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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云会的手表传奇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2月28日10:18  南都周刊
钱云会之死让寨桥村风声鹤唳。 摄影_孙炯 钱云会之死让寨桥村风声鹤唳。 摄影_孙炯

  钱云会的手表传奇

  与死神狭路相逢的几分钟前,钱云会为何刚好打开那块微录手表?死亡带来了永久的沉默,这个问题成了旁观者参不透的一个谜。所有困惑的目光,一度指向这只同样沉默的表。

  正当王招燕抱着丈夫钱云会的头撕心裂肺地号哭时,她还是瞥见了王立权从死者左手摘手表的动作。当时她以为那是王的顺手牵羊之举,并不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手表将带来怎样的满城风雨。

  南都周刊记者_季天琴 浙江乐清报道

  不锈钢表带,银白色表盘,表盘上有“professional image”的字样,表盘背后也有英文“watch video recorder”,表面12点方向有磨损——这块沾着钱云会血迹的微录手表,是两天之前王立权借来的,2010年12月25日上午才交给钱云会保管。

  如果不是那场举世瞩目的车祸,较真的钱云会和王立权会戴着这块微录手表出现在2011年2月25日乐清市寨桥村村委会的换届选举现场,将拍到的视频做成上访材料。

  然而,死亡改变了一切。这块手表在他手上停留了仅仅2个小时,之后,他就惨死在自己曾经极力为之抗争的土地上。手表视频记录,9:45:41时,当钱云会开启手表的录像功能时,就像启动了自己的死亡倒计时,不到三分钟,镜头急剧晃动7秒,然后,一切凝固。

  10点23分,王立权将摘下来的手表戴到自己的左手腕,又拍了一段视频——钱云会的死状、事故车的周围,以及远处拿着盾牌站成一排的警察。

  当天下午四五点,在出门之前,王立权将手表交给其妻黄雪芬保管。黄雪芬把两个塑料袋交给陈赛英。她们是前后门邻居,当天陈家的后门正好开着。她告诉这个“嫂子”,袋子里有块手表和一些材料,怕家中不安全,所以换个地方。这是这块手表在寨桥村流转的最后一站,直接导致了今年1月14日凌晨陈的家门被撬。

  在长达20天的时间里,这块手表都静静地躺在陈家的楼梯下。直到1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报道《关键证据最新进展,公安机关找到钱云会的手表》,这块名不见经传的微录手表,才真正为公众所知,并立即成了整个网络世界里的明星。

  在这场真相困局中,它承载了无数疑问。此前,尽管官方认定钱云会死于普通交通事故,在网络上下的民间舆论场里,却盛传这个“上访村长”死于利益集团的谋杀。

  对寨桥村村民而言,这块来自深圳关外的手表,更像是一个不祥之物。2月14日,听到敲门声后,将自己关在家中的陈赛英,小心翼翼地在楼梯处张望,当听到来人的普通话口音后,隔着前门的玻璃,一脸惊恐的她拼命打手势,用压低的声音连声催促记者“快走”!

  在她之前的那些手表经手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好运气:钱云会死了;而在钱死亡的当晚,王立权去接某网络新闻周报驻杭州站的记者,途中被警方带走;等到1月13日、14日,村民们则称“王立权一家被抓”,那几天黄雪芬以及其子王旭乐、王旭旭都被带走问话了。

  转卖而来的表

  这显然是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当王立权第一次见到这个功能强大的手表时,便对该表的用途作好了规划,即便卖家开出的价格接近原价的7倍,他还是激动地拿着手表回到了寨桥村。

  跟王相熟的林金儿称,2010年12月23日左右,他在聊天时提到一个朋友的手表很好用,“带有摄像和拍照功能”。跟着钱云会一起上访多年,也多次入狱的王立权当下就请林带自己去见识见识。

  手表的主人、家住乐清市清江镇的孔献良向慕名而来的王立权展示了这块“神奇手表”——摄像头在12点钟位置,左侧按钮实为USB接口,右侧中间的那个按钮能够调节手表时间,通过调节右上、右下按钮,这个手表能够实现拍照、录音、录像等各种功能的排列组合。

