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当地村民说，李晋学的父亲就住在山上的别墅里 本报记者 潘京 摄

　　2010年10月下旬，因发短信举报县长李晋学腐败，山西夏县教育局局长吴东强先后遭当地警方手机监听、“抄家”和刑拘。时隔三个月后，此事虽最终有了结果，然而要当事人走出阴影，却并不容易……

　　权力的滥用，既是权力膨胀的结果，亦是监督缺位的明证。尤其事件中被举报县长及县公安局长两位当事人“官二代”的特殊标签，不仅让整个事件蕴含了太多的政治隐喻，更令官场的某些“潜规则”显山露水。

　　今年1月31日，轰动一时的山西夏县“教育局长短信举报县长”事件发生三个月后，山西运城方面对此事有了最终的处理结果：事件中的被举报人、原夏县县长李晋学因擅用警力调查举报人，被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同时调离县长岗位；原夏县公安局局长孙红军因滥用职权，动用技侦设备调查举报人，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同时调离局长岗位。

　　夏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长张健康和法制科长王平义，亦因“在审查立案过程中不负责任已构成滥用职权错误”，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按说这样的结果，作为举报人——夏县教育局局长吴东强应有所欣慰。然而，与遭受刑拘的侵害相比，吴东强却无法抚平创痛。“这件事给我的打击太大了。那段时间，老父亲整天以泪洗面，在太原读书的孩子也提心吊胆。我认为这件事不是简单的违纪行为，而是违法事件……”

　　吴东强说，他在从看守所出来后，全国曾有多位律师来电要帮他维权，也有很多媒体要采访他，但他都谢绝了。因为他相信组织上会对他反映的问题以及个人的问题“作出客观公正的评判”，可是，当得知了最终结果，心里却五味杂陈！

　　举报源于怨愤

　　县长脾气大爱骂人

　　吴东强今年46岁，以前任县委办公室主任，调任县教育局一把手后，吴东强革除了很多弊端，并着力于夯实教育基础，多次受到上级领导的首肯。然而在他看来，他再多的努力，却换不来县长李晋学的认可。“他喜欢划线，认为我不是他的人，经常在大庭广众骂我。”吴东强说，李晋学脾气很大，动不动就骂人，那种作风他受不了。

　　很多夏县干部证实了这种说法。一位当地公务员称，有一次他去李的办公室办事，就见李把一个人的材料扔在地上，叫那人“滚出去”，声音很大。

　　被骂的时候，夏东强说自己通常都会选择沉默，但被骂得多了，就很郁闷！去年上半年，他找县领导提出辞职，未获同意。直到去年10月22日，这股积聚已久的怨愤才爆发了！

　　那天下午，吴东强和几名局里干部去基层办事，正忙着，李晋学打电话问他一个教师的事，因为李所问的那个教师前些年曾被县纪委调查过，但那时吴还未到教育局，因而并不清楚。他回复给李后，却遭到李的不满，并挂断电话。他再打过去想解释一下，对方却关机了。随后，李晋学却又打过来，骂他“胆大包天”等话，这让吴东强有口难说。

　　举报所致后果

　　人被刑拘家被抄

　　从当日下午6时回家，一直到晚上，吴东强越想越愤怒，联想到近年从社会上听到的关于李县长的传言，他决定选择两条上面最易调查的内容进行举报：其一是县粮食局九名职工曾集资二十多万元请局长张冠宝向李晋学行贿以解决工资问题；其二是李晋学为其父在泗交镇宜林地盖别墅。由于害怕报复，他把北京的一张芯卡装在妻子手机里，先后向市县八位领导发出了举报短信。随后到了10月25日，他又一次将短信发给了市县领导。

　　第二次短信发出后第三天——10月27日晚9时，一群拿着警棍和监测仪器的警察冲进吴东强的家。当时吴东强夫妇正在看电视，吓了一跳。不过，吴东强很快便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当时县公安局局长孙红军说：“咱们都是同朝为官，李县长交代的事情，我有我的难处，请你理解。”

　　原来，10月22日吴东强发出短信后，就有人将消息泄露给了李晋学。发现是北京号码后，李甚至派人专程去北京查询，后得知通过锁定手机上的一种装置可以监测到手机的方位，李便要求孙红军购买一台这样的监测仪器(价值二百多万元)，后孙从运城市公安局借来了一台。经过监测，10月27日便锁定短信是从吴东强妻子牛春花的手机发出来的。于是，便有了警察入门的一幕。

