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费斯 登上帝位的老王子
他的平静隐忍,散发着“英国制造”的魅力
本刊记者 达摩
科林·费斯已经老了。
《傲慢与偏见》里那个眼神紧绷、皮肤紧绷、身材紧绷以及内心紧绷的贵族先生达西不见了,他脸上出现了中年人的线条,柔和而松弛,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睛里全是台词,倒是很适合他在《国王的演讲》里那个跟内心的虚弱苦苦挣扎作战的半路国王。
贵族是英国人心头一朵带刺的玫瑰,科林·费斯的成功,就在于他演出了贵族的隐忍、责任与复杂。科林·费斯说:“我被这个角色(乔治六世)的能量和深度所震撼,因此逐渐爱上了贵族。”
解构还是反讽?专业电影奖项的严肃性早已让位给娱乐、赌博、神秘主义和通灵论,早在奥斯卡开奖前一周的2月23日晚,被看作预言大师章鱼“保罗”接班人的“斗鸡眼”负鼠“海蒂”,便受命预测本次奥斯卡影帝得主。这只表情古怪的老鼠瞪着圆溜溜的斗鸡眼,爬到了科林·费斯的照片背后,整个过程由美国电视节目“吉米基梅尔现场”现场直播。
所有的博彩网站上,科林·费斯都是影帝的头号人选,不少网站的赔率竟然已经开出了1:100,也就是说,如果你在科林身上下注100美金,他当选影帝后你只能赢到1块钱。如果说负鼠代表的不过是无稽的宿命论,那么赔率倒往往是民意的风向标,多少还有那么一些可信的科学指数在其中。
在奥斯卡的“前哨战”中,科林·费斯所向披靡,揽下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影帝头衔,仿佛电影里乔治六世身上挂满硕果累累的勋章:他不仅将美国影评人协会等主要影评人大奖席卷一空,更一人独揽金球奖、演员工会奖、英国电影学院奖的“影帝”称号。
值得一提的是,近十年来,美国影评人协会的“影帝”已经有8次与奥斯卡重合,演员工会奖的“影帝”已连续6年与奥斯卡重合。外媒几乎一面倒的溢美之辞,令形势对这位英国绅士极为有利,科林·费斯在加拿大《国家邮报》的采访中答道:“我欢迎一切反馈。这么多年来,我努力的回报,多是烂蕃茄而已。现在来点其他玩意儿装点一下也无可厚非。”
喜欢加缪的问题少年
科林始终充满“异乡人”的气质。小时候,他跟随父母在尼日利亚生活,回到英国后,他古怪的英语口音让他和小伙伴格格不入。12岁时,他随父母去美国生活了一段时间,由于教育体制的差异,他比班上的同学都要小一些,他觉得美国的孩子老于世故,美国的读书生活“很不愉快”。
“我叛逆,但我叛逆的方式是消极的、偷偷摸摸的。”费斯回忆道,“我不砸别人家的窗玻璃,也不打群架——若真打,我估计是被打的那个。我选择看书以逃避现实,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走文艺青年路线。哈代、奥斯汀都不对我的胃口。我喜欢加缪。”“我抗拒学校的教育体制。如果老师要求我看莎士比亚,我就看托马斯·曼。老师要求我听勃拉姆斯,我就听吉米·亨德里克斯。”
这些经历让科林渐渐成了一个问题少年,邋遢、傲慢、逃学、留长发、穿耳洞,佩戴闪亮的珠片,痴迷华丽派摇滚。中学的老师都不喜欢他。18岁那年,他放弃了读大学的可能,只身来到伦敦寻找机会。
他一边出演报酬低廉的小角色,一边在剧场当茶水侍者,一边在伦敦著名的戏剧中心学习。朋友回忆说,科林当时住在伦敦北部一间破旧的单室户里,每周上6天表演课。“他没钱,鞋底有洞,还不得不步行好几里去演戏。”
没人记住
科林·费斯曾多次出演王子,包括这一次的《国王的演讲》,他把一个内心勇敢与软弱交织的中年王子演得丝丝入扣。但在人才济济的英国影坛,费斯始终没能挤进一线。
“我身上有个怪现象,就是老被当作‘新星’。演《同窗之爱》时,人们说那是我的成名作;演《最毒妇人心》时,大家又说那是我的成名作……直到我演了达西,人们还是这么说我。到后来,我演《BJ单身日记》,人们还说那是我的成名作。好吧,其实是没人认识我。”
达西是他第一次确立区别的角色,是他演艺生涯的分水岭。巧合的是,他一生中最被人记住的角色,恰好是两个达西和两个乔治:一个是《傲慢与偏见》中的达西,它奠定了他在古典爱情文艺片中的地位,而另一个是《BJ单身日记》里的达西,它让他从此在票房爆棚的商业片中占有了一席之地,更成为与休·格兰特平起平坐的英国男星。一个是《单身男人》中的教授乔治,这个同性恋角色帮他赢回了威尼斯影帝和英国电影学院奖的影帝,而另一个是《国王的演讲》里的王子乔治,它不但为他拿下了十余个影帝,还终于把那尊全球电影人最渴望的小金人收入囊中。
跟意大利结婚
1989年,因合作电影《最毒妇人心》,科林和女演员梅格·缇丽(Meg Tilly)相恋,随后整整两年,科林·费斯仿佛人间蒸发,他和同为声名所累的缇丽来到加拿大的原始森林,在一幢小木屋里共同隐居。他们自己动手做家具,科林还尝试写小说。那是个荒凉而生活艰难的地方,大雪常令他们无法出门。
也许一切适应舞台的人,都无法忍受长时间离开人类的视线。科林向几家温哥华剧院递了简历,却未得到一丝回应。自我放逐对这双男女来说,不再是浪漫的事情,世外桃源的童话最终破裂,同时破裂的还有他们维系5年的情感。诞下一子后,两人在生活和情绪的压力下分手,已经逐渐被演艺圈淡忘的科林重新回到英国。