  大概在10个月之前,孔献良在邻近的虹桥镇育红路的“荷兰手机店”,花300元买下了这块没有品牌的手表。它来自深圳市坂田区某家科技有限公司,型号为W022,银白色表面,表盘很厚,但手表掂上去分量并不算重。

  这家公司的负责人余先生介绍,他们能把录像机芯和手表、挂钟、剃须刀、洗手液、插座等一切你能想象到的东西组装起来,听起来就像《国产凌凌柒》里,那个可以做吹风机和皮鞋的多功能剃须刀一样。他们甚至愿意为这种神奇的产品提供定制服务,服务也很便捷,第一天订货,第二天就能供货了。在他们的网站上,为数不多的链接里,甚至包括一家叫“中国侦探网”的网站。

  孔献良在清江镇承包了一个水利工程,“工地上经常有村民来闹”,因此买了这块手表,方便取证——如今,他感慨世事难料,这个手表最终却戴在一个爱“闹事”的村民手上,并见证了他的死亡。

  由于不是“正规产品”,所以手表没有分批次。孔买的这块手表是走批发渠道的普通版,内存4G,像素30万,可连续录制约70分钟;定制的高清版内存可达8G,像素也能达到300万。余先生称,手表并不贵,即便是能够在水下10米处工作的“防水型手表摄像机”,市价也不过几百元。

  面对兴趣浓厚的王立权,精明的孔献良称这个高科技产品来自广州,市价2000元。尽管孔献良声称手表只是借给王立权,但在现场的林金儿却肯定地说,是“转卖”。

  不过,王立权并未直接付钱——其实,这钱到现在还没付。在把手表交给王立权之前,孔献良清空了手表内的视频。

  王立权告诉孔献良,他要用手表拍下本村村委会选举。农村的村委会每三年换届选举,2008年因钱云会尚被羁押,寨桥村村民们拒绝重新选举村长,蒲歧镇政府拒绝承认钱云会,并于次年派驻驻村干部。

  如果刚出狱的钱云会没有遭遇不测,那么2011年的选举势必会很激烈。就在2月20日,寨桥村党员、骨干刚在蒲岐镇第三小学召开会议,商议今年村委会选举事宜。

  失地农民的诉求长久以来被打压,对抗早已成为官民之间的现实,王立权迫切想留下这种紧张关系的证据。他还有个打算——施工单位装电缆和村民发生冲突时,他可以拍下“隔离墙”,以作上访材料。那些在施工现场身穿作战服、头戴德国坦克头盔的特保,以及穿着训服、戴头盔的保安,被村民们统称为“隔离墙”。

  表的辐射能量

  在得知钱云会死亡后,王立权还在邻镇虹桥,给远在北京的袁迪贵打了电话。经验丰富的袁迪贵指导王立权,让他给肇事车辆的轮胎放气,再去拍一些事故现场的录像和照片发到网上。

  袁为乐清邻县永嘉的上访人士,钱云会初去北京上访,首先投靠的便是这个同乡。对袁十分信任的王立权在电话中向他透露,钱云会死的时候身上有块能录音、录像的手表,不知道是不是开着。

  2010年12月25日下午三点多,在钱云会死亡6个小时后,52岁的王立权将手表交给次子王旭乐拷贝。王旭乐的电脑不能播放AVI的视频格式,换成哥哥王旭旭的电脑,近67分钟的视频,他们就“跳跃式”地看了。

  综合各方证言,当时或多或少看过视频的还有王妻黄雪芬,以及村里的另一个上访核心人物,寨桥村老人协会的钱成钱。

  王立权被抓后,从“保护物证”的角度出发,知悉内情的村民们绝口不对外人提手表下落,因为不知道这些面目模糊的来客是不是“政府的人”。然而,扎堆在寨桥村的记者们还是从钱成钱、袁迪贵等处得知了手表的存在。2010年12月31日,《瞭望东方周刊》第一家明确报道了钱的手表、手机被王立权拿走,“手表能录音”。

