的夸奖如此直接而热烈，霎时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我连忙摆手说自己唱得不好，肯定也教得不好，因为自己刚刚到美国来。只见她开心地笑着，说“没关系，你一定会喜欢这里”，并目送我和室友走远。

　　后来的几天，我还能见到这位亚麻色头发的艺人在老地方表演，我始终想再去与她攀谈，问她从何处听来这曲《送别》。但头几天蹩脚的英语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挥之不去，我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去找她。

　　而随着学期开始，如山似海一般的文献压到头上，我便没有时间再去哈佛广场。而到了10月，她便彻底消失了。每次经过哈佛广场，我都会想起那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笑吟吟地看着我、请我教她唱《送别》的中年女子。

　　100多天过去了，从夏到秋，从秋入冬。圣诞节，在对异乡人而言充满寂寥的夜里，再次唱起《送别》，而那个中年女子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霎时觉得剑桥镇的冬天不那么寒冷。

　　我一直在想，那位艺人是否知道，这首歌曲出自民国时代的才子李叔同之手？是否知道这位才子后来抛弃妻子，遁入空门，成为律宗的一代宗师呢？

　　她是否知道，这首歌曲不仅是朋友相送的一曲骊歌，更是放下尘缘的一段序曲呢？我相信她知道，她必定知道。那一天，她就那样在一片繁华的哈佛广场边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后来，无意间我翻到哈佛著名女作家张凤女士的博客，里面提到了这首《送别》。张凤女士说，这首歌的曲子乃是出自西方音乐，最初由一位哈佛大学教授所编写，同时，她也抄下了《送别》少有人知的下半阙：

　　韶光逝，无留计，今日欲分袂；骊歌一曲送别离，相顾却依依；

　　聚虽好，别离悲，世事堪玩味；来日后会想与期，去去莫迟疑。

　　(鲁楠：清华大学法学博士，哈佛大学法学院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