　　尽管吴东强被警方扣上涉嫌“诬告陷害”的罪名，但他自己却并不认罪。被带走当晚，牛春花在警方要求下，在搜查令上签了字。随后警方对吴家做了彻夜搜查。

　　10月28日凌晨，李晋学安排召开了由公安、检察院、法院一把手参与的“三长”会议，会上，他要求先把吴东强拘起来再说。当日下午，牛春花被放回；当晚，吴东强因涉嫌“诬告陷害”被刑事拘留，关进了县公安局后面的县看守所。据吴东强回忆，监室住了15个人，得知他是因短信举报县长进来的，都很同情他。当时就有人分析，这个罪名站不住脚，他不会在里面待很久的。

　　果然，吴东强被抓的消息被运城市委书记得知后，立即要求警方放人。29日下午4时，仅在看守所里过了一夜，吴东强就以“取保候审”被县上一位领导接了出来。

　　举报遭遇泄密

　　谁“出卖”了举报者

　　至今让吴东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究竟是谁在第一时间把举报的信息透露给了李晋学？“我是党员，党员有责任向上级领导举报某些人的情况，而这种举报，是应该被保密的。可是我10月22日发出举报县长李晋学的短信后，23日县粮食局局长张冠宝就把钱给职工退了，张冠宝是怎么知道的？究竟是谁通知他的？”

　　吴东强称，举报内容尽管是听说的，但群众说得多了，他认为不会没有根据，尤其是关于县粮食局局长张冠宝带局里的一名工作人员去找李县长送礼的情况，他确实看到了县粮食局职工的反映信。而《华商报》记者在夏县粮食局调查时，该局门卫王苟吝证实，为解决部分粮食局职工的工资问题，2009年由九位职工集资二三十万元由张冠宝送给了县长，在10月23日，即县教育局长短信举报后的次日，这笔钱由张冠宝全部退给了集资的职工。

　　该局一名工作人员称，去年11月初，张冠宝即因向李晋学送礼一事，被当地纪检部门“双规”。不过，目前已经回来了，据说上面还给了一个什么处理(尚未发文)。而对张冠宝的情况，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李坚则称并不知情，并说“这件事已经好久了，不好再谈这件事了”。

　　究竟这笔钱是李晋学早早就退给张冠宝，还是得知自己被举报后，李才退钱？《华商报》记者就此电话联系到张冠宝，而张称自己正在北京学习，很忙，支吾了两声便挂上了电话。因此，张冠宝的缄默，使得谁泄密就成了一个谜？吴东强确认，所发送的短信对象，分别是市上的领导高卫东、王安庞、王殿民、董鹏翔、荆青莲以及县上领导姚仁义、张宏、黄保龙等，此外再没有向社会上任何人发送。

　　他认为，这些人作为运城市委书记、副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和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县政法委书记等，不可能不懂得举报的纪律吧？那么，究竟是谁能在第一时间将消息泄露给当事人的呢？“之所以要用妻子的手机举报，实际上就是一种自我保护，可是还是在第一时间被泄露，这样将来谁还敢举报？”吴东强的遭遇让很多当地官员唏嘘。一些人透露，李晋学县长被举报后动用警力找举报人已不是第一次，他甚至会根据举报信的打印纸去复印店查询打印者的线索。

　　采访中有官员认为，李晋学以极端手段来对待吴东强的举报，或许也有客观上的原因。因为10月下旬，市上将公示新任县领导的名单，而当地早有传言，李将升任夏县县委书记，因此，为防止吴东强的“挡路”而以涉嫌“诬告陷害”将其关进看守所的可能性很大。

　　就该事件中公安局动用设备监听一事，县公安局法制科的新任负责人称，之所以对吴采取措施，应该是根据正常立案程序来的。而记者要求看一下当时李晋学的报案材料时，该负责人却回避了。该局副局长(自称已不担任此职了)张开亮称，自己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虽然不好评说，但事情显然是有些“过”了！

　　而对于吴东强被打击报复一事，夏县县委组织部干部综合科一工作人员也称，由于较为敏感，且事情已经处理了，现在不好再发表看法了。

　　举报内容调查

　　真相距公众有多远

　　当吴东强重获“自由”后，才发现事情已不是举报那么简单了。

　　社会上正飞快传播着有关警方从他家里搜出二百多万元现金的“丑事”，而且，网上的各种帖子，也在不遗余力地对他和家人进行攻击。

　　“说是从我家里搜到了二百多万元，可到底是什么钱，我希望政府能够公开我的财产。”吴东强说。出于愤懑，当年11月1日，他在“强国论坛”上发帖，就传言进行回击。11月10日，县上领导找他谈话，告知此案已被撤销。紧接着，11月11日，李晋学也约见了吴东强，就自己的“冲动”向他表示道歉。