  1月7日,钱成钱再次被警方带走,家人称,“这次关了24天”,直到2月1日钱案一审开庭之日才获释。此前,和王立权一起去接记者的钱被关了3天,因糖尿病等身体原因获释。次日,即1月8日,袁迪贵在北京失踪。

  钱云会死后不到3个小时,王旭乐在“乐清上班族论坛”发帖,称“最新消息,死者是寨桥村村长,当时他在路上走,5个特警把他抓住按在地上”。而后,王旭乐将这篇帖子又发到了天涯论坛。1月13日下午5点,王旭乐因涉嫌“虚构事实扰乱社会秩序”,接受乐清市公安局治安大队的讯问。

  王旭乐曾告诉《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刘建锋,他被警方带走时,被告知是为了在天涯发帖一事。当天警方还让他跟父亲王立权通了个电话,“听他们说,当时我爸也哭了,他为了我,只好把手表交出来”。1月13日8点20分,王立权向警方交代了手表的来龙去脉。

  1月14日凌晨2点半,乐清警方对王立权家进行了搜查,家中两台电脑主机被带走。因家中没人,帮王存放手表的邻居陈赛英家门被撬。村民们说—警方先撬后门,再撬前门,再回去撬的后门,进去后搜了约有二三个小时。

  在陈赛英家中的搜查显然并无成果。询问笔录显示,这天凌晨5:30,温州公安局国保支队还在追问黄雪芬:“手表现在还在‘碎英’(陈赛英)家里吗?”

  事实上,当天回到家的陈赛英恐怕早就猜到警方为何而来。她甚至不敢自己去派出所,而是请该镇妇女主任薛品芬陪着自己一起去上交了手表。

  王旭旭也在这天被警方带走询问。警方笔录显示,王旭旭和哥哥王旭乐都曾被问到“你看完手表视频后有何想法”之类的问题,兄弟俩都表示,自己认识到这是一起交通事故。

  但在跟刘建锋的交谈中,二人称警方有诱供之嫌。2月14日,刘公开了与王家兄弟的谈话记录。刘称,他曾一直挣扎于该不该公布这些情况,最终他认为“透明化也是一途”。在私下里,刘也甚觉苦恼:“我写出他们的遭遇后,他们现在觉得我害了他们。”

  2月14日、15日,本刊记者试图联系王旭旭和王旭乐,前者保持了沉默,后者则明确地称,“我拒绝一切记者”。

  黄雪芬也拒绝再谈手表,“丈夫被抓、儿子还有个发帖的把柄被抓着”,在这个新年里,她不得不吞咽这些苦味的芨芨草。

  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钱成钱身上—历经了先抓、后放、再抓、再放的惊险,他再也不敢见记者了。那个给他带来坏运气的凶物,令他惊恐不已。

  1月26日,王立权因“妨害公务罪”被批捕;失踪的袁迪贵,后被证实羁押在温州看守所,目前也因“伪证罪”被批捕,其律师王兴透露,袁涉嫌罪名多次变化,历经“寻衅滋事罪”、“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以及“编造、故意传播虚假恐怖信息罪”。

  视频后的真相困局

  是命运的巧合,抑或是出现了什么紧急情况,与死神狭路相逢的几分钟前,钱云会为何刚好打开那个微录手表?死亡带来了永久的沉默,这个问题成了旁观者参不透的一个谜。所有困惑的目光,一度指向这只同样沉默的表。

  2月1日,除夕前一天,钱云会案一审现场,法庭展示了这块手表,并播放了手表内录制的一段视频。当天中午,央视播出了钱云会死亡的那一刻—冷雨如冻的江南,铁灰色的田野,在急促的两声喇叭声后,是晃动变幻的镜头,最后的影像定格为路边枯黄的野草。