此后,科林结识了他现在的意大利妻子、纪录片制片人丽维亚(Livia Giuggioli)。为了追求美貌的丽维亚,科林专门去学了意大利语,还特意登门拜访丽维亚的父亲,请他批准他们交往。“意大利人是特别重视家庭的民族。我们结婚的那一天,简直就像跟全意大利结婚一样。”
科林·费斯常常被拿来与休·格兰特做比较,两人年龄相同,连生日都只差一天,曾在3部电影里同台飙戏。“我羡慕休的才干,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发型,我也渴望有朝一日我的酬金能跟他的相等。但是,我宁可不过他那样的生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居家好男人科林,看不上花花公子休·格兰特放纵的生活方式。而休·格兰特则没有这么文雅,他屡次公开取笑和挖苦科林。
科林·费斯说,他和格兰特的关系“就像贝蒂·戴维斯和琼·克劳馥”——她俩均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走红,年龄相仿,银幕风格迥异。出身书香门第的贝蒂瞧不起俗艳的琼,颇有男人缘的琼则嘲笑贝蒂长相平平。在长达30年的较劲中,她俩相互诋毁,直到1977年琼去世,贝蒂还声称:“如果琼在天堂,那我宁可不去。”
既是摆谱,也是恐惧
“我的人生有个最大的悖论:起初我当演员,就是为了不用穿西装打领带,过一本正经的绅士生活。结果呢,你看看我现在。”频频西装革履行走红毯接受访问的科林·费斯说。
严谨的家教虽然在他少年时代就已失效,但如今却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渗透开来,正如他在银幕上深入人心的那些温和木讷的翩翩绅士。科林安静、内向、保守,衣冠楚楚但有距离感,流露出英式的冷漠与书卷气。他多才多艺,擅长声乐,热爱写作。2001 年,他出版了第一部短篇小说《乌有》(The Department of Nothing),故事以一个 11 岁男孩的视角展开。“写作是我坚持多年的习惯,也是我赖以维系的思维方式。我从不敢奢望出版,只是有时用小说与朋友们交流。”科林说。
科林曾拒演过不少好莱坞电影,他说这背后的心理“既是摆谱,也是恐惧”,但他也为挣钱养家出演过不少烂片。近两年,多年的沉淀终于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爆发出来,在有“设计天才”之称的Gucci 前创意总监Tom Ford的导演处女作《单身男人》中,科林·费斯化身同性恋教授,把一个外表斯文、内心激荡的教授刻画得入木三分。这个角色让他获得了第66 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男演员奖,接过奖杯后,费斯用意大利语说:“意大利实在待我不薄。每次我从这离开都不会空手:以前带走的是美酒美食,后来是妻子和两个儿子,现在又多了一件漂亮的银器。”
在《国王的演讲》中,科林·费斯让人动容的也许不是影片高潮段落的演说,而是他给女儿讲故事:即使在家里,口吃的他依然无法放松而流畅地讲故事。面对孩子,科林·费斯的表情如此复杂:尴尬、怜爱和遗憾,他只好提出扮演企鹅代替讲故事,被诅咒的王子最后也没能恢复原形,但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拥抱女儿们的愿望——这是他的隐喻:害羞的乔治六世最终也没有完全根治口吃,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仍然履行了作为国王的使命。
据说英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电影原型乔治六世之女)看过电影后深受感动。影片的历史背景是上世纪30年代战云密布的欧洲,希特勒以其煽动性的演讲闻名于世,英国领导人必须对这种蛮横的扩张企图作出有力回击。患口吃病数十年、登基未稳的乔治六世临危受命,必须依靠顽强的自我挑战,完成这一重任。
演国王比演出租车司机难多了,基本上只能靠想象,“你可以碰见很多司机,但不可能找个国王聊聊他的生活”,科林曾在相当严肃的气氛下受到查尔斯王子的接见,“查尔斯王储是基本看不到放松表情的人。”
拍戏的过程中,科林一直将乔治六世的录音带在身边,随时随地拿出来练习。“这个世界上只有帮你矫正口吃的专家,没有教你如何口吃的专家,这只能靠肌肉的记忆。”科林说,“我妹妹是语音矫正专家,但她并不负责矫正口吃,我几乎就是一个人在埋头研究,乔治六世和编剧是我的老师。在看了国王本人在影片片头的演讲真实纪录片段后,所有人都觉得很伤心,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这些都成为我扮演这个角色时的参照。乔治六世身在高墙之内,名分、礼节都是他的枷锁,语言治疗师不仅治疗他的口吃,也治疗了他的孤独。主角是国王,但这部电影描述的,是人类普遍的孤独感。”