　　道歉之后，矛盾似乎就此化解。尽管两人表面上“冰释前嫌”，但举报一事在网上网下均愈传愈烈。尤其是网上，各种新出现的网帖在吴东强看来犹如被“泼污水”一样，对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进行着剧烈的攻击。

　　“在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等，第一批调查组来了，十多天走了；第二个调查组调查了一个月，随后也走了。等了三个月，结果才出来。”吴东强说，尽管在结果到来之前，调查组就已经告诉他，社会上流传的关于警方从他家搜出的200万元的传说并非事实，同样，他所举报的李为其父在泗交镇宜林地建别墅的事也并非事实。

　　但他认为，如果调查组能够就调查的具体情况进行公开，那样既有利于公众对事实有清楚的认识，同样社会对他及李晋学也会有一个公正的评判。吴东强说，如果不是当时一时冲动，自己也绝不会想到去举报县长，但既然举报了，就要担负举报的责任，而眼下网上网下的传言，令他根本无法走出举报的阴影。

　　2月19日上午，《华商报》记者就“李县长为其父在宜林地修建别墅”一事，来到距离县城近三十公里的泗交镇了解，一听问起李县长其父所住的别墅，村民们纷纷指给记者看。原来在镇街北边，一座与镇街相望的山上，矗立着七八座黄色的房子。街上收废旧物品的郭钢栓说，去年夏天，李晋学就把老父亲接到了这里，街上的人都知道——“县长他爸我不认识，但县长谁不认识？”

　　据2009年曾为此房装管道的泗交镇新农村村民张狗文称：“里面很漂亮，都是请市上的装修工做的，来住的都是高级领导和一些有钱人。”而山西太宽河自然保护局副局长、林场场长秦军则称，别墅区所在的山上，只有一部分属于林场的林地，而别墅所使用的地，应该是耕地，倘建造住房，至少应有占用手续。

　　当地村民认为，多年来，没有村民能把房子建在山上，如果属于耕地，手续更别想从政府部门批下来。为了找到别墅的手续，记者在别墅区外找到了据称是别墅管理方的“大也旅游公司”，无奈却大门紧锁、空无一人。村民说，这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人了。

　　并非是画外音

　　“官二代”的特殊标签

　　“事情明摆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最终受伤害的会是谁？是不是只有吴东强呢？”针对日前作出的处理决定，很多人都不愿多谈，但此事却深深地“教育”了一些人。

　　随着李晋学和孙红军的名字见诸媒体，二人从政履历与家庭背景开始浮出水面，尤其是“官二代”的特殊身份，让人们不仅对整个事件乃至事后的处理，都有了更多的猜测。

　　李晋学，今年不到50岁，部队转业后，不到两年就升任团地委办副主任，后转任闻喜县县委副书记。2004年，到夏县任县委副书记、县长。而孙红军，2008年来夏县公安局任代政委，政委，成为一县的公安局长时，刚刚三十出头，是“山西省最年轻的公安局长”。

　　该县公安局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孙红军以前亦是团市委出来的，先在市局经侦方面负责，随后便到了夏县。

　　“职务升得这么快，谁会相信他没有背景？谁又会对这种有背景的‘官二代’服气？”当地一位官员称，这种状况体系内的人心知肚明，可是老百姓会怎么想？怎么说？

　　据了解，李晋学之父李桂喜曾任运城市主管政法的副书记，六十余岁，已退休；而孙红军之父则为在任的运城市财政局局长孙太平。

　　“但这也不能说人家‘官二代’就没本事，像孙红军，尽管年轻，但干事情还是雷厉风行的，前两年就办了一个交通大案子，而且孙红军来后，局里民警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也都有了很大改善。”知情人士说。

　　同样，虽然县长李晋学因举报事件而被调离岗位，而当地人对李晋学来夏县后所做的一些工作还是颇有好评的。当地人说，以前县上的农村交通条件很差，李晋学来后，硬化路面，质量也不错。此外夏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当地一万多公务员如果仅靠财政，只能支撑三个多月，以前当地公务员甚至有过半年没发工资的历史，但李晋学来后，工资拖欠的情况便不再发生了……

　　吴东强说，尽管自己嘴上说不怕报复，但从看守所出来后的那几天，总有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跟着，“夏县还没有哪个没牌照的车能在路上来回转悠，一看就不对劲”。由于已经有了一次住看守所“班房”的经历，眼下随着处理结果的出台和朋友们对他“安全”提醒的增多，他心里已经很难放下！

　　“很多朋友打电话宽慰我，也提醒我出门要注意安全，多留心。”吴东强说，起初还不以为意，但说的多了，不害怕是假的！

　　■本报记者 潘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