  录像的公布让网络上下再度陷入兴奋。年轻的意见领袖,赛车手韩寒于当天下午发表博客称“很巧,我也有一块和钱村长一样的手表”,他甚至试图从技术角度解释“为什么视频里先出现了老钱的脸”。

  温州市公安局物证鉴定所出示的报告称,提取“手表型摄像机”,以及U盘中视频文件各13个。2010年12月25日,王立权将手表视频拷贝了一份放在自己随身携带的U盘里,并事先对U盘进行了格式化。当晚,王立权被抓,情急之下将U盘放在了他被警方带走的那辆车的后背椅套带袋里,直到2011年1月13日晚上才被搜出。

  除去打不开的视频和调试手表的镜头外,真正有内容的视频为4段,都是钱云会和王立权拍摄的案发前后的场景:第一段为钱云会事发时间的视频,长30分钟,最初出现人脸,为钱云会本人,其后出现天空和马路,显示其正在行走,周围有环境声音,2分钟后视频传来尖锐的汽车喇叭声,随后画面定格在路边的稻草;10:23分,王立权拍了一段23分钟的视频,内容为事发现场的工程车、死者钱云会和周围的环境;13:21,王立权又拍摄了一段6分钟的视频,画面为周围的环境,拿着盾牌站成一排的警察。

  在法庭上,公诉人表示,“手表来源可靠”,“并分别都记上了哈希值,说明这个视频材料是不可能被篡改的”。哈希值是指一段数据唯一且极其紧凑的数值表示形式,如果更改文档中的一个字母,随后的哈希都将产生不同的值。

  钱云会父亲的诉讼代理人斯伟江则对这只表作为证据的真实性表示质疑:证人说保安戴有头盔,但视频里的保安为何不见戴头盔?肇事者费良玉开始交代自己当天穿的是黑衣,为何看过视频后又改口穿的是红衣,并且“经过看视频,记起自己曾到过车尾”?

  斯伟江还认为,手表上应该不止13个视频。因为王旭旭证言显示,拷贝后他在其父的U盘里看到有十来个视频,有些不能播放的他就删除了。现在手表和U盘里都是13个视频,那么他删掉的在哪里呢?

  网民们始终没有放弃钱云会被谋杀的怀疑。“交大浙江人”便是众多福尔摩斯当中最为不屈不挠的一个。他拒绝透露关于自己的更多信息,理由是,“太多的信息他们能猜出来”。就在2月16日,他还更新了自己最新的痕迹和动力学鉴定结论,认为“7秒撞击视频99.99%涉嫌剪辑”。

  吴丹红是网络上反击这种质疑的代表人物。在这位研究证据法的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看来,这些质疑都是“纠缠”。钱案的一审,以及手表视频被公布后,他认为已经有了完整的证据链来证实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自称“研究法律十余年,兼职律师五六年”的吴丹红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他认为斯伟江是个知识产权律师,而要求程序正义、希望官方澄清疑点的华东政法大学教师张雪忠研究的是民法,因此,尽管对事不对人,显然“他们都不够专业”。

  民间力量的分化,以及不能逾越的意见鸿沟,都聚集在这块手表之上。而这块引爆舆论的手表,在一审之前被提交给了乐清法院。目前,斯伟江仍在找专家鉴定,由于“太敏感”,专家目前还在考虑中。

  现在,这块手表将随卷宗一起移送到二审法院,最后出现在温州中院刑庭法官的案头上。

  由于“窃听、窃照等专业间谍器材”受法律管制,微录手表不能公开销售。录像公布后,由于视频画质稳定,像素不低,在经销商的眼里,钱云会竟意外成了这款微录手表的明星推手,类似商机也循踪而至——据《北京青年报》报道,微录手表成为年轻人的春节礼品,获得此物的某先生称:“旅游时它可替代摄像机。开会时它可记录下会议内容。必要时可以用来取证,以便维护个人利益。”

  争论的喧嚣在虹南大道寨桥村村口归于寂静,钱云会的出事地点,车来车往,那堆泥土还在,但早已看不出上面的血迹。

留言板电话:010-82612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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